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在省城貢院舉行,溫婉和楊氏把人送到龍門外就進不去了。


    溫婉之前已經陪著相公考過幾回,心態不似一開初那麽浮躁,送完人便準備回去睡覺。


    楊氏不同,她以前從來沒陪謝正去考過試,完全不懂考場規則和考試時間,見溫婉準備打回轉,忙問:“咱們不等了?”


    楊氏不認字,也看不懂手語,溫婉跟她解釋不了那麽多,隻是笑著搖搖頭,抬步往前走。


    一場考試要三天才能出來,總的三場。


    相公昨天晚上就跟她說了,鄉試是正式科考,規矩特別嚴,讓她別來等,就在客棧好好歇著,要是覺得悶,可以出去逛會兒街。


    如今天色還早,溫婉不想逛街,想回去睡個回籠覺,她太困了。


    楊氏完全不懂溫婉的內心想法,隻是覺得三表哥家這位小媳婦兒心真大,她緊張得都快沒心思吃飯了,人家竟然跟沒事兒人一樣,瞧那樣子是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


    不伺候男人,反要男人伺候,也不擔心男人在考場上能不能正常發揮,還得見天往身上花銀子……


    這傻媳婦兒到底是來幹啥的呀?


    溫婉偷偷瞥見楊氏望著自己那發愁的眼神,大概猜到楊氏在想什麽,她暗暗好笑。


    不是她不肯伺候相公,實在是懷了身孕,相公不讓她做那麽多,人家說了,她跟著來省城的目的不是伺候他,隻要吃好喝好睡好,再把他旺好就行了。


    她來,隻是給他當護身符的,沒別的意思。


    以前伺候相公慣了,懷孕之後被他伺候,總讓她有一種依賴又安心的踏實感。


    溫婉很不厚道地想讓這種感覺持久一點。


    反正就算解釋了,楊氏也不懂,誤會就誤會吧!


    從小到大,不理解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一點都不在乎,相公懂她就好。


    回到客棧,溫婉果然倒頭就睡,楊氏卻是睡不著,又沒法跟溫婉說話,隻能在房裏來回踱步,晃悠了好一會,把桌上的書整整齊齊地摞起來,摞完沒事兒做,幹脆把晾幹的衣服又洗了一遍,洗完衣服兩手還是閑不住,拿起抹布把房間的家具都給擦了一道……


    相比較楊氏,溫婉睡得格外踏實,醒來的時候已經正午。


    客棧小廝按時送了飯菜上來。


    沒個人說說話,楊氏實在是憋不住了,端著自己的飯菜去了隔壁,敲開溫婉的房門。


    溫婉讓她進去坐。


    楊氏落座以後,沒急著動筷,看了溫婉一眼,問她睡得好不好?


    溫婉點點頭,最近她已經達到一閉上眼就雷打不動的境界了。


    簡單問候完,楊氏才轉到正題上,“三表哥他們是不是要後天才出來?”


    溫婉頷首。


    三天一場,今天入場,明天正式考,後天交卷出場。


    楊氏顯得很緊張,“三年前,相公鄉試就沒考中,來前他自己也說了,再考不中就回去養魚,不考了。我有些擔心,不想他白等三年。”


    溫婉隻能用眼神寬慰她。


    考場上的事,誰都說不準。


    有人文采不錯,可心態不好,容易崩,到了考場上自己把自己嚇得大腦一片空白最後沒考上。


    有人受不住三天都悶在狹窄的號舍裏,身體太差直接暈過去。


    也有人因為吃壞東西頻繁跑廁所耽誤了考試。


    總而言之,考場上什麽樣的情況都有,外麵的人急是急不來的,隻能耐心等著。


    要說心態,溫婉年紀雖小,比起楊氏卻是沉穩多了。


    楊氏起初還覺得溫婉沒心沒肺,仔細一瞅,人家哪裏沒心沒肺,是自己太過緊張了而已,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說:“我們家日子不算富裕,這一年給相公去書院讀書的錢都是從三表哥手裏借來的,他要是考不中,等於這一年白去。以相公的性子,都考兩回了沒考上,往後指定不會再入考場,我是覺得可惜了他前頭寒窗苦讀那麽多年。”


    溫婉能理解楊氏的擔憂,可她現在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兒。


    楊氏說的都是謝正不能考上的情況,那萬一謝正要考上了呢?


    謝正一中舉,楊氏就是舉人娘子了,可她現在仍舊大字不識。


    不知道是楊氏懶得學,還是謝正懶得教,又或許,是謝正覺得女子不該讀書認字。


    反正不管哪一種,溫婉都覺得危險。


    她之所以會這麽想,是因為跟著相公去了一趟京城長了不少見識。


    京城有專門的女子官學,足以見得當今聖上是鼓勵女子讀書認字的。


    謝正往後要有大出息考到京城去,他接觸的人一多,難免會把自家媳婦兒拿去跟別人家的作對比,京城裏的那些夫人太太,隨便拉個出來,不敢保證全是知書達理,但起碼,都是認字的。


    到時候,謝正心裏能沒點想法嗎?


    況且念書認字這種事吧,得趕早,人越年輕腦子越活泛,越容易記住,年紀越往上就越難。


    上京之前,溫婉認的字已經不少,又能背出三百千來,她覺得跟村裏大字不識的婦人們比起來,自己已經算是體麵的了,等上了京城一趟,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啥都不是。


    京城裏比她認字多,比她聰明,比她會說會寫的人一抓一大把,像她這種,隻能淪為底層,幹啥都得抬起腦袋仰望別人。


    那段時間溫婉大為受挫,白天相公去國子監讀書,她就把自個兒關在書房裏,一遍一遍地逼著自己練字帖。


    就算不能吟詩作賦,字總要認全,一來是想提高自身修養,二來,為了不給相公丟臉。


    相公在國子監成績好,認識他的人很多,自己作為相公的妻子,早晚有一天要暴露於人前。


    不會說話已經大打折扣了,要連字都認不全,到時候誰能保證那些人不會笑話相公娶了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越想,溫婉越意識到女人認字的重要性。


    尤其是像她們這種嫁給讀書人的,就更有必要了。


    楊氏完全沒想到才一會兒的工夫,溫婉已經從科考的問題擔憂到她身上來了,她隻是瞧著溫婉發呆的時間有點久,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溫婉回過神,衝楊氏笑了笑。


    楊氏心想小表嫂陪著自己坐了這麽會兒,怕是又困了,沒敢再繼續打擾她,吃完飯便回了自己房間。


    ——


    今年的鄉試跟以往一樣,蘇家人準備插手。


    南省貢院的考生名單,蘇家人手裏有一份,光熹帝手裏也有一份。


    光熹帝就知道蘇家人賊心不死,所以今年的主考官,全是他一個一個精挑細選出來的,完全避開了蘇家介入的可能。


    然而避開主考官,卻避不開蘇家女兒眾多。


    人家已經盤算好要為那幾個還沒出閣的姑娘榜下捉婿了。


    ……


    楚風按照去年的院考成績,把拔尖兒那幾位考生的背景調查出來。


    當提到寧州郝運的時候,楚風的說話聲頓了一頓。


    光熹帝問他,“怎麽了?”


    楚風說:“皇上看過兩篇文章大概就知道微臣想說什麽了。”


    話完,他把郝運院考和詩文大賽上寫的文章呈到光熹帝跟前。


    光熹帝垂眼一瞧,麵上表情莫測,許久之後,低笑一聲,“有點兒意思。”


    楚風試探著問:“皇上覺得,這文章是誰寫的?”


    “反正不會是宋巍。”光熹帝眼光毒辣,“寫這文章的人,仿了別人的形,卻仿不出神來。原因在於,他們倆就不是一路人,見微知著,行文之間能大致看出一個人的心態和品行。宋巍的文章,在於‘穩’,一字一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推敲出來的,而這位,即便仿得再像,也難掩他內心的急功近利,踩著別人上位的心思太過明顯。”


    楚風不言語,默默等著光熹帝的下一步指示。


    禦書房內靜默良久,光熹帝緩緩道:“還是老規矩,把宋巍的名次往後壓,至於這位,朝前挪一下,不要一次性挪得太高讓蘇家人察覺到不對勁。”


    是寶都需要深藏,科考名次能代表什麽?哪怕殿試拿了狀元,不也照樣要入翰林三年一等苦熬資曆?


    本事大不大,並不是一份小小的考卷就能拍板定性的,能入他的眼,那本身就代表著一種資格。


    從窗外挪回目光,光熹帝吩咐,“下去辦吧!”


    ——


    九天三場。


    全部考完的時候,楊氏非要拉著溫婉去接人。


    溫婉原本沒想去,打算留在客棧裏把熱水準備好,相公一回來就可以沐浴了。


    無奈抵不過楊氏的熱情,愣是被拉到了龍門外。


    宋巍和謝正倆人的身量都有些偏高,長相又出眾,哪怕人群熙攘,溫婉還是一眼認出來。


    比起其他學子,宋巍麵上少了精彩紛呈的各類情緒,和入考場前沒什麽兩樣,壓根看不出來到底考得好不好。


    謝正大概也受到了宋巍的感染,比入場前淡定了許多。


    楊氏見著人,也顧不上溫婉還在旁邊了,直接上前去,笑盈盈地望著男人,“相公,考得怎麽樣?”


    謝正唇角抿了抿,沒說話。


    溫婉沒上前,一直站在原地,等男人靠近了,問他累不累?


    宋巍莞爾,“本來挺累,見到你就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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