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天寒地凍,監牢內愈發陰暗潮濕,剛打開門就有一股子黴味撲麵而來。


    借著牆壁上明滅不定的火光,唐遠找到了江清雨所在的牢房。


    她已經換上一身囚服,此時正凍得蜷縮在牆角,將腦袋埋在膝蓋上,從外麵看不到正臉,隻能看到她蓬亂的頭發。


    隔著牢房門,唐遠喚了一聲,“清雨。”


    江清雨聞言,脊背僵硬一瞬,隨即抬起頭來,看清楚唐遠的臉容時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她心下一喜,忙站起身朝他走來,“二爺,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的。”


    見唐遠無所動容,她又小聲道,“二爺,這幾天我好想你。”


    唐遠依舊沉默。


    江清雨見情況不對,聲音帶了試探,“二爺?”


    唐遠目光落在她那張臉上,過去片刻才緩緩開口,“孩子是誰的?”


    江清雨:“……”


    她盼了這麽久才把他給盼來,對方連一句最基本的問候都沒有,直接談及孩子的問題,這讓江清雨覺得很挫敗,挫敗的同時,她又覺得很痛快。


    無法知道孩子親爹是誰,唐遠心裏一定急得不得了,否則他也不會特地來見她。


    慢慢往後退坐回石床上,江清雨勾起唇角,“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告訴我,孩子的親爹是誰?”唐遠重複著先前那句話。


    江清雨低頭撥弄自己的頭發,“不想說。”


    “行,不想說就不想說吧。”唐遠道:“反正你也沒機會出去了。”


    他轉過身就要走。


    江清雨的聲音忽然從後麵傳來,“二爺,你難道就不想知道,老爺子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嗎?”


    在唐遠愣神轉身的時候,她笑得眉眼彎彎,“徐氏多有本事啊,能從宋巍手中拿到那麽多的孤本絕本,老爺子得了消息,高興壞了,第一時間就往家趕,可是他這趟路走的好遠,至今都沒能回到家,那麽他老人家去哪了呢?”


    說完,江清雨用近乎欣賞的目光盯著唐遠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隔著牢房門,她似乎感受到了他即將洶湧而出的怒意。


    可唐遠始終沒爆發,他很明白,這個女人是走到窮途末路了想在死前拉人墊背,故而想方設法激怒他。


    他這些日子從徐氏那兒受到的挫折已經夠多,眼下江清雨的激將法對他而言,基本興不起什麽波瀾,因此唐遠很快就平複了心緒,對裏麵的人道:“殺人重罪,你的判決很快就會下來,好自為之吧。”


    他淡定的反應,出乎了江清雨的意料,但隨即,她唇角又噙了笑意,“那個老不死的,不知從哪得知了我們倆的事兒,回京途中順便到莊子上訓了我一頓,我不高興,就偷偷往他的茶碗裏下了點東西,結果你猜怎麽著?”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顯得癲狂而興奮。


    唐遠臉色大變,“賤婦,你對我祖父做了什麽?”


    終於看到對方變臉,江清雨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告訴他頭天晚上什麽也沒發生,他不信,堂堂一個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像個瘋子一樣在我的莊子上咆哮,憤怒,你是沒見著他當時的臉色,簡直堪稱經典。”


    她一麵說,一麵攏了攏自己的衣襟,像是要把當時的某些情景再現出來。


    “賤人!你不得好死!”唐遠目眥欲裂,雙手握住牢門,恨不能將其踹翻進去一刀捅了江清雨。


    江清雨安靜下來,仔細看他片刻,再次發出猙獰的笑聲,“看來二爺已經能完全體會到老爺子當時的感受了,隻是可惜,我還沒嚐過你的滋味兒呢!”


    唐遠氣得胸腔都要爆炸了,“江氏,你還要不要臉?”


    “臉?”江清雨看傻子似的看著他,“我能在嫁給你的途中爬了你兄長的床,你還指望我要什麽臉?”


    “賤人!”


    唐遠已經怒到極致,隔著一道牢門,他碰不到江清雨,隻能不停地罵出這兩個字。


    江清雨半點不在乎,“我的確是下賤,可我能有什麽辦法,誰讓你們唐家的男人就喜歡賤人,二爺如今該是恨不能親手殺了我吧?那多簡單啊,你把我救出去,我隨你處置。”


    “白日做夢!”唐遠眼神如刀,刀刀剜在江清雨身上,“等你死後,我再來幫你收屍,把你挫骨揚灰,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江清雨還是笑,“這輩子的事兒都沒鬧明白,我怎麽可能會去關心下輩子?能不能超生,對我而言似乎並沒有什麽影響。”


    唐遠握著牢門的雙手越攥越緊,額頭和手臂上青筋畢現,認識江清雨這麽多年,他竟然到了今日才發現她已經下賤到無人能敵的地步,什麽人的床她都敢爬,爬了還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這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


    這一刻,唐遠不知道是該痛恨自己眼瞎,還是該慶幸自己從始至終都沒碰過這個賤貨。


    “受害的又不是你,二爺何必那麽生氣呢?”一片陰影裏,江清雨的笑容愈發顯得猙獰癲狂。


    她父母雙亡,孑然一身了無牽掛,現如今任何事都威脅不了她,唐遠深知再吵下去,被氣個半死的隻能是自己,他努力控製情緒,不知吸了多少潮濕的冷空氣才勉強把怒火壓下去,然後不管江清雨說什麽,他都不肯再回頭,大步離開監牢。


    回到府上,唐遠第一時間去見喬氏,問她,“娘,你們有沒有我祖父的消息?”


    喬氏道:“你祖父不是四處遊曆去了嗎?他今年大概要臘月上才會回來,平時的話,他老人家不傳信,咱們也沒法兒得到消息啊!”


    唐遠原本還想再說什麽,可話到嘴邊,突然噎住了。


    他該怎麽向爹娘解釋莊子上那件事,祖父素來注重家族名譽,這次被江清雨坑得那麽慘,可能已經把人給逼瘋了。


    一想到之前在監牢內的情形,唐遠額頭上的青筋控製不住地鼓了鼓。


    喬氏見狀,問他是不是哪不舒服。


    唐遠敷衍道:“大概是傷寒還沒恢複,有些難受,娘,您還有事就先忙活,我回屋歇會兒。”


    出了正院,唐遠徑直去往芝蘭院。


    房門被上了鎖,他站在外麵,仿佛透過門窗看到了昔日裏徐嘉坐在繡墩上低頭看賬簿的情形。


    唐遠的眉目逐漸趨於柔和。


    “二爺。”身後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唐遠回過神,快速斂去麵上那抹溫柔,轉身見對方是芝蘭院的二等丫鬟紅玉,他問:“何事?”


    紅玉道:“侯府先前讓人遞了消息,說明兒一早會來搬嫁妝。”


    聽到這話,唐遠心裏某個地方隱隱傳來鈍痛,他沉默許久才沙啞著聲音:“好。”


    ——


    次日,鎮西侯府來了十多位下人,進門後跟唐遠打了招呼就直接前往芝蘭院搬東西。


    徐嘉的嫁妝單子,娘家有一份,婆家有一份,官府還有一份,是登記造冊過的,誰都賴不掉。


    唐遠站在院門口看著他們進進出出,尋著機會問其中一個小廝,“你們家姑奶奶呢?”


    小廝如實道:“姑奶奶在外麵的馬車上。”


    唐遠聞言,轉過身就朝著外麵去,步履急切,像是怕去得晚了會錯過那人。


    東角門外果然停著一輛馬車。


    天氣冷,唐遠有些氣喘籲籲,口中不停地吐出白霧,他站在石階上緩了緩才走下來。


    馬車裏徐嘉聽到腳步聲,動手掀開簾,正對上唐遠的雙目,她幹脆把簾子打上去,神情坦然,“我來搬嫁妝。”


    “我知道。”唐遠點點頭。


    說完就陷入沉默。


    明明剛才出來的時候有很多話的,可一看到她,便好似被人掐住了喉管,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來。


    見對方不肯跟自己說話,唐遠頓了頓,“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什麽忙?”徐嘉狐疑地看著他。


    唐遠把自己去看江清雨時聽來的話小聲與她說了,最後抿著唇,臉色難堪,“我一個大男人,無法跟江氏一個婦人理論,所以隻能求上你,隻要你能幫我出了這口惡氣,提什麽條件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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