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擁有了一間寬敞的睡房和一張具有神奇功效的拔步床,宋元寶覺得很開心。


    伴讀第一天,皇宮在他眼裏是美好的,讀書是使他快樂的,大皇子是和藹好相處的。


    等五更天不到房門就被人敲響時,困到睜不開眼的宋元寶覺得,這份苦差事簡直不是人幹的。


    意識到自己任務艱巨,宋元寶沒耽擱,再困也強行醒過來,利落地穿好衣裳去開門。


    外頭站著的是伺候趙熙的小公公,對方手裏提著一盞精致的羊角宮燈,聽到門吱呀一聲響,他探身進來,問:“宋少爺,睡醒沒?”


    宋元寶一麵打嗬欠一麵問他,“大殿下起了嗎?”


    小公公道:“已經洗漱好,就等著宋少爺了。”


    宋元寶:“……大殿下難道一夜沒合眼?”


    “還是睡了好一會兒的。”小公公據實回答。


    這個“好一會兒”,恐怕真的隻是好一會兒。


    宋元寶努力撐著眼皮,“大殿下還真是精力旺盛。”


    晚睡早起的,他見過不少,但是一連幾年晚睡早起的,這還是頭一回碰上,並且,對方隻有十三歲。


    這孩子是多少年沒睡過安穩覺了啊?


    小公公沒敢說大殿下壓力也是很大的。


    二殿下沒出生之前,這皇宮裏隻大殿下一位皇子,外頭百姓傳言他萬千寵愛於一身,其實壓根就不是那麽回事兒。


    皇子越少,代表大殿下最後繼承帝位的可能性越高,而同時,肩上的責任也越大。


    所以他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個倍的努力才行。


    打從六歲開始,大殿下就見天兒地往尚書房跑。


    從剛入學那會兒的兩個時辰,逐漸變為四個時辰,六個時辰,甚至於,通宵達旦的時候都有,第二日照樣得撐著去上課。


    皇家沒有白繼承的帝位,若無實力,即便是唯一的子嗣,皇上也不可能把江山交到這種人手裏。


    所以,哪怕大皇子身份尊貴,他也不能像之前的陸小侯爺那樣隨心所欲,不單單是皇上對他要求高,他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高到他們這些比他年長很多歲的下人瞧著都心疼。


    ……


    不多時,宋元寶洗漱完跟著小公公去往正殿。


    趙熙正坐在桌邊喝茶。


    大概是為了醒瞌睡,他特地讓人泡了濃茶,宋元寶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子濃茶味兒。


    “大殿下。”宋元寶簡單行了禮。


    趙熙抬起眼皮瞧他,“睡醒了?”


    宋元寶嗯一聲,“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若是在家,這個時辰他估計還在被窩裏做夢。


    趙熙擱下茶盞,起身直接朝著尚書房去。


    外麵天還未亮,長長的甬道上,宮燈被風吹得影影綽綽。


    宋元寶跟在趙熙身後,淩晨那股子冷意一襲來,全身的懶散睡意自動褪去。


    到了尚書房,兩人相繼落座。


    趙熙今天要讀的書,早有小公公送來了,倆人麵前的桌上各放一本。


    趙熙翻開書本,多年的習慣使他很快就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一塊。


    宋元寶沒試過這麽早起來看書,他拍拍小臉醒醒神,伸手翻開書頁,正打算從頭開始看,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那手精瘦,勻淨略長,卻不算白皙,虎口甚至能看到粗糲的繭子,此時正半握著書脊,書本翻開到某一頁,往前遞了遞,語氣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上去念。”


    宋元寶:“???”


    趙熙見他反應,似笑非笑,“早讀不出聲,是打算當啞巴?”


    宋元寶說:“念可以,但是為什麽要上講台?我就在這兒也可以的。”


    趙熙緩緩道:“因為我說了算。”


    得嘞,您是爺,您說的都對。


    宋元寶接過書,快速地掃了眼上麵的內容,又看向趙熙,“那麽,大殿下希望我怎麽念?小聲一點還是大聲一點,或者大的同時再小一點?至於念的內容,是要感情充沛還是嚴肅板正,或者兩者兼具?”


    趙熙:“……你哪來那麽多廢話?”


    宋元寶小聲答:“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我膽兒小,打小就怕老虎。”


    “…………你還念不念了?”


    “念肯定是要念的,但是念之前殿下能不能先說一下要求?”


    趙熙捏捏眉心,“麻煩你,像個正常人一樣念。”


    “哦。”


    宋元寶捧著書,站到講台上去,順著那一頁的內容一句一句往下念,聲音不大不小,回蕩在空曠的尚書房內,充斥著少年郎獨特的蓬勃朝氣。


    趙熙把宋元寶的書拖到自己跟前,垂下目光。


    宋元寶念完回來,發現趙熙看的跟自己念的不是同一個內容。


    落座以後,宋元寶問:“先前我念的,殿下都有在聽嗎?”


    趙熙鼻腔裏淡淡“嗯”了一聲,“正數第八句,第三個字念錯,倒數第二句,第五個字漏了。”


    宋元寶:“……”


    他本來就是故意的,隻是為了試探一下趙熙有沒有真的在聽。


    然後,他很確定大皇子剛才翻書的時候看的內容都不是他念的那幾頁,然而大皇子卻記得他哪句念錯哪句漏字。


    要不是有一心二用以及過耳不忘的本事,就是這個人先前翻書的時候看得並不認真,隻是借此做遮掩,事實上一直在聽他念書。


    可宋元寶覺得,大概會是前者。


    在來之前,宋巍就跟他說過,這位殿下雖然是萬眾所盼的太子人選,卻從來不會恃寵而驕,他對自己的嚴格程度,遠遠超出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範圍。


    當時宋元寶並未往深了想,也想象不出來,因為身邊並沒有這樣的人。


    宋元寶本身是個貫會活學活用的小天才,讀書一事,不喜歡太死板,不喜歡別人嚴厲要求自己,同時,也不喜歡自己給自己施壓。


    正因如此,他的性子有些浮躁。


    而趙熙,跟他同歲的少年皇子,性子卻與他截然相反。


    趙熙習慣了被別人嚴厲要求,也習慣了對自己狠。


    擱別人身上可能就是三分熱度做做樣子,但他一狠便是七年。


    相處才一日,宋元寶不難想象他這七年來的日子過得有多枯燥無味。


    每天固定了往尚書房——馬場——校場這幾個地方循環跑。


    沒有足夠的睡眠,沒有過多的娛樂,尋常孩子童年該有的,他基本沒有。


    打從一腳踏入尚書房,七年來,他的人生隻能用兩個字來概括:忙碌。


    隻要醒著,他就一定在忙。


    少了尋常孩子的童年樂趣,他比別人多的,是近乎嚴苛的自律和堅韌不拔的心性。


    不管是百步穿楊的騎射箭術,還是一目十行過耳不忘的高超本領,沒有他這七年來堅持不懈的努力,不可能達到如此境界。


    ……


    早讀完,小公公送來早膳,就在隔壁的偏廳裏。


    趙熙和宋元寶兩人一塊過去用。


    相比較豐盛的午膳和晚膳,早膳顯得清淡許多,不過因著出自禦膳房,那味道自然妙不可言,哪怕隻是一碗粥,喝著都跟外麵的不一樣。


    趙熙食量不大,吃一半就擱下了,在小公公遞來的銅盆裏淨了手,仔細用綢巾擦幹。


    少年皇子忙碌之餘,還有著輕微的潔癖。


    用完早膳,距離上課還剩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兩人可以暫時休息一下。


    宋元寶趁機問趙熙,“大殿下每天都這麽忙,不會覺得累嗎?”


    趙熙抬眸,淡淡看他一眼,“你不是我,自然不懂。”


    宋元寶摸摸鼻子,他們家又沒有皇位要繼承,他上哪懂去?


    ……


    午時下課,用過膳食之後去了上林苑馬場。


    趙熙像那天問蘇堯啟一樣問他會不會騎馬,懂不懂射箭。


    宋元寶搖頭說都不會。


    趙熙也拿那一套打發他,讓他跑腿撿獵物。


    宋元寶卻不答應,說他是來陪練的,不是來跑腿的。


    趙熙已經翻身騎在馬上,聞言,攥緊手中韁繩,“你不會騎馬怎麽陪練?”


    宋元寶仰頭看他,“我不會,殿下會呀!”


    ……


    一刻鍾後,宋元寶坐在趙熙背後,充當了人形箭筒,背著滿身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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