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轉眼就到,初八開始考試。


    省城遠,宋巍怕出意外,打算月初就走。


    見溫婉也要跟著去,宋婆子勸道:“今年不是有謝正那小子陪著嗎?要不就讓你媳婦兒留在家吧,她那小身板兒,我是真擔心她受不住這麽長途跋涉的。”


    宋巍正在考慮,溫婉就站在一旁直甩腦袋。


    相公每次考試都仿佛一腳踏入了鬼門關,她要是不跟著去,他萬一挺不過來,前頭那麽多的努力就白費勁了。


    別的事,宋婆子說什麽宋巍都能考慮,唯獨這事兒不行,他不同意,說婉婉得跟著去,頂多他提前走,路上走緩一點,讓婉婉有足夠的休息時間,不至於太累到她。


    宋婆子看看兒子,又看看兒媳婦,想起前幾天整治老道士的那事兒,知道溫婉的本事是真的。


    眼下再心疼小孫子,也不得不讓兒媳婦跟著走,否則沒她的“未卜先知”,三郎要再出點啥事兒,她這個當娘的上哪哭去?


    ——


    這次去省城,多了兩個伴,謝正和他媳婦兒楊氏。


    謝正原本沒打算帶楊氏,臨走前他娘死活不同意,說三郎每次考試都帶上小媳婦兒,人家一次考得比一次好,肯定是有媳婦兒跟著,照顧周到,心裏踏實,下了場底氣足。讓謝正把他媳婦兒也帶上,去省城路遠,沒個人照顧吃穿,他腦子裏操心的多了,哪還有多餘的時間溫書?書溫不好,到了考場上兩眼一抹黑,準得抓瞎。


    謝正就是被他娘這麽給說服的。


    再不樂意,也把媳婦兒給帶來了。


    楊氏是個儉省持家的女人,出門之前就把相公的吃穿安排得妥妥當當,幹糧和水,一樣不落地帶上,生怕累著相公,都是她自己背著。


    再看宋巍夫妻,溫婉兩手空空,什麽也不帶,宋巍的書簍裏除了書,還背了一部分幹糧,半袋子鮮果和水。


    宋婆子說了,兒媳婦是有身子的人,吃幹糧不頂用,隨便帶幾個烙餅應應急,等到了能歇腳的地方,讓宋巍帶她去吃點熱乎的有營養的,餓著啥也不能餓著小孫子。


    宋家的條件,別人家沒法兒比,哪怕謝家如今挖了魚塘做點魚蝦生意,本錢也都是從宋巍手裏來的。


    謝家沒分家,謝姑媽治家又嚴,銀錢全是她管著,過慣了以前的窮日子,如今就算寬裕了,也不敢大手大腳,給謝正去省城考試的盤纏,幾乎都是算好了的,多一個子兒都摳不出來。


    楊氏深知自己沒溫婉那樣好的福氣,心裏倒是羨慕,但也不拿自個兒跟她比,反正比不過,比多了隻會給自己找不痛快。


    因此對上溫婉,她顯得十分客氣。


    溫婉對這個表弟妹的印象還不錯,去縣城的路途中也不吝嗇,把自己的鮮果拿出來跟她一塊兒吃。


    有幾個果子楊氏都叫不上名,隻在街市上見過,特別貴,她從來隻敢看不敢買,如今溫婉一給就是好幾個,全塞她手裏。


    楊氏遞給男人,謝正不愛吃水果,說不要。


    楊氏吞吞口水,拿起一個咬了一口。


    甜,太甜了!


    心下不由得感慨做宋家兒媳真幸福。


    ——


    要照顧溫婉,宋巍就沒同意謝正的提議跟著商隊走,到縣城時,花了幾兩銀子雇直達省城的馬車,見溫婉吃得差不多,又給買了幾斤鮮果,全都是好的貴的。


    謝正見狀,也做主給楊氏買了幾斤。


    嫁到謝家這麽多年,頭一回得男人這麽關照,楊氏雖然心疼銀子,心中更多的卻是感動,望著謝正,眼眶紅了好久。


    謝正對楊氏也不是全無感情,隻不過他比較“直”,比不上宋巍的體貼細致,更做不到把媳婦兒捧在手心裏寵,一是沒那條件,二來,沒那習慣。


    在謝正看來,女人天生就該是伺候男人的,女主內,男主外,天經地義。


    ——


    這次的馬車比先前雇的都要寬敞,四個人坐上去也不覺得擁擠。


    頭三個月過了,溫婉倒是不孕吐,就是容易犯困,一困就得睡,從靠在宋巍肩上到靠在他腿上,溫婉已經顧不上形象。


    楊氏忍不住出聲,“表嫂懷了身子,三表哥怎麽不讓她在家裏好好歇著?去省城那麽遠的路,又顛簸,她會吃不消的。”


    宋巍望向枕在自己腿上睡熟的小媳婦兒,寵溺的眼神中帶著心疼,卻沒開口解釋。


    一旁謝正皺皺眉,往她手裏塞個餅子,“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楊氏怕男人真生氣,沒再敢多嘴,低頭嚼幹糧。


    跟府考院考一樣,幾人到了省城之後,第一時間找了家客棧住下。


    終於到了能安心落腳的地方,溫婉也不忙著吃,先躺下美美地睡了個午覺。


    隔壁房間的楊氏則是把謝正換下來的衣裳洗了,男人要看書,她怕打擾,就想著過來找溫婉聊會兒天。


    敲開門,宋巍告訴她溫婉正在睡覺,還沒醒。


    楊氏見宋巍手是濕的,一時有些訝異,往裏瞧了一眼,木盆裏泡著衣裳,有宋巍的,也有溫婉的。


    楊氏問:“你還自個兒洗衣裳啊?反正我閑著,要不你拿給我,我趁手幫你們洗了。”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犯嘀咕,婆婆說溫婉是來伺候她男人吃穿讓他安心下場考試的,這怎麽瞅怎麽不像啊!倒像是三表哥帶了個麻煩來省城,自己要溫書不說,還得照顧伺候她,連衣裳也得男人洗……


    當然也隻是心裏腹誹下,這話楊氏嘴上可不敢說,臉上的熱情還是很真誠的。


    宋巍說不用,多謝弟妹關心。


    楊氏回屋後,把這事兒跟自家男人說了。


    謝正看書的動作一頓,朝她看來,“你真瞧見三表哥幫三表嫂洗衣裳了?”


    楊氏道:“我才剛從隔壁回來,看得真真兒的,那能有假嗎?三表嫂估摸著這會兒都還沒醒,衣裳就是三表哥自己洗的。”


    謝正一臉納悶。


    他帶上媳婦兒雖說多花點錢,但好歹是方便了,三表哥這帶個小祖宗來伺候是啥意思?


    想不通,他也不想了,囑咐楊氏,“這話你可不能當著三表嫂的麵說,她年紀小,麵子薄,沒準你一開口就把人給弄哭了,到時候三表哥可不會饒過我。”


    楊氏說知道了,不會當著三表嫂麵亂講話的,“我隻是想不通,既然都是照顧,幹啥不把人留在家?舅娘是過來人,還能照顧不好一個孕婦嗎?聽娘說,舅娘隔三差五就親自給三表嫂燉一碗燕窩,這待遇,在我們那兒打著燈籠都沒處找了。”


    謝正也想不通這裏頭的關鍵,甩甩腦袋,讓楊氏別叨叨了,影響他看書。


    楊氏沒再出聲,手上沒點事兒做,閑著無聊又不敢亂跑,就進了裏屋躺著,一覺睡到晚飯時分。


    宋巍不放心溫婉走樓梯,晚飯便沒下去吃,是讓客棧小廝送上來的,給謝正他們也點了一份,挺豐盛,有魚有肉。


    謝正過意不去,非要給他錢。


    宋巍深知這人的性子,沒拒絕,但也沒直接收錢,“你不是還欠我一筆錢?要還就算那裏頭,將來一並還。”


    謝正聽出來宋巍是不想接錢找的借口,他笑笑,“算進去我又得多還一筆利息,秀才相公,你這算盤打得也太響亮了吧?”


    宋巍但笑不語。


    晚飯過後,倆人正準備湊一塊研究研究學問,溫婉突然神色不安地從裏屋出來,見謝正沒走,她看了眼宋巍,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謝正笑著跟她打招呼,喊了聲表嫂。


    溫婉回以微笑,笑意並沒停留多久,很快轉為不安。


    宋巍猜到她這次的預感怕是不簡單,隨便找個借口把謝正打發出去。


    溫婉坐下來,就著宋巍還沒收起來的筆墨開始寫。


    大致意思:今天晚上後半夜,這家客棧會整個兒燒起來,臨近鄉試的緣故,到晚上已經客滿,九成以上的客人都是學子,客棧著火以後,有一半學子被燒死在裏麵,逃出來的大多受了傷,宋巍就是其中之一。


    宋巍聽後,沉默了。


    既然已經提前知道會有這麽大的災難發生,他做不到帶著謝正夫妻倆單獨提前出去然後眼睜睜看著別人死在裏麵。


    可如果現在就去告訴那些學子,今天晚上客棧會燒起來,讓他們退房走人,不僅沒人會信他,反而會認為他居心不良。


    “婉婉能看到火是因什麽而起的嗎?”宋巍問。


    既然解決不了人性,那就解決災難源頭,隻要能找到原因,提前避免了,這場災難就不會發生。


    溫婉搖頭,表示自己隻看到了一片很可怕的火光,火光中,是學子們痛苦的哀嚎聲和呼救聲,她誰也救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


    宋巍再一次沉默。


    如果找不到著火的原因,他們就必須要在天黑之前撤離這家客棧,那麽,其他人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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