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劍揚怔怔的看著她。


    她眉目清秀,皮膚光滑白皙,身材高挑,曼妙迷人,雖說衣服濕了大半,卻不見半點狼狽,相反還有著湘水般的溫柔。她與七年前那個美麗的身影迅速重合,根本用不著想起,他便喊出了她的名字:“鬱璿……”


    鬱璿也怔怔的看著他。


    七年不見了,他身上的青澀、靦腆早已被磨得一幹二淨,隻剩下刺刀般鋒銳的棱角。往日那個沉默寡言但目光清澈的少年變成了容色如鐵的職業軍人,那雙曾經對視一眼就會讓她心跳加速的眼睛儼然兩口百丈之深的古井,幽然無波,深不見底,帶著一絲看透了紅塵,看透了生死的漠然……


    給她的感覺很陌生,她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她不確定有叫:“你是……”


    蕭劍揚說:“是我,蕭劍揚,你不認識我了?”


    臉盆脫手掉落,濺起一團水花。她眸底掠過極為複雜的神色,胸膛急劇起伏著,聲音都有點兒顫抖了:“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蕭劍揚說:“奉命和部隊一起來抗洪,救一個小孩,被洪水衝到這裏來了。”


    鬱璿這才注意到那個緊緊拉著他的手的、落湯雞一樣的小男孩,連忙說:“趕緊進來,趕緊進來!”


    蕭劍揚拉著小男孩走了進去。


    屋裏全是渾濁的汙水,都浸過腳踝了。幸好她的家地勢比較高,又做足了防洪措施,不然的話可不是浸到腳踝那麽簡單了,變遊泳池都不是沒可能的。來了客人,鬱璿可顧不上往外麵潑水了,她扔下臉盆跑回房間去,很快便拿出兩套衣服遞過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們趕緊換上吧,著涼了就麻煩了。”


    蕭劍揚正要接過,步話機響了:“隊長,你在哪裏?”


    蕭劍揚說:“我已經遊上了高處,擺脫危險了。”


    鬱成問:“具體是哪裏?”


    蕭劍揚說:“你姐家裏。”


    鬱璿問:“誰呀?”


    蕭劍揚說:“是鬱成。”


    鬱璿激動不已:“他……他也來參加抗洪了?”


    蕭劍揚說:“正在天上飛著呢。”


    鬱成大叫:“我姐現在怎麽樣了?她有沒有危險?”鬱璿從小就很疼他,姐弟倆感情非常好,也正因為這樣,聽說桃江被淹了他才會這麽緊張,公然頂撞高了自己n級的中校,隻為盡快趕來救人。


    蕭劍揚說:“沒事,就是屋裏進了點水,潑出去就行了。”將對講機遞給鬱璿:“跟他說幾句話吧。”


    鬱璿接過對講機,清清嗓子,說:“是……是小成嗎?”


    鬱成聽到她的聲音,頓時就鬆了一口大氣:“姐,是我!你沒事就好,給你打了這麽多電話都打不通,真的嚇死我了!”


    鬱璿激動地說:“我沒事,水淹不到這裏的,你不用擔心我,趕緊去救那些更需要你幫助的人吧!”


    鬱成說:“好,你先跟我隊長說說話,我等一下再來接應你們!”說完結束了對話,把直升機拉高,朝一處被洪水圍困的小高地飛去。


    那個小高地絕大部份麵積已經被洪水淹沒,隻剩下不到兩百平方米還露出水麵,幾十號人聚集在上麵驚恐萬狀,正朝直升機揮手呼喊。


    機械師有點不放心:“那下麵是你姐姐家?真的不先把她救起來?”


    鬱成說:“沒事,她家是樓房,地勢又高,淹不到的,先救被洪水圍困的人要緊。”


    機械師聳聳肩,隻能聽他的。


    此時,被第三小隊遠遠拉在後麵的直升機中隊盡數到達了,在被洪水包圍的建築物之間穿梭,像撿土豆一樣將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災民撿上直升機。無數災民喜極而泣,解放軍來了,他們有希望了。


    蕭劍揚手腳飛快的那個小男孩換了幹燥的衣服,自己也換上。鬱璿怕他們在洪水中泡太久,染了風寒,趕緊去煮薑湯。蕭劍揚換好衣服之後回到客廳坐下,剛才跟洪水搏鬥了近半個小時,他的體力消耗得厲害,得休息一下。


    客廳頗為寬敞,窗明幾淨,桌椅、電視機都擦得一塵不染,還擺著幾盆精致的盆栽。鬱璿是個愛幹淨的人,起居之處一定要收拾得幹幹淨淨,不然渾身不自在。他注意到電視機後麵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照片,照片上的她身穿大紅喜袍,依偎在一位俊朗溫潤的男子懷裏,笑靨如花,但眉宇間卻帶著一絲輕愁。男子似乎並未察覺,他笑容燦爛,小心翼翼地擁抱著她,仿佛在擁抱一件美好而易碎的珍寶。在他們身後則是波光粼粼的桃花江,兩岸桃花一團團一簌簌開得正豔,然而那千樹萬樹的桃花在她的笑靨麵前卻是黯然失色。


    他長時間的看著這張照片,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鬱璿端著煮好的薑湯走了進來,見他一直看著自己的結婚照,微微一愣,隨即恢複正常,將薑湯放到桌麵,輕聲叫:“來,先喝點薑湯驅驅寒氣吧。”


    蕭劍揚接過碗,先裝了一碗給那個小男孩,然後又給自己裝了一碗,喝了一大口,然後問:“什麽時候結的婚?”


    鬱璿說:“去年,去年四月。鬱成應該跟你說過吧?”


    蕭劍揚說:“跟我說過,我還問過他要不要回來參加你的婚禮,要的話就給他批個假呢。”


    鬱璿看著他,問:“如果小成請假回來,你會跟他一起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蕭劍揚說:“恐怕不會,當時訓練正緊張呢。”


    鬱璿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是哦,你工作那麽忙,怎麽可能有時間呢?”嘴角露出一絲澀澀的笑意。


    蕭劍揚沒有看到,他大口喝著薑湯,隨口問:“這幾年你還好嗎?”


    鬱璿手指絞扭著,說:“還行吧,工作挺順利的,生活也沒什麽煩惱……倒是你,這麽多年你到底去哪裏了?為什麽一點音信都沒有?”


    蕭劍揚沉默,半晌才說:“部隊有保密紀律,所以我不能說。”


    鬱璿蹙起眉頭,正想說話,房間裏傳出嬰兒的啼哭聲,她趕緊進去,很快便抱出個小小的繈褓,裏麵包裹著個小小的嬰兒,頂多兩個月大,戴著嬰兒帽,小臉紅樸樸的,揮動小小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勁放聲大哭,宣布自己睡醒了,要吃東西了。鬱璿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衝奶粉,頗有點兒手忙腳亂。蕭劍揚趕緊放下碗去幫她,很快將奶粉衝好了,鬱璿試了試溫度,剛剛好,趕緊把奶嘴塞進孩子嘴裏,小家夥顧不上哭了,貪婪的**起來,發出嘖嘖聲響,很萌,萌得讓人心都軟了。


    蕭劍揚看看那孩子,又看看客廳裏的水,眉頭皺起:“就你一個人在家裏嗎?”


    鬱璿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輕聲說:“本來我公公婆婆也在的,但前天晚上婆婆生病了,公公送她去益陽第一人民醫院,所以就剩下我一個人在家裏照顧孩子了。”


    蕭劍揚有點兒心疼:“苦了你了。”


    鬱璿說:“這有什麽,跟小時候相比,這根本就不算苦。”說到這裏,她眉宇間掠過一絲憂色:“這次洪災來得如此凶猛,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退去呢。”


    蕭劍揚輕輕捏著小孩那小小的拳頭逗弄著:“快了,隻要再挺過兩次洪峰,這次洪災就算結束了。”


    鬱璿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


    蕭劍揚說:“氣象專家說的。”


    鬱璿說:“但願洪災早點過去吧,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對了,鬱成怎麽不過來坐坐?”


    蕭劍揚說:“他開著直升機在天上飛著呢,哪有時間下來。”


    鬱璿有點驚訝:“他會開直升機?”


    蕭劍揚說:“會啊,直升機、殲擊機、運輸機……能飛的他都會。”


    鬱璿越發的驚訝:“他……他不是在陸軍服役嗎?怎麽跑去學飛機駕駛了?”


    蕭劍揚說:“他是在陸軍服役沒錯,但是我們的部隊比較特殊,這些飛行器的駕駛技巧都要學的。再說了,如果他不會駕駛直升機,恐怕還沒有資格參與抗洪呢。”


    鬱璿笑著搖搖頭:“你們部隊還真是夠複雜的,搞不懂。”


    蕭劍揚讚同:“確實有點兒複雜。”


    這些事情本來屬於保密的,蕭劍揚平時絕對是守口如瓶,但不知道為什麽,對鬱璿他有一種傾訴的欲望,想將這些給她解釋清楚。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也許是不希望她像陳靜誤會他那樣誤會鬱成吧。


    想到陳靜,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與她之間的那個死約定。已經有三年沒見了,她還記得那個約定嗎?她現在在幹什麽?到處都在鬧洪災,她會不會有危險?


    想得正出神,那個小男孩驚叫:“水灌進來了!”


    蕭劍揚嚇了一跳,往門口一看,好家夥,那水已經漲得跟沙袋差不多高了,正瘋狂地往屋裏灌。資江大堤的決口到現在都沒能堵上,洪水傾泄而出,吞噬更多房屋,哪怕是鬱璿的家地勢比較高,也難逃一劫。


    鬱璿把孩子往蕭劍揚懷裏一塞:“幫我抱一下!”拿起臉盆跑到門口,將湧進屋裏的水一臉盆一臉盆的往外潑,試圖用這種辦法阻止洪水淹沒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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