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繁華的煙花也終有落盡的時候,當城市上空的煙花逐漸凋零的時候,在東方明珠廣場迎接新年的人們也逐漸散去。蕭劍揚和陳靜隨著人流走出廣場,上了出租車。


    出租車在一片燈海中行駛,開得很慢,這是陳靜特別吩咐過的。蕭劍揚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目之所及盡是燈火通明的街道,通宵營業的商場、酒店、飯店,以及湧動的人流,是那樣的熱鬧,那樣的繁華。然而,這一切與他無關。他和他的兄弟們在邊境守衛著這一切,堅持了十多年,每年他們部隊都有二三十人戰死,但是,這一切與他無關,他無法融入這座喧囂的不夜城。


    陳靜在看著他,他的孤獨、落寞她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時的他,一定很迷茫,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方向吧?她很想緊緊抱住他,告訴他:“不要怕,我會陪著你,我陪著你你就不孤獨了!”然而,兩個人之間隻是隔著一個座位,不到五十米厘米的距離,卻如同隔了一道天塹,不可逾越,她無法靠近他。


    車開得再慢也總有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深夜一點半,車開到了陳靜所在的小區————她已經將公寓給退了,搬回了家裏。兩個人下車,蕭劍揚付了車費,對陳靜說:“好好休息,養好精神,明天還要坐飛機呢。”


    陳靜指著門口,說:“要不上去喝點東西?”


    蕭劍揚說:“不了,虎叔他們都休息了,不要吵醒他們。”


    陳靜低低的歎了一口氣,說:“那……晚安。”


    蕭劍揚說:“晚安。”


    陳靜轉身走了進去,消失在電梯門口。蕭劍揚卻站在門口一動沒動,眼睛始終看著她的房間,看著她房間的燈亮起。


    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這裏,一次是七年前,一次是五年前。七年前那個夏天,陳靜帶著一身夏日的陽光拉著他的手跑進了別墅裏,五年前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憤怒的陳靜將對他的失望,對他的憤怒悉數發泄了出來,給了他重重一擊,讓他當場吐血。而這一次則是很平靜,無悲無喜,大家就像兩個最熟愁的陌生人一樣互道晚安,然後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隻是他邁不開腳步。他在圍牆外一圈圈的踱步,近乎貪婪的看著那扇被燈光照亮的窗戶,因為他不知道,這一別,不知道要什麽時候,那扇窗才能再一次被燈光照亮了。


    有那麽一刻,他有一種衝動,想不顧一切的衝上樓去抱緊她,跟她說不要走,我舍不得你。然而每次理智都會戰勝衝動,現在他一無所有,連跟別人交流的能力都退化得七七八八了,隻剩下一身傷痛和動輒要傷人的神經質,能給她什麽?就算他把她留下來了,將來,她會不會因為種種原因,最終還是選擇離開他?


    他不敢去嚐試。失去得太多了,也就怕了,不敢去擁有了。


    不曾擁有過,也就無所謂失去。


    陳靜房間的燈一直亮著,哪怕城市的燈光已經漸漸熄滅,它依然沒有關掉的意思。他就這樣站在外麵,像個傻子一樣看著那扇窗戶怔怔出神。往事一幕幕的從腦海中浮上來,小時候她戴著蝴蝶花追在他屁股後麵聲音又甜又脆的喊“哥哥”,八年前她白衣如雪吃力地拖著碩大的行李箱走進車間時的驚豔,七年前像陽光一樣灑滿整個城市的銀鈴般的歡笑聲,五年前她在漫天閃電下憤怒的責罵,四年前在盧旺達她跟著他翻山越嶺逃避追殺、要與他同生共死的頑強與剛烈,三年前車站送別時的淚水和不見不散的死約定,以及這段時間的陪伴……這些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讓他感到窒息,讓他的心口一陣陣像被橡皮錘重擊一樣的鈍痛。這種痛跟波琳娜在他懷裏停止呼吸時帶來的不一樣,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痛久了就麻木了,而這種痛卻是無時無刻,如影隨形,想靜下來思考一下會痛,心髒跳動一下會痛,就連呼吸一下也會痛!


    最終,在淩晨三點半的時候,那盞燈熄滅了。


    是的,她必須休息了,明天早上還要去趕飛機呢。


    隨著那盞燈的熄滅,蕭劍揚的心也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他默默地轉過身,邁著不徐不疾的腳步往趙晨菲家走去,腰依然挺得如同一支標槍,隻是一隻手已經死死的捂緊了嘴巴,肩在不受控製的聳動、抽搐著。


    到底為什麽……


    他們走到了這一步?


    到底為什麽……


    他們會變成這樣?


    他並不知道,在燈火闌珊處,一個美麗的身影正癡癡的看著他,看著他在黯淡的路燈之下越走越遠,她嘴角扯動,苦澀的笑了笑。


    你就真的隻會往前走,從來都不會回頭看一眼麽?


    第二天早上八點,蕭劍揚接到陳靜的電話:“醒了沒有?”


    蕭劍揚說:“醒了。”


    陳靜說:“我準備出發了,你過來幫幫我。”


    於是蕭劍揚馬上穿上外套,開了趙晨菲的車前往陳靜的家。


    陳靜已經將行李搬到小區門口了,寧夏和她一起去日本,她終究是放心不下女兒,要在日本陪她一段時間。陳虎原本要開車送她們的,但被陳靜拒絕了,她隻要蕭劍揚送。


    蕭劍揚下車,打招呼:“寧姨,小靜。”


    寧夏說:“趕緊搬東西上車吧,時間不多了。”


    蕭劍揚打開車尾箱,將行李箱一個接一個搬上去放好,然後蓋上。三個人上車,他開車,陳靜和寧夏坐在後麵,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背影。


    機場顯得有些冷靜,畢竟是大年初一,出行的人並不多,這倒是為陳靜提供了方便。機票幾天前就買好了的,她不用排隊,將行李交給櫃台,寧夏則以去買點水果為借口走開了,給她和他留一點空間。


    時間不多了。


    陳靜看了看時間,說:“我馬上就要走了,你還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蕭劍揚說:“到了那邊要照顧好自己。”


    陳靜嗯了一聲:“會的。”


    蕭劍揚說:“時常跟家裏聯係,有事一定要跟虎叔和寧姨說,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


    陳靜說:“會的。”


    然後蕭劍揚便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陳靜問:“你什麽時候去俄羅斯?”


    蕭劍揚說:“過完年就提出申請,申請通過後就出發。”


    陳靜說:“出發之前記得跟我說一聲,發條短信也行。”


    蕭劍揚說:“我記住了。”


    陳靜說:“到了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喝酒,不要抽煙,你現在的身體是不允許沾煙酒的。三餐要按時吃,鍛煉的時候不要練太狠,三年前你住院的時候我就聽醫生說,你這些年訓練得太狠了,韌帶、膝關節軟骨磨損都相當嚴重,再不把運動量減下來,你會把韌帶拉斷,把膝關節軟骨徹底磨沒了的。”


    蕭劍揚苦笑。現在就算他想像以前那樣訓練也練不動了。


    陳靜接著說:“有空要多去看心理醫生,多做心理輔導,或者多出去走走,不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會關壞的。反正你現在也沒心情找工作,如果身體條件允許的話不如出去旅遊,去看看長江、黃河,去看看險峻的山脈,連綿千裏的沙漠,遼闊的大草原……奔湧入海的江河會讓你心潮澎湃,險峻雄渾的山脈會讓你震撼,沙漠和草原的風會將你的煩惱吹走,聖潔的雪域高原會讓你的內心得到寧靜……對了,還有遼寧的紅海灘,一百多萬畝的紅海灘,仿佛在海麵上熊熊燃燒的烈焰,同樣會讓你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她絮絮叨叨,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多到寧夏回來了都還沒有說完。如果按她說的去做,明年整整一年蕭劍揚什麽都不用幹了,天南地北的跑就是了。


    廣播響起,提醒旅客開始檢票了。蕭劍揚不得不打斷她的話:“你說的這些我都記住了,趕緊去檢票吧,不然可趕不上飛機了。”


    陳靜還是不放心:“你真的記住了?”


    蕭劍揚說:“記住了。”


    陳靜打開背包,從裏麵取出一封信遞給他:“這是我寫給你的,本想到了日本之後再寄給你,但是……不想費這個事了,親手交給你吧。”


    蕭劍揚接過,也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遞給她:“這是我給你的。”


    陳靜有些驚喜:“給我的?”


    蕭劍揚說:“嗯,我想對你說的話都在裏麵了,你……你上了飛機再看好嗎?”


    陳靜說:“好!”珍而重之的將信放進背包裏。


    寧夏已經進向檢票口,廣播第二次響起,時間真的不多了。


    陳靜癡癡的看著他,似乎想將他的容貌刻進自己腦海裏。當廣播第三次響起的時候,她帶著哭腔說:“我馬上就要走了,最後擁抱一次,好嗎?”


    蕭劍揚眼圈微幾天泛紅,不等她說完便緊緊擁抱住她,是那樣的用力,仿佛想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第一次,陳靜主動吻了他,他的臉頰是涼的,他的唇也是涼的,仿佛整顆心都是冷的,冷到她想哭。她貪婪地親吻著他,蕭劍揚摟著她的脖子回應著,甚至比她更放縱……他壓抑得太久了,就這樣放縱一次吧,也是最後一次了。


    陳靜突然用力咬住他的唇,很用力,很疼。蕭劍揚眉頭都沒皺一下,更沒有掙紮,隻是抱緊她,隨便她咬。陳靜似乎要將這麽多年積累的愛戀、幽怨、憤怒、不舍,通通都發泄出來,這一咬幾乎是用盡了全力,一下子就咬破了他的唇,鮮血湧出,將兩個人的唇齒都染上了血色。


    圍觀的人們既詫異的叫出聲來。


    滲入口腔的血腥味讓陳靜恢複了冷靜,她推開他,啞著嗓子,聲音顫抖:“我要上飛機了,你……你回去吧,再見!”說完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朝檢票口衝去,差點就把人給撞到了。


    蕭劍揚目送著她消失在檢票口,然後平靜地轉過身去走向機場停車場。


    鮮血從嘴唇的傷口滲出,滴落在地板上,仿佛一個個鮮明的句號。


    他與陳靜之間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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