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樂抬起頭,看著蕭劍揚,大眼睛裏閃爍著不解:“哥哥,你為什麽要這樣說呀?你還是要離開我們嗎?”


    蕭劍揚說:“哥哥明年要出一趟遠門,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能留在這裏照顧你了。”


    蕭樂頓時就慌了,抓住他的手帶著哭腔叫:“哥哥,你不要走!我會乖乖的吃飯,我會自己洗澡,不會再撒嬌了,你讓我幹什麽我都會努力去做好的,你不要走好不好?”到最後他幹脆就哭了出來:“媽媽說爸爸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見過他,不久前才知道他再也回不來了,現在你又要去很遠的地方,我……”


    蕭劍揚有點哭笑不得,又有點心酸,用毛巾擦著他小臉上的眼淚,說:“我跟爸爸不一樣,我隻是去遠方旅行散散心,還會回來的。”


    蕭樂可憐巴巴的說:“可是我舍不得你走,這麽多年你就沒有好好陪過我……”他掰著小手指,一臉控訴:“你陪我最久的還是三年前,在上海玩了一個月,但是你在醫院裏躺了大半個月!”


    蕭劍揚啞然失笑,捏著他粉嫩的小臉說:“因為哥哥以前要當兵,沒空陪你呀,現在退役了,會有很多時間陪你了。”


    蕭樂癟著嘴說:“那你還要去那麽遠的地方!你是不是不喜歡小樂呀?”


    蕭劍揚說:“不是,哥哥可喜歡小樂了。”不顧這個小東西渾身是水,將他摟入懷裏,撫摸著他的小腦袋喃喃說:“但哥哥現在真的不能留在上海,哥哥心裏堵得透不過氣來,必須到遠方去走走……如果留在上海,我都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他直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在半睡半醒的時候陳靜隻是輕輕碰了他一下,他便不加思索發動淩厲的攻擊,要不是陳靜失聲驚呼驚醒了他,那次陳靜不死也得癱瘓!這是戰傷後遺症,長年累月穿梭在戰場上,與槍炮為伴,與殺戮為伍,經曆了太多的傷痛與死亡,目睹了太多朝夕相處的戰友在敵軍火力之下血肉橫飛,也親手終結了太多人的性命,這一切都不可能不對他的心理造成影響,他擁有再堅強的內心也無法承受這長年累月的巨大壓力,沒有瘋掉或者變成殺人狂已經是他努力克製的結果了。在軍隊裏自然沒事,身邊全是可以托付生命的戰友,完全可以放鬆,但退役了,那些熟悉的戰友都不在身邊,充斥前後左右的,全是不熟的人,他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一點點動靜都會讓他高度緊張,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經作出了反擊……這很危險,在部隊裏那些戰友可以輕鬆躲過他本能地作出的反擊,就當是開個玩笑,但是離開了部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這樣的身手,可能他還沒反應過來,想跟他開個玩笑的人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所以他必須離開一段時間,直到自己放鬆下來了,學會跟普通人相處了,才能回來,否則準出事。至於要多久他也不知道,有些人從戰略值班部隊退下來之後,終生都無法融入社會,最後要麽到山林裏定居,與世隔絕,要麽冒著被部隊清理門戶的危險出國當雇傭兵,甚至自殺,這些例子他都是知道的。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堅決要離開這個舒適的小港灣,在學會與普通人相處之前絕不會來,他害怕,害怕自己失控,傷害了自己僅有的親人!


    這些蕭樂是不會懂的,但是用小臉貼著哥哥的心口,聆聽著他的心跳,他卻分明能感覺到,哥哥現在很痛苦,很無奈。他無法理解這種痛苦,大人的世界對於一個未滿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複雜了,他不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起來抱住哥哥的脖子,用力抱緊,奶聲奶氣的說:“哥哥,別難過,有我陪著你呢!”


    蕭劍揚笑笑,讓他坐回浴缸裏:“我不難過。趕緊洗澡,洗好了換衣服,天氣冷呢,泡太久對身體不好。”


    蕭樂這次不再作怪,乖巧的拿起小毛巾,手腳麻利的搓洗自己的身體。


    蕭劍揚轉身走了出去,結果在門口遇見了陳靜,她手裏拿著一張折疊起來的大毛巾,不用說了,是等蕭樂從浴缸裏爬出來的時候給他擦幹身體的,顯然她沒少伺候這個小家夥洗澡。看到蕭劍揚出來,她低聲說:“其實你沒必要對小樂這麽嚴厲,他還不滿七歲……”


    蕭劍揚說:“也許我對他真的太嚴厲了,但我也隻是希望他早點長大。”


    陳靜說:“沒必要的,他這個年紀就應該無憂無慮的玩,沒必要讓他背負太多超出這個年齡的東西。


    蕭劍揚沒有說話。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蕭樂跟他不一樣,蕭樂有個把他寵上天的媽媽,有將他捧在手心嗬護著的、又有足夠的權勢的外公外婆,還有一個平時文文靜靜,一旦有人欺負她弟弟立即像頭小獅子一樣撲上去打得對方滿地找牙的姐姐,簡直就是泡在蜜罐裏。他這個當哥哥的,真的有必要向他施加壓力,讓他背負一些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東西嗎?


    陳靜見他不說話,以為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跟自己糾纏,她轉移話題:“你真的非去俄羅斯不可麽?”


    蕭劍揚說:“非去不可。”


    陳靜神情一黯,問:“什麽時候出發?”


    蕭劍揚說:“過完年後就提出申請,什麽時候獲得批準就什麽時候出發。”


    陳靜有些詫異:“你不是退役了嗎?為什麽出個國都要提出申請?”


    蕭劍揚說:“退役後十五年之內出國務工、探親、訪友,都要事先申請,獲得批準後才能出境。”


    陳靜歎氣:“那豈不是一點自由都沒有了?”


    蕭劍揚說:“十五年之後就可以不受這些限製了。”


    蕭樂在裏麵嚷嚷:“我洗好啦,有大毛巾嗎?”


    陳靜說:“來了,來了。”拿著大毛巾就進去了。蕭劍揚出去了,很快,陳靜就抱著用毛巾裹得嚴嚴實實的蕭樂出來,把他身上的水擦幹,然後幫他穿衣服,手腳那叫一個麻利。


    趙晨菲在一邊看著,微微搖頭,說:“小靜,你太寵著他了。”


    陳靜微笑:“這麽小的孩子不就是拿來寵的嗎?”她不會告訴趙晨菲,是因為蕭樂跟小時候的蕭劍揚幾乎一模一樣,她才會不由自主的寵著他。


    趙晨菲說:“我怕你把他給寵壞了。”


    陳靜說:“不會,他還有個嚴厲的哥哥呢,怎麽可能被寵壞。”


    幫蕭樂換完衣服,天也不早了,陳靜親了親蕭樂,下樓開車回去了,蕭劍揚也打算回去,但被趙晨菲叫住了。趙晨菲問他:“你現在住在哪裏?”


    蕭劍揚說:“我住賓館呢。”


    趙晨菲說:“去把行李搬過來。”


    蕭劍揚說:“不用了,我住賓館就挺好。”


    趙晨菲說:“好什麽好,趕緊去把行李搬過來,不然我要生氣了!”


    見她真的要生氣了,蕭劍揚無奈,隻能打車回賓館,將行李搬了過來。趙晨菲這才滿意,接過他的行李拎進給他留的房間,將一套新買的洗漱用具塞到他手裏:“趕緊洗個澡涮個牙,今晚小樂跟你睡……十一點半之前他必須睡覺,沒睡著的話肯定要鬧了。”


    蕭劍揚說:“好。”拿著毛巾牙涮睡衣什麽的進浴室去了。五分鍾不到他便搞定了,穿著睡衣走出來,抱起蕭樂走進房裏,將他放到床上。好不容易又可以跟哥哥一起睡了,蕭樂顯得極為興奮,在床上蹦啊跳啊,連打滾帶翻筋鬥,十八般武藝樣樣都來,玩得別提多開心了。蕭劍揚沒有阻止,任由他將床鋪搞得一團糟,還時不時逗弄他幾下,將他當成小烏龜翻倒在床上不讓他爬起來,蕭樂格格直笑,呀呀大叫,弄得整個屋子都聽得見。趙晨菲在外麵聽得清楚,笑著搖頭:“小的是孩子,大的也是孩子。”不管了,洗澡準備睡覺。


    玩累了,蕭樂鑽進被窩裏,依偎著蕭劍揚,眨巴著大眼睛說:“哥哥,能不能跟我說說你打仗的故事?”


    蕭劍揚一怔:“你怎麽知道我打過仗?”


    蕭樂說:“陳靜姐姐說的,她還說你在戰場上受過很重很重的傷,差點連命都沒了呢,是不是真的呀?”


    蕭劍揚啞然失笑:“她連這個都告訴你呀?”


    蕭樂糾正:“不是告訴我,是告訴媽媽。她經常到家裏來作客,說起你的時候就會哭……”他眨眨大眼睛,滿是迷茫和不解:“哥哥,你跟小靜姐姐是不是吵架了啊?為什麽她說起你就會哭?”


    蕭劍揚頓時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蕭樂抓住他的手央求的搖著:“哥哥,你不要再跟小靜姐姐吵架了好不好?我可喜歡她了,而且媽媽也說她非常喜歡你,我喜歡看到你們在一起!你答應我,別再跟她吵架了好不好?”


    蕭劍揚沉默良久,在他小臉上用力親了一下,說:“放心吧,我不會再跟她吵架了。”


    而且……過完年之後她去日本,他去俄羅斯,各奔東西,天各一方,大概也不會再有機會機會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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