孫策沒有見全柔,隻是調整了他的職務,將他調回中軍任職,和他外放之前的職務一樣。


    全柔雖然後悔,卻不敢多說什麽,老老實實地上任了。


    孫策隨即召見了董昭,進行履新之前的接見,隨行的還是軍師崔琰。和董昭、崔琰說完了公事後,孫策問起了崔琰的兄長崔瑜。崔瑜因冀州之戰時選擇了劉備,不曾想劉備也沒能支撐多久,很快就亡了國。崔瑜被迫跟著投降,賦閑在家,求到崔琰麵前,想討個官做。


    全柔當時任鎮北將軍,安排一個千石以下的職位是很輕鬆的事,但這件事被崔琰否決了。孫策很好奇,很想知道崔琰是怎麽想的。


    崔琰倒也坦誠。他說崔瑜有兩個問題,不宜立刻擢用。一是崔瑜是降臣,沒有功勞,當初獻大陽還有詐降的嫌疑。如果立刻擢用,起不到懲戒的作用,會給現有的官吏留下不好的印象,覺得再努力也不如投降;二是崔瑜本人有投機心理,這並非為官的正確心態。做官當以盡忠守職為上,不應該唯個人前程是圖。如果不調整好心態,崔瑜以後還會犯錯誤。


    所以,他建議崔瑜在家讀幾年書,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崔瑜人到中年,學問的底子也是有的,如果能靜下心來,以後慢慢升遷,高官厚祿不敢望,縣令長還是有機會的。


    孫策對崔琰的應對很滿意。不管他是真誠,還是故作姿態,他的處理方式還是周到的。


    這也讓他對全柔更加失望。


    孫策在中山停留了一段時間,主要考察幾個內容:一是溝通幾道主要河流的互通工程,二是冀州尤其是冀北的生產恢複,三是通往草原的商路。


    前兩項完成得都不錯,第三項卻有些問題。原因也簡單,商業規模越來越大,貨幣不足,現在很多生意隻能以貨易貨。草原上的產出有限,除了馬匹、牛羊,就是各種皮貨,價值遠遠不及中原能夠提供的商品。中原商人為了銷路,不得不主動降價,實際上利潤在下降。


    除此之外,冀州還要承擔燕州各郡駐軍的物資供應,負責也比較重,在民間有些怨言。


    孫策問董昭、崔琰有什麽辦法。


    董昭沉吟了良久說,最好的辦法還是尋找新的金礦、銅礦,鑄更多的錢幣,這才是治本之道。工商業的發展必然需要更多的貨幣,否則物價必然下跌,辛苦發展的成果都便宜了外人。不過找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倒不如想辦法將百姓手中的黃金集中起來,解燃眉之急。


    董昭詳細的解說了一下自己的辦法。他的想法並非憑空而來,是從債劵的辦法推衍出來的。當初孫策推行債劵的時候,便賦予了債劵一定的流通功能,董昭稍作改動,建議孫策發行特種金屬貨幣,以代替一定數量的黃金,緩解貨幣不足的困境。由黃承彥研製的合金成本高,大麵積用於武器裝備太浪費,用於鑄幣倒是可行。


    孫策很感興趣,問董昭說,百姓手中的黃金很多嗎?


    董昭沒說話,轉頭看著崔琰。崔琰點點頭。冀州百姓手中的確有不少黃金。一部分來自於多年的積累,一部分來自袁紹的賞賜。


    冀州是大州,物產豐富,又不像中原人一樣鄙視商賈,經商的很多,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和草原的胡人做生意,大部分都是用黃金進行交易,所以不少世家手裏都有黃金積儲。


    中平六年,袁紹來到冀州時,也帶了大量的黃金、珍寶,用於賞賜文臣,籠絡人心。因為冀州是主動投降,孫策並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清洗,所以這些黃金還在各家手中。


    此外,袁紹入主冀州後,還對不依附他的人進行了報複,比如當初支持韓馥的人,挖墳掘墓無數,也掠奪了不少黃金和錢幣,這些黃金和錢幣也隨著賞賜和交易,陸續流散到各家手中。


    崔琰粗略的估計了一下,就冀州而言,至少有三十萬斤的黃金閑置著。如果能將這此黃金用於流通,應該能解決一些問題,至少可以緩解一部分。考慮到黃金本身就是以大宗生意為主,若能以朝廷信用為擔保,依從自願的原則,確保隨時隨時可以兌換到真正的黃金,相信這個問題並不難。


    畢竟如今手頭黃金最多的就是以毋極甄家為首的中山商人,隻要他們願意支持這項政策,至少能提供十萬斤的黃金。


    孫策深以為然。這個辦法其實並不新鮮,他如果想做,早就可以做了。隻是他很清楚,這種事放開很容易,收手就難了。這不就是印鈔票嗎?用一塊合金,鑄出麵值任意的貨幣,換來真正的黃金,這和搶錢沒什麽區別。一旦後世之主控製不住自己,濫發貨幣幾乎是必然。


    不過現在貨幣太緊張了,如果因噎廢食,不加以調整,通縮必然會影響發展。


    孫策讓董昭、崔琰擬一份奏疏,準備提交朝會討論。


    ——


    董昭、崔琰告別後,孫策又坐了一會兒,問隨侍的周不疑道:“你覺得鎮北將軍的建議如何?”


    周不疑露出一絲驚詫,隨即又恢複平靜。“用心未必純,卻是好計。”


    孫策笑笑。“何以見得?”


    “冀州大富之家雖然不少,比起中原來終究還是要略遜一籌。冀州率先倡議施行,可見對陛下的忠心。有此一計,冀州人後降的短處大可抹去不提,從此昂揚於大吳朝堂。”


    孫策莞爾一笑。這周不疑果然是七竅玲瓏心,一下子就猜出了冀州人的用意。此計雖由董昭提出,卻必是崔琰主導,而崔琰提出此計,必然是得到了冀州世家的支持,否則他這麽做就是自找麻煩。


    當然,他將毋極甄家推到前麵也是有用意的。袁衡王後的地位不可動搖,其他夫人們的位次卻大有商榷餘地。甄宓在後宮的位置越穩,對冀州人越有利。以如今的形勢,一個區域要想得到更多的利益,不僅在朝堂上要有足夠的力量,在後宮也要有代言人,甄宓和毋極甄家就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此時此刻,他們也顧不上甄家的黑曆史了。大漢都亡了,那些也該翻篇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中原世家的確有些托大了。他們不是想不到這樣的辦法,但他們就是不行動,反倒是急於翻身的冀州世家下得了狠心,搶占了先機。


    這再一次證明了全柔的不得人心。若是由他率先提出這個建議,何至於此。


    看看時辰不早,孫策起身,去了袁權的艙室。


    袁權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孫策一到,她就吩咐人去叫隨行的甄宓、橋氏姊妹等人。趁著這個空檔,孫策對袁權說了董昭、崔琰的建議。袁權聽完,微微一笑。


    “難得他們如此急公好義,為陛下分憂。”


    “你不反對?”


    “這麽好的事,臣妾為什麽要反對?”袁權眼神一瞟,笑道:“就算陛下想拔阿宓為夫人之首,臣妾也是沒什麽意見的。”


    “那倒不至於,阿衡為後,姊姊為夫人之首,無人可以更改。”


    袁權目光流轉,眼神閃了閃。“陛下有意駐蹕甄家?”


    孫策點了點頭,靜靜地看著袁權。他知道袁權識大體,但這件事卻有些為難。袁衡是皇後,袁權是第一夫人,他至今沒有去過袁氏老宅,現在卻要去甄家,很容易給人留下想法。以甄宓那性子,以後難免有出格的表現。


    袁權低著頭,沉吟不語,孫策也不好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甄宓率先走了進來,一見氣氛不對,立刻放慢了腳步,收起了笑容,看看孫策,又看看袁權,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臣妾……是不是來得早了?”


    “還早?陛下都等你們半天了。”袁權抬起頭,笑容燦爛。“阿宓,馬上就要到毋極了,你什麽時候回家省親?”


    甄宓弄不清狀況。“我……我還沒想好,是回去省親,還是讓我阿母和姊姊們來拜見陛下。”


    “都到了家門口,怎麽能不回去看看。聽說毋極依山傍水,風景甚好,帶上我們一起可好?”說著,瞥了孫策一眼。“陛下,可否?”


    孫策笑了。“當然可以,隻要你們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甄宓有些反應過來了。看看孫策,又看看袁權,舔了舔嘴唇,想說什麽,卻又不敢。甄家憋屈了兩百年,如今有機會接駕,他們當然願意,傾家蕩產也願意。更何況甄家如今超級有錢,接個駕根本傷不了筋骨。


    袁權笑了,用肩膀拱了拱她。“平時那麽機靈的一個人,今天怎麽傻了?還不請陛下巡視毋極,到你家看一看?”


    甄宓連忙起身,結結巴巴地說道:“陛……陛下,是真……真的嗎?”


    “怎麽,不歡迎?”


    “歡迎,怎麽會不歡迎。陛下若肯移駕毋極,在我甄氏門前停留片刻,我甄氏的祖墳便是冒青煙了,甄氏的列祖列宗都能含笑九泉。”甄宓說著,落下淚來,跪在孫策麵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


    “臣妾宓,懇請陛下移駕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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