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堯啟被小家夥又軟又糯的聲音治愈到,原本別扭不自然的麵上逐漸露出笑意,問他,“那你爹爹娶了你娘親之後,是不是就不倒黴了?”


    進寶挨著蘇堯啟坐下,單手托著下巴,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來,“爹爹不倒黴,我就遭殃了。”


    “為什麽?”蘇堯啟越發好奇。


    進寶看了眼對麵哭笑不得的娘親,開始向外人告狀,說奶奶告訴他的,他前兩年過生辰,爹娘都不在身邊,每一年剛巧到他生辰那幾日,爹娘就有事出去了,把他一個人扔家裏。


    一麵說,一麵還拿幽怨的小眼神去瞥親娘。


    感受到兒子“眼神警告”的溫婉:“……”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家兒子竟然還有通過比慘來安慰別人的本事。


    想當年,為了安慰郝運,相公似乎也是比慘來著……


    更神奇的是,小家夥的話好像起到了作用,蘇堯啟整個人的情緒與先前截然不同,他主動伸手揉進寶小腦袋,笑問:“那照你這麽說,大哥哥以後也能娶個溫柔賢惠的娘子咯?”


    進寶搖頭,“大哥哥每天都開心沒煩惱。”


    蘇堯啟顯然沒想到小家夥會這麽回答,愣神過後笑開來,“竟是我狹隘了。”


    男人娶妻生子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根深蒂固的思想,甚至有一部分人,打從落地的一天起,今後的路就被安排好,他隻能麻木地照著既定軌道走,然後麻木過完一世,最後落葉歸根。


    相比較人生處處被安排,小家夥聽似幼稚的說辭便成了一種境界。


    雖然小家夥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蘇堯啟還是從中悟出了不少道理來。


    這倆人能愉快相處,讓溫婉感到欣慰,適時出言道:“四少爺難得來一趟,要不就留在我們家吃頓飯再回去吧?”


    蘇堯啟沒同意,“我娘還在家等,我不能在外麵逗留太久。”


    事實上,溫婉親自開口,蘇堯啟是很想留下來的,隻不過宋巍不在,他一個外男,貿然在他們家留飯,多少有點說不過去。


    蘇堯啟再單純,他知道蘇宋兩家的對立關係。


    飯沒留成,溫婉親自把人給送出大門。


    進寶站在門口,揮手跟大哥哥道別。


    等目送著蘇家馬車走遠,溫婉拉回視線,問進寶,“剛才那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進寶抓抓腦袋,很是糾結。


    好像娘親有教,爹爹也有教,他不知道該算在誰頭上。


    見小家夥那樣兒,溫婉就知道自己白問了,她一笑,毫不吝嗇地誇兒子,“小小年紀就知道不揭人短,進寶真棒。”


    這句話小家夥聽得懂,他告訴娘親,“是哥哥說的。”


    “哥哥?”


    進寶想起上次哥哥回來過年的時候在他耳朵邊嘀咕,說揭人短是不道德的事,進寶當時沒聽懂,問他什麽叫揭人短,哥哥解釋了一大堆,進寶理解不了,但是他隱約覺得,今天來的那個大哥哥,他臉上受了傷是很難受的,不能笑話他。


    “嗯,是哥哥。”


    進寶點頭如搗蒜,他的小腦袋瓜能想很多東西,就是嘴巴說不利索,幹脆不說了,隻回娘親一句話。


    溫婉當然清楚,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而言,能明白不揭人短就已經很不錯,要讓他像大人們聊天一樣將原因娓娓道來,那基本是不現實的,她隻能根據進寶給的隻言片語去推測,“哥哥是不是跟你說,不能隨隨便便笑話別人?”


    進寶歪著腦袋想了想,他不記得了,但是聽起來好像就那麽回事兒。


    於是又點點頭。


    那小模樣,看得溫婉無聲失笑,伸手戳他小肥臉,“聽得懂你點頭也就算了,聽不懂你還點頭?”


    進寶嘟著嘴,他也很想聽懂呀,但是小腦瓜不支持。


    ……


    去莊子上給進寶慶生的事兒就這麽定下了,溫婉讓宋巍想辦法給元寶捎句話,問他能不能在進寶三歲生辰那天告個假。


    玉堂宮很快回了消息,元寶說,二十五的晚上就能出宮。


    溫婉又去請示了公婆,宋老爹沒意見,說怎麽著都成,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


    宋婆子斜了溫婉一眼,“前頭兩年都是我們做爺奶的陪著他過,難得你們兩口子在家,也該你們陪他一年了,想去哪自個兒去,我跟你公公這把老骨頭就不去湊熱鬧了。”


    溫婉並不意外婆婆會這麽回答。


    或者說,她在來時的路上就已經根據婆婆的性子猜到了對方會拒絕。


    ……


    四月二十五傍晚,玉堂宮的三寶公公親自駕著馬車送宋元寶回來。


    一進門,宋元寶就把弟弟抱起來掂了掂,然後說他,“幾個月不見,又肥了。”


    進寶鼓了鼓包子臉,“哼!”


    娘親都說了,他那不叫肥,明明是可愛。


    已經三歲整,進寶有些分量,宋元寶抱不了多會兒,把人放下來,問溫婉準備怎麽慶生。


    溫婉還沒說話,小家夥就興奮道:“去好多魚魚的地方。”


    宋元寶滿臉納悶,看向溫婉。


    溫婉笑著解釋,“最近這幾天都有些熱,我們打算去莊子上,已經挑了一處距離城裏不太遠的,就在京郊,有河,河裏還能抓魚,進寶愛吃魚,我選來選去,覺得這處很不錯。”


    見宋元寶猶豫,溫婉又說:“放心,明兒肯定會在天黑之前回來,不會耽誤你回宮的時間。”


    宋元寶失笑,說不是那意思,他隻是擔心去莊子上會不太安全。


    之前在寧州,宋元寶就已經見識過刁民,甭管他爹中舉前還是中舉後,甚至是當了官老爺,總有那麽幾顆老鼠屎喜歡往人群裏上躥下跳帶節奏。


    溫婉能明白宋元寶的顧慮,老家那幫鄉鄰,她不是沒領教過,淳樸的是真淳樸,惡毒的那幾個,打聾罵啞挖絕戶墳斷人生路的事兒都幹得出來。


    不過莊子上不同,莊頭以及底下的佃戶們,全都是給宋家做事的,他們是主人家,主人家到訪,底下人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得客客氣氣,不至於像寧州那幫得不到好處就眼紅的泥腿子一樣胡亂咬人。


    宋元寶聽完溫婉的解釋,心落回肚子裏,又問爺奶去不去。


    溫婉不好把婆婆的那些話說出來,隻簡簡單單回了句話,“莊子有些遠,二老懶得跑,咱就不勉強了。”


    宋元寶忽然笑起來,“奶奶那性子,一準兒是怨上爹娘前兩年進寶生辰不在了。”


    溫婉說:“元寶是你奶奶肚子裏的蛔蟲吧?她想什麽你都知道。”


    宋元寶毫不謙虛,“井掏三遍出好水,人從三師武藝高,從前我跟著爹學,如今我跟著大殿下學,把他們倆人教給我的東西一結合,要把握人心還不簡單嗎?”


    宋元寶入宮這麽久,回來的時間少之又少,僅有的那幾天,都是匆匆來匆匆走,溫婉壓根就沒機會問他點什麽,好不容易有這麽一次機會,她不想錯過,抓緊問:“你伴讀快一年了,對大殿下有什麽特殊印象沒?”


    宋元寶說有的,“我以前總覺得生在皇家,擁有尋常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榮華富貴,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兒,直到我入了宮,才發現自己想的,跟現實完全不一樣。越是身份高貴,長輩們越會寄予厚望,對他們的要求自然也就跟著提高。


    在二殿下之前,宮裏隻有一位皇子,按說這種情況下,大殿下的太子之位十拿九穩,他會放縱自己無可厚非。然而事實卻是,皇上對他要求很嚴,而大殿下對自己,竟然比皇上還嚴。


    聽說他從六歲入學開始,就給自己定了一套規矩,每天十二個時辰,全都照著規矩來,什麽時辰起,什麽時辰念書,什麽時辰吃飯睡覺,甚至是每天吃多少塊肉都有講究,多一塊不行,少一塊也不行。”


    說到這兒,宋元寶頓了一頓,又繼續,“當然了,他的規矩遠不止這些,還有很多是我暫時沒發現的。”


    溫婉聽著,想到自家相公趕考那會兒,再刻苦都拿不出這種精神來,不由唏噓,“如此嚴於律己之人,我倒是頭一回見。”


    家裏沒外人,宋元寶說話便沒個忌諱,“剛入宮那會兒,我的第一直覺是這種人多半會活成沒有靈魂的木偶,不管做什麽都太一板一眼了。”


    “那後來呢?”


    “後來事實證明,他並不需要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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