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鴻文館。


    正在上書畫課的溫婉突然之間來了預感,她一時走神,手中毛筆上的墨汁落在剛勾勒出來的山水畫上也沒察覺。


    來回巡視的先生發現溫婉臉色不對勁,低聲問她,“怎麽了?”


    溫婉被這聲音拉回思緒,才發現自己的畫作毀了,她頓時有些心虛,盯著暈染了大滴墨汁的畫看了片刻,抬眸望向先生,說自己不舒服,今日想告假先回去。


    先生見她的確不在狀態,沒勉強,準她告假,又囑咐她路上小心些。


    溫婉簡單收拾了東西,快速走出鴻文館大門。


    時辰尚早,林伯還沒來,她步行走了好遠才雇到一輛馬車,卻不是回家,而是讓車夫直接朝著翰林院方向走。


    此時剛晌午後沒多會兒,衙門的人還在忙碌。


    溫婉下車付了錢,發現外麵一個人也沒有。


    她站在烈日底下等了將近半個時辰,頭都曬暈了才好不容易見著一輛馬車在翰林院外停下,不多時出來一個穿著和宋巍一樣緋色官服的男子,猜出對方在翰林院任職,官階和相公差不多。


    溫婉本來打算把人喚住請他幫忙捎句話,剛往前兩步又突然停了下來。


    想到自己關心則亂這一路急急忙忙跑來翰林院的情形,不由得暗自失笑。


    是了,預感裏的不好是在相公下衙以後,這會兒還不到時辰,自己就算找人帶話,又能說什麽呢?


    難不成讓人告訴他,他一會兒下衙有危險?


    這“江湖騙子”式的話,先不說人家樂不樂意幫她帶進去,就算真帶進去,讓相公知道了又能怎麽著?反正該發生的還沒發生,提前說出來隻會讓他分心。


    想到這兒,溫婉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了幾分,先前顯露在麵上的焦急也逐漸淡下去。


    她沒有再急著見宋巍,而是選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走到樹底下去納涼。


    先前進去的是宋巍熟識的同僚,他跟人嘀咕說外麵站著個長得貌美的小姑娘,看那樣子,像是在等翰林院裏的誰,還打趣地問是不是誰家閨女。


    宋巍碰巧聽到同僚的話,大概是夫妻之間心有靈犀,他第一時間想到婉婉。


    隨便問了同僚幾句,宋巍丟下手裏的活兒,朝著大門外走。


    老遠就見楓樹下立著一抹嬌小身影,著月白色鴻文館製服,烏黑長發垂在肩後。


    二十歲,當娘的年紀,在她身上卻未見絲毫老態,仍是滿身清純嬌美的韻味。


    宋巍靠近她的腳步不由得放緩,唇邊勾出似有若無的笑意。


    溫婉站得無聊,正盯著地上的螞蟻瞧,忽然覺得眼前的視線變暗,她抬頭一看,見到來人,驚愕地張了張嘴巴。


    好久,她才出聲,“相公怎麽出來了?”


    宋巍的目光落在她被曬紅的小臉上,不答反問,“等很久了?”


    溫婉搖搖頭,抿嘴笑,“也沒有,就一會兒。”


    “既然來了,怎麽不請人知會我一聲?”


    “想著你忙,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多等會兒沒什麽。”溫婉看著他,心裏是抑製不住的羞赧與甜蜜。


    日頭打斜,照到她所在的位置,宋巍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人拉到背陰的樹下,溫聲開口,“說吧,找我什麽事?”


    “也沒什麽,就是、就是突然想來看看你。”溫婉越說,越不敢正眼瞧他。


    宋巍猜到她應該是上課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不好的預感,所以告了假專程過來的。


    見她不說,他也不再追問,頓了會兒,又開口,“前麵不遠處有一家茶樓,我送你去那裏麵喝茶吃點心,等下衙後我再來找你。”


    “好。”


    溫婉乖巧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宋巍身後。


    等到茶樓,他給開了價格不菲的雅間,叫了一壺茶和兩碟鬆軟可口的點心,隨便囑咐她兩句便匆匆回了衙門。


    溫婉知道相公忙,也沒想著讓他跟自己一樣告假提前回家。


    畢竟,相公是要養家糊口的人。


    ——


    宋巍離開後,溫婉坐在臨窗位置,桌上是顏色清爽的點心和飄香撲鼻的茶湯,撇開預感裏的糟心事,下晌的時光顯得格外愜意悠然。


    沒多會兒,她便陷入了沉思。


    這次的預感又和陸家那位小侯爺有關。


    那個孩子,好似天生就跟相公有仇,每次碰麵都得鬧出點事兒來。


    之前算是巧合,今日是對方主動找上門,因著相公給長公主送的那幅畫是自己的藏品,陸晏清知道了相公玩收藏,而且手裏還有不少好東西,非逼著他拿出一兩件來送給他。


    相公不給,陸晏清就發了狠,讓人收拾他。


    ……


    還未正式見麵,溫婉對這位沒什麽教養的貴公子已經全無好感,甚至覺得厭惡。


    ——


    溫婉沒真的坐著等相公來找自己,她掐著點,剛好在宋巍下衙的時辰等在翰林院對麵。


    一見到人,她顧不上周圍人的目光,直接笑著迎上去。


    宋巍問:“不是讓你在茶樓等我嗎?怎麽自己過來了?”


    溫婉用眼神指了指前麵不遠處正帶著一夥人往這邊趕的陸晏清,小聲說:“麻煩來了,先走吧,回家再跟你解釋。”


    她說著,輕輕揪了揪宋巍的衣袖,示意他朝反方向走。


    陸晏清的確是來要古董的,他眼尖,已經看到了宋巍,然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宋巍旁邊的人吸引過去。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出現。


    他沒打算繼續好奇,直接邁開步子朝著二人跑,張開雙臂,霸道地把人給攔住。


    溫婉下意識把宋巍護在身後,瞪視著陸晏清,“你想幹嘛?”


    因為在預感裏見過,這會兒對上他本人,並不覺得陌生,連帶著蓄積已久的厭惡情緒發泄出來。


    陸晏清卻在看清楚溫婉那張臉的時候徹底愣住,忘了反應。


    像,太像了!


    這個小姑娘,長得像極了他們家書房那幅畫上的人。


    畫裏,是他娘剛及笄那年的模樣。


    若非腦子還清醒,陸晏清幾乎懷疑是畫裏的人走了出來。


    “你、你是誰?”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溫婉,輕喃地問了一句。


    宋巍眉心微蹙,一把將護在他身前的小媳婦兒往後拉,自己對上陸晏清,“有什麽事你衝我來,欺負小姑娘,豈非丟了男兒大丈夫的臉?”


    陸晏清這會兒完全忘了古董的事,他隻想弄清楚,躲在宋巍身後的小姑娘究竟是誰。


    “你讓開!”陸晏清冷著臉命令。


    宋巍筆直站著,紋絲不動。


    眼下是在衙門外,來往路過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官員,陸晏清不好對他做什麽,隻能壓著嗓子怒喝,“我讓你滾開!”


    宋巍垂眸望他,“長公主平日裏就是這麽教導你的?”


    “你敢再提我娘一句,信不信我弄死你!”陸晏清直接炸毛,赤紅著眼,一副要生撕了宋巍的模樣。


    宋巍看著眼前這位真正意義上的“小舅子”,心中多少有點失望。


    他見過陸駙馬,也見過長公主,從那二人的言行間不難看出,都是品行俱佳的人,沒道理會養出這麽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兒子來。


    陸晏清的性子,既不隨陸駙馬,也沒有哪一點像長公主,他到底是怎麽長成這樣的?


    宋巍斂去心中疑惑,麵色平靜道:“這裏是翰林院,你要敢惹事,我馬上就能想辦法將你送回長公主府讓你娘親自管教你。”


    陸晏清險些咬碎一口牙,怒視沒用,他索性將目光挪向宋巍身後的人,指了指,“那你告訴我,她是誰,否則今兒個咱們沒完!”


    “與你無關。”


    宋巍的態度很冷淡。


    “不說是吧?”陸晏清目光一陰,正打算讓自己的人來動手,就見到那個小姑娘從宋巍身後探出腦袋,看著他道:“我見過你,在寧州的時候。”


    “寧州”兩個字,讓陸晏清唰一下白了臉,雙腿軟到不受控製地往後退了兩步。


    宋巍疑惑回眸,看向小媳婦兒,“婉婉見過他?”


    難不成是在成親之前?否則他怎麽一點都不知情?


    溫婉紅著臉道:“咱們成親沒多久,去鎮學看元寶,那天下著雨,你在書齋買筆墨,我去買點心,之後來找你匯合,就是那個時候,我見過他。”


    陸晏清已經麵無血色,手指挖著溫婉,“閉嘴!你給我閉嘴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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