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在正旦出城碰到刺客,薛尚書的兒子薛主事為他擋箭身亡。


    此事不過半日,已經傳得城內沸沸揚揚。


    屍身送回尚書府的時候,趙熙見到了薛銀歡,她雙眼通紅,跪在地上一句話沒說,也沒掉眼淚,神情略顯呆滯。


    薛銀歡的繼母謝氏卻哭得很傷心,好不容易被妯娌拉起來,她看到負手站在一旁跟公公說話的趙熙,轉而跟妯娌傾訴,“我今日原本是想出城拜菩薩,為銀歡求一段好姻緣的,可誰知老爺他突然就……”


    說到這兒,謝氏用帕子掩著唇,再次哭出聲。


    她這句話信息量很大。


    薛銀歡今年及笄,原本親事一定下就可以挑日子大婚,如今親爹一死,她就得守孝三年。


    十五歲守到十八歲,已經成了老姑娘,到那時,還有多少人家肯要?


    如果謝氏是擔心自己的親生女兒薛銀玲,必定會遭到旁人的非議譴責,畢竟丈夫屍骨未寒她滿腦子想著女兒的婚事,未免顯得太過薄情寡義。


    可她說的是薛銀歡的婚事,那就不一樣了。


    薛銀歡是繼女,是她前頭那位原配夫人的女兒,她操心繼女的婚事,隻會讓人覺得她是位賢良的後娘。


    除此之外,還大有讓趙熙對薛銀歡負責的意思。


    薛銀歡聞言,抬頭瞧了眼繼母,若非薛銀玲才十歲,這種事也輪不到自己頭上。


    她沒去看趙熙的反應,父親剛死,確實沒心情想那麽多。


    趙熙視線轉向薛銀歡,見對方筆直跪在地上,比起往日的伶牙俐齒,今日的她顯然有所收斂,變得格外安靜,仿佛壓根就沒聽懂繼母在謀劃什麽。


    短暫的沉默過後,趙熙出言道:“三年後,讓她入宮吧。”


    謝氏聽到這話,哭聲戛然而止。


    “殿下!”薛尚書蒼老渾厚的聲音明顯帶著不讚同,“事關殿下與銀歡的清譽,還望殿下三思。”


    否則這話一旦傳出去,薛銀歡就成了大皇子的女人,不管是未過門的妻也好,妾也罷,對姑娘家都有一定的影響。


    趙熙不是不懂大局的人。


    薛主事為他而死,這份恩,天家遲早要報,而自己將來多半也是跟朝中重臣聯姻,薛家必定在其列。


    與其三年後折騰,倒不如趁此機會直接定下。


    斂去思緒,趙熙麵色堅定,語氣鄭重,“我今日所言,句句為真,若是薛姑娘不願入宮,本皇子自不會勉強。”


    謝氏反應過來,第一時間跪地謝恩。


    薛尚書無奈歎口氣,望向孫女,“銀歡,等你三年孝期滿,可願入宮侍奉大殿下?”


    薛銀歡伏跪在地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銀歡沒了親生爹娘,一切聽從祖父安排。”


    祖母不在人世,祖父朝務又忙,通常管不到後宅來,前些年薛銀歡唯一的依靠是薛父,如今唯一的依靠沒了,她要想擺脫繼母的控製,就隻能入宮去找姑母。


    姑侄倆在一處,總比分開受苦強。


    趙熙擺手,讓薛尚書隻管去安排薛主事的身後事,無需管他。


    等人都散開,薛銀歡才起來。


    趙熙道:“如果你不願意,不必勉強自己。”


    畢竟是因為薛主事的死而臨時定下婚約,趙熙不想讓她帶著滿腔怨恨入宮。


    薛銀歡原本低著頭,聞言慢慢抬起眼,眼圈還是通紅的,她卻對著趙熙一笑,“殿下誤會了,臣女是心甘情願答應的。”


    趙熙問她,“你就不怨我?”


    她當然怨,因為他,她在一日之間沒了爹,可他是君,她爹是臣,君有難,臣不能袖手旁觀。


    縱使不情願,悲劇也已經發生了,她反抗不了,就隻能接受。


    “怨。”薛銀歡不想撒謊,“可是嫁給你,比嫁給繼母安排的人更安全,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起碼,殿下都能因為對我爹的愧疚而厚待我,不是麽?”


    趙熙淡笑,“你倒是看得挺通透。”


    薛銀歡沒說話,她不是看得通透,而是比誰都明白,沒了爹的自己要想長久地生存下去,必須懂得審時度勢。


    ……


    薛家要治喪,趙熙不便多留,臨走前去下人快速搭好的靈棚裏給薛主事上了一炷香。


    回宮途中,宋元寶問趙熙,“殿下輕易許諾了婚約,就不怕她來複仇?”


    趙熙問他,“如果你是我,聽到謝氏那番話,你能做到撂挑子直接走人?”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我總覺得殿下在這件事上草率了。”


    “我再慢慢琢磨也是一樣的結果。”趙熙並不後悔自己做下的決定。


    ……


    因為薛主事的死,年初一的狩獵取消,入皇城之後,宋元寶回玉堂宮,趙熙直接去見光熹帝。


    得知兒子險些遇刺,光熹帝勃然大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行刺,這幫人簡直是反了天了!”


    又問趙熙,“熙兒看清楚刺客沒?”


    趙熙搖頭,“當時薛主事身中毒箭,兒臣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來得及去查看刺客,不過跟著兒臣出城的禁軍已經將此事報給順天府,相信那邊很快就能著手調查。”


    光熹帝十分擔心兒子,“那你可曾受傷?”


    趙熙還是搖頭,“兒臣毫發無損,隻是可惜了薛主事,他為兒臣擋箭身亡了。”


    光熹帝道:“既然是薛尚書的嫡子,自然不能虧待,朕會讓禮部去隆重操辦他的後事。”


    趙熙深吸口氣,“父皇,兒臣先前在尚書府許諾了三年後讓薛主事的嫡女薛銀歡入宮。”


    “薛銀歡?”光熹帝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崔公公提醒道:“就是上次入宮給慶嬪娘娘侍疾的那位薛姑娘。”


    光熹帝反應過來,憂心忡忡地望著趙熙,“你許諾給她正妻之位了?”


    趙熙想了想,“兒臣以為,她生父的一條命足以換得正妻之位。”


    “不行!”光熹帝堅決不同意,“薛銀歡之前在宮裏的風評就不好,要讓她當了正妻,將來你一旦繼承……總而言之,她不適合做你的正妃,若是當個側妃,朕便沒意見。”


    “父皇……”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薛主事為救你而死,朝廷自會重賞薛家,可你的正妃之位幹係重大,絕不可輕易草率,朕是為了你的將來考慮。”


    趙熙抿唇,“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總算兒子還沒到執迷不悟的地步,光熹帝緊繃的老臉鬆緩下來,“剛出城就碰到刺殺,想必你也受到了驚嚇,早些回宮歇息,那薛家女三年後孝期才滿,此事不必急於一時。”


    趙熙行禮告退。


    出了乾清宮,他沒有去見齊貴妃,直接回了自己寢宮,剛坐下喝了一盞茶,鹹福宮的就來人說貴妃娘娘要見他。


    趙熙不用想都知道生母必定是為了薛銀歡的事,他揉著額角,對傳話的宮人道:“你去回貴妃娘娘的話,就說我今日身子不適,改日好轉了,再親自去給她請安。”


    宮人很快將趙熙的話傳到齊貴妃耳朵裏。


    齊貴妃之前聽人說兒子險些遇刺,正燒心灼肺,如今又聽宮人說他身子不適,哪還坐得住,讓人備轎,即刻去了玉堂宮。


    一路上沒讓人通報,她直接來到正殿,見趙熙在喝茶,忙問:“熙兒,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


    不防生母會突然過來,趙熙擱下茶盞,站起身。


    齊貴妃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像是在確認有沒有少了一根頭發絲。


    趙熙怕她擔心壞了,出聲道:“母妃,兒臣沒事。”


    “真沒事兒?”齊貴妃麵上憂色不減。


    “兒臣不敢撒謊。”趙熙說著,把齊貴妃攙到一旁坐下,然後仔細描述了自己出城時碰到刺客以及薛主事為他擋箭的情形。


    齊貴妃聽得心驚肉跳。


    話到最後都沒聽到生母問,趙熙隻能主動坦白,“母妃,我已經許諾了三年後納薛主事的嫡女銀歡為側妃,父皇那邊,兒臣也已經談妥了。”


    齊貴妃不喜歡薛銀歡,不過皇上都已經點頭答應,她自然沒話講,“側妃人選,你自個兒拿主意就是,可這正妃,還是要等你父皇給你賜婚,不能胡來,明白嗎?”


    “兒臣明白。”


    齊貴妃欣慰地看著他,“熙兒不是第一天認識薛銀歡,你應當明白,她的性子不是當正妃那塊料,將來更不可能母儀天下,給你當側妃正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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