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真相,遠比溫婉想象中還要錯綜複雜,她聽完後,嗓子裏發不出聲音來,隻是一瞬不瞬地望著生母。


    芳華將包袱夾到腋下,伸手拉過溫婉泛涼的雙手,“我曾經想過,倘若一輩子對你不聞不問,你是否就一輩子發現不了真相,會一直把溫廣平當成自己生父,把那座空墳的主人當成自己已故的生母。


    然而當我得知你隨著三郎來了京城,還是忍不住想見見你。


    離京那年特地將你請去茶樓,你或許是頭一次看到我,我卻早在那之前就已經關注著你的一點一滴,我知道自己有個聰明乖巧的女兒,可我不敢認,我怕你承受不住,怕你反問我一句為什麽要把這麽殘酷的真相告訴你。


    坦白說,你會這麽快發現端倪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你問我可曾丟過一個女兒的時候,我本想著直接否認,可我不知道一旦否認又會對你造成怎樣的傷害,所以最終,我隻能選擇和盤托出。”


    芳華沒有添油加醋將自己包裝得悲慘無辜,也沒有讓溫婉將心比心理解她這些年的艱辛不易。


    她從來不敢奢求這個孩子能原諒自己。


    溫婉依舊沉默。


    她沉浸在那個曲折的故事裏走不出來,腦海裏一遍一遍地去回想,一遍一遍地去適應。


    自己叫了那麽多年的爹,竟然隻是養父,而她自以為的第三者,原來才是賦予她生命的親爹。


    一時半會兒,溫婉無法將自己真正的角色轉換過來。


    胸腔裏對於生母“另嫁”的怨氣,突然變得無處安放。


    生母懷上她是意外,扔下她是被迫,嫁給駙馬,是逼不得已,也是“物歸原主”。


    似乎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那麽,她該去怨誰?又能指責誰?


    “娘親,舅舅吐了。”耳畔傳來進寶的聲音。


    緊跟著,溫婉感覺到自己掌心多了一隻軟軟的小手。


    她垂眸,見兒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這會兒正拉著她的手,黑圓的眼睛撲閃撲閃,讓人瞧一眼,便容易忘記心頭煩緒。


    芳華也在這時回過神,抬眼見陸晏禮正蹲在圍欄邊哇哇吐個不停,臉色一變,大步朝著兒子去。


    溫婉緊張地問進寶,“怎麽回事?”


    進寶搖搖頭,“不知道。”


    這種時候,孩子最為緊要。


    溫婉馬上去往艙頭,讓船夫將畫舫靠岸,爾後端了水出來給陸晏禮漱口,又幫忙清理甲板上的汙穢。


    坐在內艙的宋巍和陸行舟聽到動靜,相繼走出來。


    一眼看到芳華懷中臉色蒼白發虛汗的兒子,陸行舟輕蹙了下眉頭,問:“發生什麽事了?”


    “我也不知道。”


    芳華神情焦急,伸手探兒子額頭的同時,不住地去看畫舫何時靠岸。


    等畫舫停穩,她顧不上跟幾人打招呼,匆匆忙忙抱著兒子去找最近的醫館。


    陸行舟讓溫婉和宋巍就在亭子裏等,他自己抬步跟上去。


    長春醫館。


    陸晏禮被放在竹榻上,老大夫正在給他探脈。


    芳華坐在一旁不敢出聲打擾,臉上卻已經急變了顏色。


    看到跟進來的男人,她小聲解釋,“先前我淨顧著跟婉婉說話,忘了照看禮兒,等回過神,他就成這樣了。”


    陸行舟看出來她滿心的急切和自責,寬慰道:“別擔心,大夫已經在看診,不會有事的。”


    夫妻倆的對話剛完,那邊大夫就收了手,回頭問二人:“你們先前在什麽地方?”


    芳華喃喃道:“畫舫。”


    “那就對了。”老大夫道:“孩子沒什麽大礙,隻是暈船而已,我給他揉了揉穴道,已經緩解不少,回去後注意多休息。”


    芳華問:“不用抓藥嗎?”


    老大夫說:“你們要抓藥也行,不過這麽小的孩子,不建議經常服藥,對身子不好。”


    陸行舟聞言,上前付了診金,對老大夫道謝之後一把將兒子抱起來,走到芳華身邊,“阿音,走吧。”


    芳華站起來,後怕地拍著胸脯,“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前麵兩個孩子都留有遺憾,她把無法彌補的愧疚堆疊到了陸晏禮身上,平日裏對這個小兒子格外的上心。


    先前在畫舫,也是因為跟女兒相認入情太深才會在不知不覺中忽略了小兒子。


    即便到最後隻是被確診為暈船,並無其他大礙,芳華心裏也免不了一番自責。


    陸行舟側目,見發妻低垂著眉眼,看似冷靜,發白的臉色卻泄露了內心情緒。


    他腳步自然而然地緩了下來。


    當年給芳華看診的太醫說,像她這種抑鬱多年的人很難根治,最好的情況也隻能是有所緩解,一旦再遭受此前有過的類似刺激事件,極容易誘發她再度陷入抑鬱。


    抑鬱,說到底是心病,除了身邊的人盡量開解,無藥可醫。


    “阿音。”陸行舟開口,“你剛才和婉婉說了什麽?”


    她的情緒和剛來的時候有些差別,可能並不全是因為過分緊張兒子。


    芳華還不及開口,對麵傳來溫婉的聲音。


    “晏禮怎麽樣了?”


    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坐在亭子裏幹等,溫婉讓宋巍帶上兒子,主動來跟他們匯合,手裏拿著的,是之前芳華落在甲板上的包袱。


    一麵說著,一麵上前來,再度將包袱遞給芳華。


    陸行舟應道:“隻是暈船,沒什麽大礙。”


    溫婉驀地鬆口氣。


    今日來畫舫是他們夫妻倆的提議,一旦陸晏禮出了什麽事,責任全在她和宋巍身上。


    瞅了眼蔫在親爹懷裏沒什麽精神的小家夥,溫婉笑著伸出雙臂,“來,讓姐姐瞧瞧,哪不舒服了?”


    陸行舟將兒子遞過去。


    小家夥突然哼哼唧唧起來,小臉皺成一團,看樣子要哭。


    芳華看向兒子,“你讓姐姐抱抱,一會兒她給你做新衣裳穿,好不好?”


    小家夥不依,胃腔裏還沒完全退散下去的惡心感讓他很不舒服,見爹娘要把自己交給陌生人,他掙紮不過,索性張開嘴嗚哇哭出聲。


    這麽小的孩子遭罪,溫婉看得心疼,忙哄道:“好啦好啦,姐姐不抱你,讓你爹爹抱,成了吧?”


    小家夥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子,哭聲停下來,時不時地抽噎一下。


    孩子不安生,大人也不好受。


    這會兒哪還有什麽情緒,所有焦點都聚在陸晏禮身上。


    溫婉深深理解做父母的心情,出聲道:“爹娘要不帶著晏禮先回去休息吧,小家夥這樣怪可憐的。”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陸行舟那張素來沉穩的臉容上添了幾分驚色。


    忙著送妻兒回陸家,他來不及細問,上了馬車才聽芳華說溫婉已經知道了全部真相,也知道自己並非溫廣平親生。


    她說著,將溫婉給的包袱打開,拿出其中一套衣裳。


    之前陸晏禮暈船吐的時候把外衣弄髒了,芳華忙著抱他去醫館來不及換下。


    動作輕緩地將兒子身上的小衣裳脫下來,芳華把溫婉親手做的套上去,尺寸比陸晏禮原本的尺寸稍大一些,穿著略顯寬鬆,不過奶娃娃的衣裳宜鬆不宜緊,過分緊了擦著肌膚,小家夥會不舒服。


    等把兒子伺候舒坦,她才回頭看向男人,“在寧州那會兒,我們夫妻倆答應了溫二哥不會認回閨女,我今日食言了,等回去以後你找個機會登門拜訪,特地給他賠個不是。”


    陸行舟嗯一聲,將重點放回女兒身上,“你把真相都說出來,婉婉有什麽反應?”


    芳華仔細回憶了一下,“她什麽都沒說,大概是沒想到她的存在牽扯到兩代人的恩怨,估摸著一時半會兒,她接受不了這個身份。”


    話到這兒,芳華輕聲一歎,“若非她今日主動問起,我恐怕會選擇一輩子瞞著不說。”


    陸行舟想到臨走前溫婉那一聲聽起來不算親切但也不別扭的“爹娘”,覺得事情興許並沒有芳華想得那麽糟,“婉婉是個理智冷靜的孩子,對於身世,她可能比咱們想象中的更容易接受一些。”


    芳華說:“我倒寧願她對著我發一通火,最起碼能宣泄宣泄情緒,不至於把自己悶壞了,她什麽都不說,才最讓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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