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芳趕到胡同小院的時候,發現宋元寶正在廚屋裏淘米。


    她站在廚屋門口,愣了一下,“元寶,你幹啥呢?”


    宋元寶端著淘籮,聽到聲音,朝門口看來,喊了一聲,“小姑姑。”


    宋芳大步走進去,從他手中奪過淘籮,嘀咕道:“你一個小娃娃,下什麽廚房燒什麽飯,快回屋歇著,小姑姑來給你們做。”


    說著,將淘籮放在灶台上,順手把掛在牆上的圍兜拿下來係上。


    宋元寶沒急著走,問她,“小姑姑不住在鴻文館啦?”


    宋芳看著大侄子,莞爾一笑,“小姑姑跟先生說過了,在你爹會試完之前,每天都回來給你們做飯吃。”


    宋元寶又問:“不會耽誤小姑姑念書嗎?”


    “不會。”


    宋芳說完,把淘好的米下了鍋,添水之後蓋上蓋。


    宋元寶去書房,把小姑姑回來的事告訴了宋巍。


    宋巍落筆寫字的動作有所停頓,但也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謝正剛來京城,有些不適應,睡了一下午,晚飯是宋元寶去喊醒的。


    簡單洗漱了一下,謝正來到堂屋。


    宋巍見他精神還是不太好,關切道:“明天還是請個大夫吧,馬上就要春闈了,身子可不能出任何問題。”


    謝正麵露愧色,他確實有些不舒服,卻又不好意思開口打擾宋巍,想著能捱便捱,興許睡一覺醒來就恢複了,誰成想不僅沒見好轉,似乎越發嚴重,晚飯沒吃幾口就擱下碗筷,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宋巍見他不對勁,沒了胃口,起身走到謝正身邊,伸手要扶他,“我先送你回房,再去給你請大夫。”


    謝正感激地看他一眼。


    宋芳沒再吃,跟著走出門外,讓宋巍留下來,大夫她去請。


    宋元寶看了眼桌上幾乎沒怎麽動過的飯菜,默默動手收拾。


    胡同外有醫館,宋芳請的老大夫來得及時,給謝正把了脈。


    剛來京城,謝正水土不服,有腹痛腹瀉的跡象。


    開了方子,宋巍去抓藥,宋芳把煎藥的陶罐子洗出來,沒多會兒把藥給煎上。


    一番折騰下來,等謝正喝了藥,天已經擦黑。


    想著晚上不會再有客人到訪,宋芳打算早早關了院門回屋陪宋元寶說話。


    剛把門閂上轉過身,外麵就傳來銅環被扣響的聲音。


    宋芳遲疑了一下,回過頭,隔著院牆問,“誰啊?”


    外麵沒人吭聲。


    宋芳隻當人走了,沒打算再理會。


    剛走兩步,那人說話了,“宋小妹,是我,快開門。”


    聽到這個聲音,宋芳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白天在馬車內,他趁著自己不注意直接親在臉頰上……


    直到現在,那地方似乎都還沾著討人厭的氣息,哪怕她在做飯之餘已經仔細洗過臉。


    銅環叩在門扉上的聲音還在繼續,外麵的人態度稍稍放緩,“我是來給你賠罪的。”


    宋芳抿了下唇,仍舊無所動作。


    徐恕知道她還沒走,追著道:“還想不想要徽墨了?”


    宋芳心思一動,前些天她帶著小丫鬟逛街的時候見著一塊徽墨,喜歡得不得了,可是太貴,她當時身上沒帶錢,事後又沒好意思花將軍府的銀子去買,隻好默默記在心裏,想著等將來有條件了再買。


    “我錯了,我不該輕薄你,向你賠罪,姑奶奶,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了,成不成?”


    對方認錯態度還算誠懇,又顧及到心心念念的墨塊,宋芳終究有所動搖,上前幾步開了門。


    門外徐恕凍成一團,把包裝精美的禮盒遞給她以後不斷地搓著手,“大晚上的你讓我在外麵等這麽久,也太不厚道了。”


    宋芳沒理他,垂眸看著手裏的東西。


    徐恕怕她不信,忙解釋,“如假包換的徽墨,剛到的貨,你上次看中那塊早賣出去了。”


    “謝謝。”宋芳僵硬地說了兩個字,伸手就要關門。


    徐恕雙手撐在兩扇門上,阻止她把自己擋在外頭,“你不生氣了吧?”


    回答他的,是“嘭”地一聲重響,清漆木門已經被關上。


    徐恕縮了縮自己險些被夾到的手,聳聳肩,“得,一次不成,哥們兒再來一次,就不信你是鐵石心腸。”


    並沒有被宋芳的“不近人情”影響到心情,徐恕轉過身,吹著口哨坐上馬車回了家。


    謝正睡下,宋巍從他房裏出來。


    院子就巴掌大,先前那番動靜,宋巍在屋裏多少有聽到,見宋芳手裏拿著東西,也沒問她發生了什麽,隻是囑咐了句,“明日一早還得去鴻文館,你別熬太晚,早些睡。”


    宋芳點頭,輕輕應聲,回了自己房間。


    伸手扯開禮盒上的緞帶,裏麵果然擺放著一塊徽墨。


    徽墨下方,壓著一張紙條,宋芳拿起來一看,是徐恕的筆跡,上麵寫著:“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一本正經的腔調,若是不看字跡,這八個字壓根和徐恕扯不上關係。


    宋芳覺得煩悶,想揉成團扔了,剛揉皺一個角,又猶豫著止了動作,拿過桌上的花瓶,把紙條壓在下麵,之後簡單洗漱一番,熄燈歇下,第二日早早起床去鴻文館。


    徐恕怕鴻文館門口人多眼雜,特地離遠一點,選在宋芳的必經之路上,手裏捧著八珍樓的點心盒,早早侯著。


    宋芳老遠見到人的時候,想躲避已經來不及,隻能裝作沒看見,低下頭繼續朝前走。


    視線裏,突然出現男人腳上的銀線祥雲靴。


    宋芳止步,抬眸,對上徐恕的眼睛,“你又想幹嘛?”


    徐恕把手裏的攢盒遞給她,“起那麽早,你還沒吃早飯吧,這是八珍樓最好吃的點心,我專門給你買的。”


    說著,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頭,跟著打了個噴嚏。


    宋芳知道八珍樓,那地方一大早生意最火爆,得天不亮就去排隊才能買上。


    見宋芳無動於衷,徐恕上前拉過她的手,把攢盒遞她手裏,“到底要怎麽著您才肯消氣,倒是吱個聲兒啊,要不然哥們兒每天這麽瞎忙活,也不見您笑一下,這不是白折騰嗎?”


    宋芳沒接,把點心還給徐恕,繞開他,她趕時間,再繼續耗下去,上課就得遲到。


    徐恕卻不肯罷休,一把握住她的細腕。


    宋芳臉色大變,忙看了看四周,確定因為天色太早路上沒幾個人,也沒人看到這一幕之後稍稍鬆口氣,把手抽回來,直勾勾盯著他,“你抽什麽風?”


    徐恕道:“你什麽時候不生氣,我就什麽時候不纏著你。”


    “無賴!”


    “隨你怎麽說。”徐恕很無所謂,“反正哄乖你是哥們兒目前的首要任務。”


    宋芳怕他真在大街上纏著自己不放,她伸手接過攢盒,警告他,“不準再跟著我,否則我就大喊非禮!”


    徐恕挑眉,目送著她走遠。


    ——


    請了大夫,喝了湯藥,謝正的身體逐漸恢複,會試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


    宋巍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病倒,一場高燒來得猝不及防。


    宋芳請了外頭多少大夫,喝了多少湯藥,仍舊不見好轉。


    公主府那邊得了消息,醫官不好出麵,長公主派人去請先前給溫婉治嗓子的李太醫,請他務必要趕在會試前讓宋巍恢複。


    燃著嫋嫋熏香的房間裏,長公主撐著腦袋,眉頭輕蹙。


    陸行舟勸她,“李太醫醫術了得,有他出麵,宋巍那小子會好起來的。”


    “你不知道他。”長公主麵上愁容更甚,“三郎打小就三天兩頭碰上倒黴事兒,我還在寧州的時候,他考個縣考,五年都沒成功入過考場,平日裏更是大門都不敢出,一出門準倒黴,這次突如其來的高燒,八成也是跟黴運扯了關係,否則沒那麽邪乎的,喝了多少湯藥都不見起色。”


    陸行舟還是頭一次知道宋巍的特殊經曆,心中不免生出訝異,但還是盡量勸長公主,“前麵幾次考試他都能挺過來,這次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對此,長公主隻能歎氣,“但願他真能挺過去。”


    ——


    李太醫開的方子也沒起到多少作用,宋巍一直病到三月初八進場那天。


    謝正很是擔心,入場前就勸他,若是撐不住,不要勉強,大不了再等三年,身體重要。


    哪怕已經燒得走路都飄,宋巍也堅持要進場,他這個年紀,等不起一個又一個的三年,已經習慣了每次考前都得出點事,他知道這場燒是無論如何都退不了的,除非他放棄考試。


    可他在上京之前承諾了婉婉,會試就在眼前,他不想錯過,更不想辜負枕邊人的信任。


    初八進場,初九淩晨開考,考卷還沒發放到宋巍的號舍,他眼前一黑,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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