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謝意是在五歲的時候,那時蕭家的生意在當地才剛起步,父母和伯父伯母都忙著照看公司,蕭晴和堂哥蕭凡被送到鄉下,跟爺爺一起住。


    謝意家正好住在爺爺家的隔壁。在蕭晴印象裏,那個名字奇怪的男生特別調皮,上山爬樹的,還經常抓蕭晴出去給他當玩伴。整天在地上玩泥巴,把衣服弄得五顏六色,以至於每次蕭晴媽媽來的時候,那冷凍的眼神讓小小的蕭晴雙腿都直打顫。


    後來,一起上小學,讀中學,大學也湊巧考到一個城市,關係倒是越來越鐵了,他把蕭晴當鄰家小妹妹,蕭晴也拿他當好哥們看。總之,就是很簡單的青梅竹馬,期間也沒發生過任何狗血事件。


    轉機就出現在大一那年。


    蕭晴是上大一那年剛好十八歲,又是姐妹幾個中年紀最小的,她的生日正好趕在周末,為了慶祝她成年,衛楠和祁娟兩姐妹就張羅著給她辦了一場生日paty。


    party選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酒吧,三姐妹湊錢包了夜場,請一大堆同學朋友來撐場麵,眾人熱鬧了一晚上,情緒十分高漲。蕭晴難得穿上一件漂亮的小禮服,還被祁娟逼著化了妝,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到舞台上發表“成人感言”。


    站在台上被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心裏難免有些緊張,蕭晴深吸口氣,握了握拳,心情忐忑地開始演講——


    “在這多災多難的地球上,安全成長了十八年,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如今,即將跨入成人的行列,我的心情非常的激動!很感謝大家來參加我十八歲的生日舞會,陪我一起度過這個難忘的夜晚!”


    這個發言稿是祁娟姐姐寫的,蕭晴昨晚給背了下來,後麵還有一段: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決定……”


    蕭晴正照著稿子背,角落裏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蕭晴不明所以,咳了一聲繼續背:“為了表達我的謝意……”


    角落一群人開始大笑。


    蕭晴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以為是自己衣服走光了或者說錯了話,有些不安地看向旁邊的祁娟和衛楠,兩姐妹一個聳肩一個搖頭,表示她們也不知道。


    蕭晴一個人尷尬地站在那兒被眾人笑話,舞台上暖黃的燈光投射在她的身上,襯出一張憋到發紅的臉。腦子一亂,“我的謝意”那句話後麵的稿子一下就給忘了。


    突然,一個男生從角落裏站了起來,款步走到蕭晴的麵前,笑眯眯地伸出手來拍拍蕭晴的肩膀,“蕭晴,你的謝意在這兒呢,有什麽吩咐啊?”用的還是那種……花花公子調戲人的口吻……


    旁邊的衛楠和祁娟噗噗兩聲,一人噴了一口飲料。


    蕭晴被氣得滿臉通紅,睜大眼睛瞪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剛才那笑聲,一定是他這白癡在搞鬼!


    謝意那混蛋一點也沒有犯錯的自覺,還風度翩翩地把手收了回去,開玩笑道:“可別再說‘我的謝意’了,咱倆雖然青梅竹馬,你這麽當著大家的麵說,我也會不好意思的。”說著,還揉了揉有點發紅的臉頰。


    台下頓時哄堂大笑。


    “原來這就是蕭晴的‘謝意’啊!”“謝同學,你把自己送給蕭晴當禮物好了,她都發話說你是她的了。”


    謝意回頭,衝角落那群起哄的人罵道:“你們這群人說夠了沒?我家蕭晴都不好意思了,沒看見她臉都紅了嗎?”


    真是越描越黑……


    實話說,當時蕭晴真想找個道具讓他閉嘴。一整個大西瓜砸他頭頂最好,或者有個鐵鍋也行,直接叩他腦袋上。


    可惜,當時她站在舞台上身邊沒道具,手裏一個話筒也不好砸過去,隻能咬牙切齒瞪著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還拚命說冷笑話救場的謝意。


    也是從那天開始,很多人都以為謝意喜歡蕭晴,蕭晴喜歡謝意,沒有人知道蕭晴臉是氣紅的不是羞紅的,也沒人知道謝意臉紅是因為喝了點啤酒。


    他那天確實喝高了。


    總之,兩人突然就成了青梅竹馬特般配的一對,也成了朋友們起哄調戲的對象,每次聚會、出遊,隻要有謝意在的地方,蕭晴難免要被人調戲一番——


    “喲,蕭晴,你的謝意來了,有什麽吩咐啊?”


    ——都學著那一晚,謝意當眾調戲蕭晴的花花公子式口吻。


    每到這個時候,蕭晴就想趴到地上使勁刨啊刨,刨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大學期間,忍受了兩年莫名其妙的緋聞,終於忍到謝意滾出國了,還以為自己耳根清靜了,哪料今天在紐約街頭見到老朋友情不自禁跑去敘了一下舊,結果又引發了這個腦子缺根筋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內疚感。


    “對不起,我當初不該對你那麽好,讓你誤會。”


    “蕭晴,為了我,一個人跑來這麽遠,你太傻了……”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回應你。”


    “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祝你幸福。”


    謝意深情款款的話一句一句清晰地回響在耳邊,尤其是“祝你幸福”四個字,就像暴風一樣一遍又一遍刮過蕭晴的腦海,讓她全身起了一批又一批的寒毛。


    她這次來紐約,果然處處充滿了悲劇!遇到的極品男人一個接一個!


    昨天用三頁紙記錄沈君則的罪狀,今天寫這個傻缺謝意,三頁都不夠寫了!


    ……


    蕭晴鬱悶地把謝意的名字畫在紙上叉了一百遍,去浴室洗完熱水澡,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剛有了點兒睡意,酒店房間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蕭晴迷迷糊糊接起電話,就聽耳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


    “蕭晴,睡了嗎?”


    那溫柔的聲音,成功地讓昏昏欲睡的蕭晴全身打了一個激靈,徹底嚇醒了。


    “沒……沒睡。你……你有什麽事?”耳朵刻意跟話筒離了半米遠,以防又聽到他的悲情演出把自己給惡心死。


    謝意頓了頓,柔聲說:“那早點睡吧。”


    蕭晴狠了狠心,豁出去了:“……有什麽事,你還是直說吧。”


    “嗯?”謝意的語氣非常無辜,頓了頓,才笑著說,“沒什麽事,就是打電話問問你睡了沒。”


    這男人純粹是閑著沒事兒找抽型的!


    蕭晴全身的細胞都快爆炸了,冷靜半晌後,才深吸口氣,對著話筒沮喪地說:“謝意,你還想說什麽,一次說完好嗎?我的神經雖然很堅韌,也經不起你這樣隔三差五的拉鋸戰啊……”


    謝意沉默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說:“我跟明慧要結婚了,婚期就定在這個周末。”


    明慧?漂亮的、溫柔的、在大學的時候對她很好的明慧師姐要結婚了?


    蕭晴剛興奮地想說恭喜,就聽謝意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


    “蕭晴,你別難過。”


    你才難過,你全家都難過。


    “其實,我對你的感覺,跟對你哥蕭凡的感覺是一樣的,純粹的哥們。我都沒拿你當女人看過。”


    你這是拐彎罵我不像女人?!我哥是男的,我是女的,這都能感覺一樣,你太牛掰了!


    “蕭晴啊,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該說什麽?


    “別哭啊,你別哭,千萬別哭。”


    我更有興趣哭你的喪啊!


    蕭晴頭疼地攥住了話筒,深吸口氣,冷靜地道:“行了謝意,我真不難過,你跟明慧姐結婚,我挺為你們高興的,我……”


    還沒說完,就被謝意打斷:“我們從小玩到大,我還不了解你嗎?每次你聲音特別冷靜的時候,就證明你的心情特別不平靜。”


    我不平靜是因為我現在恨不得變身女鬼爬過去掐死你!


    蕭晴在電話那頭恨得咬牙切齒,謝意還在那繼續悲情式自我陶醉:“我認識的優秀男士挺多的,改天我給你介紹一個吧。你說你都二十二了,一次戀愛都沒談過。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我挺對不住你……”


    蕭晴忍無可忍,衝電話那頭大聲吼道:“你夠了!我隻當你是朋友,沒別的想法。那些陳年舊事我早忘了,你別老放在心上覺得自己對不起我。真沒那回事兒。你給我聽清楚了?!”


    謝意沉默了一下,放柔聲音:“我知道,你隻有特別難過的時候才會吼得這麽大聲。”


    “……”


    “蕭晴,你盡管衝我吼吧,把心裏的難受都吼出來,這樣你才會舒服一點。我願意做一個傾聽者。”


    “……”蕭晴沉默了。


    謝意也沉默了,專心去做傾聽者了。


    良久後,蕭晴才欲哭無淚地說:“我真不難受,你饒了我行嗎?”


    謝意怔了怔,後知後覺地問:“你不傷心了?我以為你一直在等我回頭呢。”


    ——等你回頭?開玩笑,你最好永遠別回頭。勇往直前,走出地球!走出我的視線!


    “你想多了。”蕭晴冷著臉說。


    “那以前,每次他們開我倆玩笑的時候你都會臉紅,還扭過頭去不敢看我,我以為你一直暗戀我呢……”


    ——臉紅那是氣的!扭過頭去,不是不敢看,是不想看見你那張笑得欠揍的大餅臉!不然我會有衝過去撕裂它的衝動!


    謝意沉默了一下,突然一針見血地問:“既然你早就不傷心了,那你為什麽一直不找男朋友?”


    蕭晴腦子一熱,衝口而出:“誰說我沒男朋友,你也太小瞧人了。”


    “嘿,別騙我,你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


    “誰騙你了。”蕭晴繼續打腫臉充胖子,“你出國之後我就談戀愛了,我跟你說,他人超好,我特喜歡他。”


    “真的?”謝意的語氣突然變得非常興奮和喜悅,就像終於放下一個大包袱,鬆了一口氣似的,“你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我們還是好朋友對吧?”


    “嗯……對……”蕭晴有氣無力地說。


    “那改天介紹你家那位給我認識認識?”


    “這個……”蕭晴覺得自己好像給自己挖了個火坑。當然,火坑也好過謝意這個瓊瑤劇看多的表演係人才的悲情轟炸。


    “這你還猶豫?難道你男朋友不在這?那你一個人跑出國做什麽?”


    “呃……”


    “或者你根本沒男朋友,在騙我呢?”


    “……沒。”這個還真沒。


    “那改天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啊。”


    “嗯……”蕭晴艱難地點了點頭。


    等謝意掛了電話,蕭晴才鬱悶地對著話筒發起呆來。


    如果不拿男朋友這一招來擋他,這個謝意還真是沒完沒了纏著她演悲情戲。


    這也怪她,直率的性格,很多事都不想去斤斤計較,朋友們的玩笑話她一直沒當真,也就一笑而過,從沒放在心上,更沒有特意跟謝意解釋過什麽。總覺得,這種調戲人的玩笑,一解釋起來,更像心裏有鬼似的。


    沒想到的是,謝意這誤會,方向偏得也太遠了。居然以為她一直暗戀他,才不好意思解釋。一直暗戀他,才會害羞臉紅甚至不敢跟他對視……


    蕭晴躺在床上,全身像被抽了筋一樣無力。


    哎,倒黴啊,倒黴,好不容易送走的瘟神,怎麽又給接回來了呢?今天在大街上就不該認他,叫你犯賤跑去敘舊,一敘舊給敘出事兒來了吧?


    蕭晴悔得腸子都青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要找個假男友徹底杜絕謝意“被鄰家小妹暗戀了多年”的自我陶醉,以及“對不起她耽誤了她的青春”的強烈內疚感。


    隻是這“男朋友”的人選……


    在美國認識的人又不多,中國那幫朋友都是謝意的好哥們,一騙肯定要騙出事兒來。要找個謝意不太熟悉的人,還要混得過去的可不容易……


    蕭晴眼睛一亮,對了,jesen,他可是個好人選!


    想到這裏,蕭晴馬上從床上翻起來,拿起酒店的電話撥了jesen的手機。


    “蕭晴嗎?”


    耳邊傳來的低沉男音,讓蕭晴感動到熱淚盈眶。


    “你怎麽知道是我?”


    “猜的。”沈君則隨口說。


    這丫頭估計又犯了什麽事兒,上次沒帶手機充電器,不會這次又沒帶筆記本電腦充電器吧?


    沈君則心裏正在納悶,就聽蕭晴問:“對了,你跟謝意很熟嗎?”


    沈君則怔了怔,“不太熟。最近才認識。”


    “太好了!”蕭晴高興地說,“那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呢?”


    ——那帶著微笑的,客氣的,誠懇的聲音,都比得上中國移動的客服了。


    沈君則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拒絕她這麽客氣的請求,隻好硬著頭皮道:“你說。”


    “你就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來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吧!”


    “……”沈君則沉默了一下,為了確認自己不是幻聽,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問,“假扮……你的……什麽?”


    蕭晴被他低沉的聲音嚇了一跳,有些心虛地說:“嗬嗬,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冒昧,不過……隻是假扮一下我男朋友而已!就一個小時行嗎?拜托了拜托了,你站在我旁邊一句話不說都行,就當個道具!一切交給我!”


    道具……


    “行嗎行嗎?我在這邊認識的人不多,你就幫我這次吧,拜托你了!”


    “呃……”


    “謝謝你!太感謝了!那明天下午三點我在酒店門口等你啊,不見不散!拜拜!”


    “……”


    等蕭晴的電話掛了之後,沈君則死機的大腦才終於重新啟動過來。


    剛才他答應了嗎?他不記得他答應了。


    他不小心因為“道具”兩個字而“呃”了一聲,就被蕭晴聽成了“嗯”?


    於是這就答應了?


    ……


    沈君則突然頭頂就像壓了塊巨石,胸口悶得他想吐一口血。


    是他一直在找人假扮自己來哄蕭晴,倒黴到家,請了個謝意當演員,結果演員把他晾在一邊,當著他的麵跟蕭晴來了場“青梅竹馬故友重逢”的大戲,好不容易隨機應變讓弟弟繼續假扮自己,總算把這事蒙混過關,還以為蕭晴這邊終於清靜了,結果,蕭晴又讓他來假扮什麽……男朋友?


    他請演員假扮自己騙蕭晴,現在,他自己卻成了被蕭晴請的演員,用來騙別人?報應來得這麽快?


    沈君則放下手機,臉上的表情實在難看到了極點。


    ——這感覺還真不好,就像獵人放了個套子來套獵物,走了一圈,卻發現,套子回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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