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正是宋巍,他身著四品官袍,頭上烏紗戴得端正,此時拱手前伸,正行揖禮。


    那清朗俊逸的容顏,成熟磁實的聲線,端方有度的行止,任何人都模仿不了。


    禮部尚書傻眼了,“這......宋大人不是已經命喪同濟會之手了嗎?宋大少爺親自扶靈回的京,怎麽會......”


    宋巍站直,語氣平靜:“為國鏟除奸佞,任務沒成,下官不敢輕易赴死。說起來,這一路上還得多謝楊大人的關照,若非您出手及時,憑下官這點能耐,絕無可能生擒同濟會首領,將其餘黨羽一網打盡。”


    楊首輔僵笑著,“那本官可要恭喜宋大人又立頭功了。”


    宋元寶扶靈回京那天,他以換棺之名,讓人去查探宋巍被殺的真相,也是為了確認宋巍到底死沒死,結果被永安郡主攔在門外。


    換棺的人回來稟報了此事,楊首輔就知道,宋巍沒死。


    不過也無妨,隻要宋巍不在京城,就影響不到他的計劃。


    萬萬沒想到,宋巍恢複如此神速,恰恰趕在今日回京。


    端嬪眼神陰了陰,千防萬防,沒防到宋巍提前回來,他們這麽久的籌謀,難道就將功虧一簣?


    禮部尚書到現在還是懵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楊首輔直接無視他,望向鴻臚寺卿,“既然宋大人願代勞,姚大人,詔書給他吧!”


    立即有太監上前,從姚寺卿手裏拿過詔書,遞到宋巍麵前。


    宋巍接過,緩緩打開,目光在上麵停了停,又把卷軸合起來。


    端嬪皺眉,“宋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宋巍道:“非帝王親詔,請恕臣無法宣讀。”


    端嬪沉下臉,“內閣所擬,傳國玉璽親印,你敢誣陷我兒戲百官?”


    “臣不敢。”宋巍直言,“臣隻是就事論事,這封所謂的詔書上,印鑒是假的。”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剛剛碰過詔書的鴻臚寺卿疾步走來,從宋巍手中接了詔書仔細看,目光落在印鑒上許久,終於激動道:“宋大人心細如發慧眼如炬,沒錯,這上麵的印鑒是假的,並非真正的傳國玉璽,可見,偽造詔書之人居心叵測,妄圖篡位!”


    “篡位”兩個字,讓端嬪內心起了慌亂,她匆匆看向楊首輔。


    楊首輔巋然不動。


    宋巍掃了二人一眼,“端嬪娘娘和楊大人就沒有什麽想對我們說的?”


    端嬪強自鎮定,怒喝道:“胡言亂語!詔書乃聖上下令,內閣所擬,再交由皇上親印而成,何來偽詔一說?宋巍你分明是想陷我於不義,該當何罪!”


    “是不是偽詔,在場這麽多位大人,自會為娘娘鑒別。”宋巍語調不變,一貫的冷靜,“畢竟事關立儲,萬不可掉以輕心。”


    鴻臚寺卿馬上把詔書傳給其他人看。


    別的部門可能不太辨得清真偽,內閣常與印鑒打交道,幾乎是把印鑒上的每一個紋路都記得清清楚楚,因此詔書一傳到內閣那幾位老臣手裏,馬上就被看出是假的。


    “不可能!”端嬪怒意熏心,“皇上親自用的印,如何有假?”


    宋巍淡笑,“諸公從早上一直被圍困到現在,誰都沒有見到聖上,娘娘卻說,這詔書是聖上下令所擬,印鑒也是聖上親印,敢問娘娘,您有人證嗎?”


    他看過來的眼神,清明透亮,好似能洞穿一切,讓所有的陰謀詭計無處藏身。


    端嬪心中慌亂更甚,但還是努力維持著最後的尊嚴,“我若是告訴你,我有人證,能幫我證明聖上的確下旨要易主東宮,傳位給二皇子,宋大人這算不算汙蔑後妃,質疑聖心,罪當論處?”


    “娘娘說的人證,是崔公公?”宋巍問。


    對方的冷靜,讓端嬪心中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宋巍接著說:“剛剛臣去了趟乾清宮,崔公公告訴我,楊大人和端嬪娘娘請他在帝寢殿翻找傳國玉璽,他不小心翻錯,找了個假的出來,讓我問問娘娘,需不需要他再把真玉璽送來一用?”


    聞言,端嬪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宮女忙上前扶住。


    楊首輔突然撫掌大笑,“好一出反轉大戲,宋大人果然沒讓老夫失望。”


    宋巍作揖,“承讓。”


    “詔書是假的如何,印鑒是假的,又如何?”楊首輔麵上笑容漸漸消失,“你們以為入了議政殿,今日還能安然無恙地走出去嗎?”


    眾位大臣紛紛變臉,有人指著他大罵,“楊雄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傳詔書謀朝篡位!”


    楊首輔哈哈大笑,“我不否認太子的確很優秀,可你們仔細想過沒,一個能為了內廷女官之死而精神錯亂大受打擊的皇子,把兒女情長看得如此重要,他真的適合當儲君,適合當統領楚國的帝王嗎?大楚江山若是交到這樣的人手裏,隻會落得跟西嶽一樣被滅的下場。試問諸公,你們怎麽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他?”


    朝臣聞言,小聲議論起來。


    當初挽秋慘死,趙熙受挫南下養病的事,雖然已經三緘其口嚴密把控不讓消息漏出去,可在這皇宮之中,哪有能永遠藏得住的秘密。


    趙熙南下那段日子,正是因為消息走漏,才會讓楊首輔有機可乘,借此大做文章,拉攏了大半支持太子的朝臣。


    如今舊事重提,又是處在帝王日薄西山,儲君因罪被禁的當口,自然能動搖人心。


    宋巍聽著朝臣對趙熙的質疑,沒有要開口辯解的意思,隻是看著對麵的楊首輔。


    能坐上首輔這個位置,楊雄安的心機與手段都不可小覷,他自知詔書暴露,如果馬上動用外麵的禦林軍強壓,就算趙諾將來被封了太子,也會落得個“立身不正”的罵名,所以他幹脆先從人心下手,搬出趙熙的汙點做文章。


    不得不說,楊首輔這一招很誅心,也很成功。


    世人眼中的太子趙熙,生而高貴立於雲端,他對自己的嚴苛,變成了世人對他的要求,他不能犯錯,不能有私欲,不能有私情,不能做旁人不認同的事,否則便是自毀形象不順民心。


    如果趙熙是一張白紙,那麽挽秋便是那滴黑墨。


    黑墨落在白紙上,哪怕隻是小小的一滴,它的存在也會被無限放大,最終成為一輩子磨滅不掉的汙痕。


    沒人在乎他尚未加冕成年,沒人在乎他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沒人在乎他在麵對第一個女人被欺淩而死時會有的感受。


    因為他是太子,是儲君,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許脆弱,不許倒下,不許有個人情緒。


    看著大殿內朝臣忽略了端嬪聯合娘舅偽造傳位詔書而把重點放到太子南下的真正原因上,宋巍忽然開口,“敢問在場的諸公,誰沒年少輕狂過?”


    一句話,問住了所有人。


    議論聲暫時停止,一雙雙眼睛朝著宋巍盯來。


    宋巍字字鏗鏘,擲地有聲,“既然都是從青蔥年少歲月裏走出來的人,何必揪著這麽一件小事去苛求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是非功過,成敗與否,怎能因為一時輕狂而蓋棺定論?他是太子沒錯,曾因為內廷女官之死精神受挫以微服私訪的名義南下靜養也是事實。如果是這件事動搖了諸公繼續支持他的熱忱之心,那麽我想問一句,太子是不配得到寬恕?不配改過自省?還是說,他曾為神兵司、為朝廷做出的貢獻,不配讓人記得?”


    話音落下,當即有人高聲道:“宋大人說的沒錯,當初我大楚和西嶽開戰,若是沒有神兵司,沒有太子,沒有機關獸,那一戰必輸無疑,試問現今皇室當中,哪裏還能找出比太子能力出眾的皇子?”


    “說的是啊!”有人附和,“內廷女官的事上太子再有錯,也蓋不住他自身的非凡能力,與其嚴苛要求他,不如大家多給些寬容和諒解,太子並非不可教化的頑劣之徒,相信經此一事,他定能好好磨礪自己,不負朝臣和百姓的期許。”


    越來越多的人被糾正了心態。


    楊首輔見勢不妙,老臉青黑,大聲對外道:“聖上詔令,太子弑君,其罪難恕,褫奪封號,貶為庶人,聖上龍體多病,於朝政之事已是有心無力,即日起,退位給二皇子趙諾,本官有幸得聖上重托,輔佐新帝治理江山。若有不尊聖意者,殺無赦!”


    話剛說完,外麵的禦林軍便手持長矛上了石階,將大殿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楊首輔繼續下令,“宋巍藐視聖上,蠱惑人心,拖出去,斬立決!”


    “我看誰敢!”石階下,一道威嚴冷冽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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