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五,黃道吉日,宜嫁娶。


    昨夜秦非墨在醉仙樓喝得醉醺醺,臨近子時才被兩個隨從扶著回府。秦謖讓人給他灌了醒酒湯,酒醒沒醒不知道,人反正是沒醒,沾床就響起了呼嚕聲。


    天還沒亮,秦非墨被秦謖拽起來,迷迷糊糊地問:“什麽時辰了?”


    “臭小子,今天你娶親,能不能別再瞎折騰?讓人看了笑話不說,這是兩國聯姻,你如此怠慢,皇上定會對你不滿!”秦謖聞著秦非墨身上的酒氣,擰了眉,開口讓下人送水進來,給秦非墨沐浴。


    秦非墨半個身子倒在秦謖身上,抱著秦謖的腰,閉著眼睛,傻笑:“老爺子啊,打仗你很厲害,這勾心鬥角的事,你還是不太懂……皇上才不會因為這個對我不滿呢,我要娶的是個敵國公主,我若是被那原纓的美色迷得神魂顛倒,對這門親事太滿意太積極,皇上倒會懷疑以後我會不會為了女人出賣秦家,出賣大盛國了……”


    秦謖聞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拍了拍秦非墨的腦袋:“那你倒是說說,你是做戲給皇上看呢,還是真就如此不滿意?”


    “你是我親爹,這種問題,還要問我?”秦非墨說著,放開秦謖,又倒回了床上去,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坨爛泥。


    “管你之前之後如何鬧騰,今天成親,麵子上必須要過得去。趕緊起來!”秦謖神色嚴肅地說。


    “老爺子你別管了,迎客的事情反正有你們,迎親時辰尚早,不是讓我洗澡嗎?水送來了再說。”秦非墨攤在那裏不動。


    秦謖連連歎氣。這裏是秦非墨從小到大住的院子,成親之後也會住在這裏,讓人精心裝飾過的新房,昨夜又被秦非墨折騰得亂七八糟。秦謖自己也糟心,以前秦非墨不娶媳婦兒,秦謖著急上火,現在秦非墨要娶媳婦兒了,秦謖還是有點上火。和親公主,娶回來是福是禍,真不好說。


    驛館裏麵,原纓天不亮就被叫起,大盛國皇後專門派了宮裏的嬤嬤和宮女,前來為她梳妝打扮。莫雲齊要求一切都按照大盛國的嫁娶規矩來,不允許原纓再穿北疆國傳統的嫁服。對原纓這樁親事十分不滿的原焱,最近疲於跟莫雲齊談判,這種小事上麵,根本懶得管,一切都聽之任之了。


    自從那日原焱想要冒犯原纓,原纓反抗之後,原焱已經數日沒有理會過她,原纓自己也樂得清閑。


    而落入莫雲齊手中的原玨,直到原纓成親的這一天,才被莫雲齊放出來,回到了北疆國的驛館之中。


    原玨本就是清瘦身材,經過這段時間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折磨,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一身白色的錦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


    原纓已梳妝打扮妥當了,隻需蓋上紅蓋頭,便能出門。


    原玨進來的時候,原纓有些意外,她拖著長長的嫁衣起身,行禮,叫了一聲:“五皇兄。”一如曾經。


    原玨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豔光逼人的原纓,薄唇輕啟,隻說了兩個字:“恭喜。”落座,再無別的言語。


    “五皇子殿下,王爺請你過去。”原焱的屬下在門口叫原玨。


    原玨起身,先走向了原纓,到她麵前,伸手幫她整理衣袖,用隻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好好保重,待我歸國,會幫你照顧你的母妃。”


    原纓神色微怔,原玨已轉身,背影消瘦,出了門。


    原焱會如何對待原玨,原纓不知道,但她想,原焱一定會帶原玨歸國的,回去之後原玨會不會因為行動出現重大失誤而受到懲罰,是另外一件事。


    秦非墨一身大紅喜袍,騎著高頭大馬,前來驛館迎親。


    按照大盛國的規矩,原玨這個兄長,親自背著原纓,把他交到了秦非墨手中。


    原纓蓋頭遮麵,目之所及一片如血的暈紅。兩個男人四目相對,秦非墨笑得虛假,原玨也笑了,更假。


    “七皇妹就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待她。”原玨“鄭重”囑托,兄妹情深。


    “原五皇子大可放心。”秦非墨“欣然”應允,成親之喜。


    原焱就站在原玨身後看著,皮笑肉不笑,話也懶得講了。


    秦非墨抱著原纓,送進了花轎之中,回身,對原焱和原玨拱手作別,翻身上馬,下令出發。


    按照皇上的要求,秦非墨帶著原纓,在大盛國京城之中饒了一大圈,才回到秦大將軍府。


    但秦非墨知道,這並不是讓大盛國的百姓分享他成親的喜悅,皇室想讓百姓分享的,是大盛國在過去的那場戰爭之中,所得到的勝利。秦非墨娶回去的北疆國公主原纓,說白了,是大盛國的戰利品之一,還是皇室不要,塞給他的。


    一開始被賜婚,秦非墨很煩躁,到了如今,他很清醒。這次的事情於他而言,給他當頭棒喝,讓他意識到他過去營造的紈絝人設,並不安全,更不自由。以後會如何,誰也不知道,但表麵功夫,他會做。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地回到了秦將軍府,鞭炮聲聲,賓客臉上都帶著相似的笑容,前來道賀。


    一朵團團簇簇的大紅綢花,一端連著新郎秦非墨,另外一端係著新娘原纓。


    秦非墨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得體笑容,牽著原纓去拜堂。


    從頭到尾,一切順利,堪稱完美。


    賓客們看著秦非墨牽著原纓回了洞房,紛紛入席。


    秦非墨把原纓送回洞房,蓋頭都沒揭,就出來敬酒了。


    別人敬的酒,秦非墨全都來者不拒,從頭喝到尾,到最後一桌的時候,他眼神迷蒙,腳步虛浮,又喝了一杯,秦非白讓人攙扶著把他送去洞房了。


    原纓聞到了酒氣,秦非墨坐在她身旁,聲音含混不清:“都……都出去!出去!”說著雙手摟住了原纓的腰,把原纓拉倒在了他的身上。


    下人們紛紛低著頭退出去了,聽到關門的聲音,原本醉得暈乎乎的秦非墨一把推開原纓,坐了起來,眼神清明,哪裏還有一絲醉意?


    “蓋頭自己揭了吧。”秦非墨說著站起來,回到桌邊坐下。


    原纓揭了蓋頭,入目依舊是滿眼的紅,秦非墨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麵無表情地開口:“過來坐,我們談談。”


    原纓頭上戴著沉重繁複的鳳冠,裙擺很長,走了兩步,就被絆倒在了地上。


    秦非墨皺眉,也沒有扶她,她從地上起來,提著裙子,緩緩地走過來,在秦非墨對麵落座。


    美人如花,秦非墨卻無欣賞之意,隻看著原纓說:“從今天開始,你是秦家的三夫人,內宅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出門。”


    原纓沉默了片刻之後說:“好。”


    “這個房間歸你,我睡隔間書房。你的丫鬟,讓他們全都跟著原焱回北疆國去,府裏會給你安排伺候的下人,若有人對你不敬,你也不必客氣。我們曾交過手,我知道你的實力,若你被府裏的丫鬟欺負,忍氣吞聲,我會認為你是裝的。”秦非墨說。


    “好。”原纓輕輕頷首。


    “若原焱原玨或者北疆國其他人要求你做什麽事,你最好告訴我。如果你不說,暗中做出了不利於秦家的事情,我有無數種方法,讓你死得合情合理。”秦非墨看著原纓的目光沒有絲毫憐惜,隻有嚴厲無情的告誡。


    “這話,先前在醉仙樓,你已講過。”原纓微微垂眸,看著自己嫁衣上麵點綴的珍珠,溫潤的光芒,讓她想起了她的母妃最常戴的那根發釵。


    “既然沒忘,就好好記住!”秦非墨冷聲說。


    “秦三爺,我們,做個交易吧。”原纓睫毛微顫,抬頭,看向了秦非墨。


    “怎麽?現在就不安分了?”秦非墨麵色依舊很冷。


    原纓苦笑:“事已至此,你我都是棋子。北疆國,我所在意的,僅我母妃一人。我並不想因為我母妃而受製於人,但事實是,我之前沒有能力帶她離開,現在更沒有機會。你的擔心,人之常情,我也並不想為了我那狠心的父皇和我那人渣王叔做事,因為不管做了多少,最後也不會有好下場。我在他們眼中隻是個卑賤的玩物罷了,你能相信我那親叔叔,不止一次想要侵犯我嗎?”


    秦非墨的眉頭狠狠地擰了起來,眼前女子明明在笑,卻讓他感覺到了濃重的哀戚,和對命運不公的悲涼。


    原纓微微舒了一口氣說:“言歸正傳,我並不想在你麵前賣慘,博取你的同情。我所說的交易是,你們派人將我的母妃從北疆國帶走,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製造她意外死亡的跡象。北疆國的人一定會對我隱瞞母妃的死訊,繼續利用我,而不管他們希望我做什麽,我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秦非墨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隻要我救出你母妃,你可以叛國,為秦家做事?”


    “叛國……”原纓搖頭,“在北疆國,我連做人的尊嚴都沒有,連我自己母親的性命都護不住,談何國家大義?他們不仁,我不義,如此才是天經地義!”


    秦非墨看著原纓的眼神微微變了,沉默了片刻之後說:“你知道從北疆國皇宮帶走你的母妃,還要製造她意外假死的跡象有多困難,而且這件事就算我答應你也沒用,秦家能夠做到的人,隻有我的侄兒。”


    原纓眼底閃過一絲不安:“那你會跟秦玥講嗎?”這是她最近想了許久,想出來的唯一一個能把她的母妃救出來的辦法,但她沒有跟秦玥談判的機會和資格,如果秦非墨不答應她,一切都是枉然。


    秦非墨沉默,在思忖這件事是否值得做。如果成功了,原纓自然不會對秦家構成威脅,反而會為秦家所用。北疆國和大盛國的和平隻是暫時的,日後再開戰,原纓這個被策反的細作,好好利用的話,對他們而言,好處是必然會有的……


    原纓心中忐忑,等了許久,才見秦非墨再次開口,看著她說:“我會給阿九寫信,他是否同意與你做這樁交易,全由他來決定。”


    “謝謝!”原纓臉上第一次露出真誠的笑來,隻是她腦袋微微動了一下,頭上戴的沉重的鳳冠歪倒在了一旁,扯著她的頭發。她伸手想要拆下來,因為看不到,所以越動纏得越緊,幾縷頭發已經被扯斷了。


    秦非墨皺眉,本想叫下人進來,但看了看桌上的龍鳳喜燭,麵無表情地起身,走到了原纓身後:“別動!”


    原纓神色有些不自然,秦非墨很快把糾纏在一起的頭發拆開,把她頭頂包括鳳冠在內的所有發飾全都卸下,扔在了桌上,她長長的頭發披在腦後,起身想跟秦非墨道謝,轉身就看到秦非墨已經大步進了隔間的書房,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不多時,秦非墨換了身衣服,出去了一趟,原纓看到他手中拿著一封信,心中的忐忑稍稍落下了些,突然覺得這樁讓原焱不滿的和親,對她而言,或許是好的。她無法再跟北疆國那些所謂的親人為伍,因為他們人品敗壞,踐踏她的尊嚴,不值得信任,但她先後遇到秦玥和秦非墨,這兩個對她的美色沒有任何興趣的男人,卻沒來由的,讓她覺得可以相信他們的人品,所以才大膽提出了那樣的交易。


    洞房花燭夜,一牆之隔的兩人並無任何交流。


    半夜秦非墨讓下人送了兩次水,一次他洗澡,一次原纓沐浴。


    第二日一早,原纓起來的時候,聽到隔壁書房有腳步聲,秦非墨也起了。


    又過了一會兒,秦非墨過來了。


    原纓換好了一身衣服站在床邊,還是新嫁娘喜慶的紅色裙子,溫如晴給她準備的。


    秦非墨朝著床邊走來,手中拿了一塊白色的帕子,上麵染了點點紅梅,伸手就要扔到床上去。


    原纓臉色有刹那的怪異,還沒說什麽,秦非墨神色一僵,因為床上已經有了一塊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染血的帕子,壓在很皺的被褥下麵,看著就像發生過什麽。


    秦非墨把手中的帕子塞回了袖中去,輕哼了一聲說:“你很懂嘛。”


    原纓垂眸:“彼此彼此。”


    “走吧。”秦非墨話落大步朝著外麵走去。


    原纓連忙跟上,到了門口,秦非墨突然駐足等原纓,原纓低頭沒看路,撞到了他背上去,又退了一步。


    秦非墨輕嗤了一聲:“走路都不會了?”


    原纓低頭,上前一步,挽住了秦非墨的胳膊:“相公,我以後會小心的,現在去給爹敬茶吧,別讓爹久等了。”


    秦非墨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輕哼了一聲,也沒把原纓甩開,帶著她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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