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娟在墓地呆了很久,直到天黑她才離開。


    她給蕭劍揚打電話:“一起吃頓飯吧,就我們兩個人。”


    蕭劍揚略一沉默,說:“好。”


    許娟馬上去找了高級餐廳,點了最好的菜,然後耐心等待。一別十年,她太渴望能夠跟兒子好好吃一頓飯,說說心裏話了。


    十分鍾後,蕭劍揚來了,不過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大腿上有個甩不掉的掛件————這個小不點實在太黏他了,不帶他來他就鬧,隻能帶上。


    許娟看著蕭樂,有些失神。神思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小時候的蕭劍揚,那時候的蕭劍揚也是這麽喜歡黏著父母,甩都甩不掉的。蕭樂儼然就是一個手辦版的蕭劍揚,一樣的清秀活潑。不過他比那時候的蕭劍揚要愛幹淨,一張圓圓的小臉總是白白淨淨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往上翹,不笑的時候也像笑,真是太可愛了。


    “他就是你爸二婚生下的孩子麽?”她心情有些複雜的問。


    蕭劍揚說:“是的。”


    許娟問:“多大了?”


    蕭樂脆聲說:“我是九三年出生的,現在七歲了!”


    許娟忍不住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真可愛……”


    蕭樂略得意:“所有的叔叔阿姨們都這樣說的!”


    許娟又捏了捏他的小臉蛋,眼睛微微發酸,低聲對蕭劍揚說:“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蕭劍揚說:“他比我黏人多了,甩都甩不掉。”


    蕭樂兩手往腰間一叉,昂著頭看著他,理直氣壯:“甩掉了我,誰來照顧你嘛!”


    蕭劍揚抹了抹額頭:“是是是,這輩子就靠你來照顧我了……能不能老實坐下,準備吃飯?”


    蕭樂這才滿意:“這還差不多!”蹭一下坐上椅子,不大熟練的拿起餐巾係上,係得歪歪扭扭的。蕭劍揚伸手幫他係正,他甜甜的笑:“謝謝哥哥!”


    接著,菜就上來了,都是整個餐廳最好的菜,自然的,價格也很嚇人。蕭劍揚看著這一道道名菜,眉頭皺了一下,但沒說什麽。蕭樂則眉開眼笑,左手筷子又手叉子放開肚皮大吃。他一天到晚鬧騰個不停,除了小孩子日常的遊戲之外還要跟著姐姐去跑步、打拳,偶爾還要跟著蕭劍揚去射擊場練習射擊,體力消耗很大,所以胃口好得很,根本就不挑食,吃得滿臉都是油膩,連鼻尖都掛上了飯粒。蕭劍揚和許娟都沒什麽胃口,反倒成了兩個大人看著他一個人吃。


    許娟看他吃個不停,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微笑:“真能吃……這麽小的年紀能這麽聽話的吃飯的小孩真不多。”


    蕭樂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他也不想這樣悶聲吃飯啊,他也想像其他小孩那樣邊吃邊鬧騰,一邊吃一邊玩啊,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哥哥就在身邊,如果他不乖乖把飯吃完再去玩,他就會生氣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哥哥生氣,哥哥生氣的時候也不打他,隻是一言不發,就這樣盯著他,那目光,讓他渾身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這種滋味他真的是心有餘悸,被他盯著的時候感覺被比他揍一頓反而是輕的!


    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吃飯吧,別惹哥哥生氣!


    一盤紅燒金槍魚端了上來,蕭劍揚夾一塊最好的肉放到許娟碗裏:“吃點魚肉吧,我記得你很喜歡吃魚的。”


    許娟鼻子一酸:“你……你還記得啊?”


    蕭劍揚笑笑:“怎麽可能忘得掉。”


    許娟鼻子更酸了:“這些年……這些年你還好嗎?我聽寧夏說你在軍隊服役的時候受過很重的傷,現在好點了沒有?”


    蕭劍揚說:“好多了。你呢?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許娟笑了,笑得很複雜,很辛酸。


    過得怎麽樣?


    現在回想一下,這二十年她過得似乎渾渾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過得怎麽樣。


    她祖孫三代都是做麵粉生意的,到她父親這一代已經積攢起了可觀的財富,所以她的童年過得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好。但這樣的家庭背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簡直就是災難的代名詞,父母被批鬥,家產被抄,再然後她被扔到了鄉下勞動改造。她特殊的家庭背景讓她在生產隊的時候總是被人針對,而她俏麗的容貌和出眾的氣質又讓她被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所垂涎,那段時光簡直就是噩夢。好不容易浩劫結束了,她終於可以回到父母身邊了,又不得不忍受家庭破碎、骨肉分離的痛苦……這場苦難仿佛就沒有盡頭。


    回到上海後,意外地得知父母在那場浩劫降臨之前往境外轉移了一筆財產,現在拿回來了。就靠著這筆財產,許家重整旗鼓,借著改革開放的東風很快就闖出了一些名堂,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然而她卻快樂不起來,因為她知道這優裕的生活的代價是什麽。她的丈夫正以殘疾之軀帶著她的兒子在那個貧窮的山區掙紮求生,同樣因為貧窮,她的兒子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砍柴、犁田,學會了挑著一擔擔沉重的穀子在山路上蹣跚而行。這些都是在跟蕭凱華的通信中得知的,他沒有細說,隻是用平淡的語氣略略一提,但是僅僅是知道這一星半點就讓她心如刀絞。


    後來生活穩定下來了,政策也放鬆了一些,她想到了複婚,她想回到兒子身邊,竭盡全力彌補這幾年的虧欠。然而,不管是蕭凱華和蕭劍揚都不會再接受她,她叛逃出了他們的世界,就別想再回去了。幾次試探都得不到回應,寄給蕭劍揚的錢也被退了回來,她以淚洗麵,甚至想到了徹底解脫……但是重病在身的年邁父母卻讓她放不下。她已經拋棄了丈夫和兒子,不能再拋棄父母了,隻能咬牙堅持。


    原來命運是這樣的無情,當它想要懲罰一個人的時候,連死都是一種奢侈。


    在那段最黑暗最無助的日子裏,她偶然認識了一個來自美國的生意夥伴。他來自華盛頓,也是離異,和年幼的女兒一起生活,他樂觀開朗,風趣幽默,整個人都滋潤著溫暖的陽光,在交往中,兩個都被感情折磨得傷痕累累的人漸漸被彼此吸引,最終走進了婚姻的殿堂。父母去世後,她便辦了移民手續,跟著他去了美國,開始新的生活。


    在美國的生活無疑是舒心而幸福的,她重新擁有了美滿的家庭,過去的傷痛在丈夫無微不至的關懷下,在女兒純真的笑聲中慢慢愈合。但是那個倔強的、對她充滿恨意的兒子卻讓她始終無法忘懷,好多次她想過回國去再見見他,卻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在火車站意外相逢,她才驀然發現,那個被她拋棄的孩子已經變成了冷峻而孤獨的青年。當他冷漠地告訴她她認錯人了,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走向火車站的時候,那道一直沒有愈合的傷口再度迸裂,痛得她不顧無數道驚詫的目光,失聲痛哭,哪怕是父母離世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得這麽崩潰……


    “你就這麽恨我麽?一輩子都不能原諒我麽?”這是她當時心裏唯一的想法。


    聽她說起這段往事,蕭劍揚沉默良久,才說:“當時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心,實在是不得已。”


    許娟說:“我知道,當時你是不敢跟我相認。”


    蕭劍揚一怔:“你知道?”


    許娟說:“一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但後來看了紐約唐人街槍擊案的報道,然後fbi上門調查,我就明白了。”


    那次槍擊案震驚了美國,都說自由美利堅,槍戰每一天,但還從來沒有試過哪一次槍擊案中死傷這麽多警察的,而且死傷的還是訓練有素的特警!fbi像頭被人抽了一鞭子的獅子一樣蹦起來,以空前的效率在全國展開回溯追蹤,凡是跟蕭劍揚接觸過的人通通都在調查之列,她一家自然在被調查之列。看到槍手的照片的時候,她馬上就明白蕭劍揚為什麽冷漠地拒絕與她相信了,他有秘密任務,自身處於極度危險之中,他不想害她。


    父子倆都一個樣,對你好,又害怕你知道他對你好,這性子真夠別扭的。


    蕭劍揚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曹小強打來的。定下婚期後他就給曹小強和鬱璿發了邀請,因為他就這麽兩個朋友了,下午的時候曹小強說上了飛機,現在也該到了吧。他接通,喂了一聲:“到哪了?”


    曹小強說:“下飛機啦,正在走出機場呢。你現在有沒有空?”


    蕭劍揚說:“有啊。”


    曹小強說:“有空的話開車過來接一下我們吧……開輛大點的車過來,我們帶的行李有點多,而且鬱璿鬱成也來了,還捎帶著個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角蹦出來的女記者,車子小了可塞不下啊。”


    蕭劍揚說:“好!”掛了電話,略一沉吟,對許娟說:“我要去接幾個朋友,要不要一起去?”


    許娟眼眶一熱。她知道,兒子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向她表達:我原諒你了,我重新接納你了。


    她嘴唇微微哆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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