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新的一年到了。


    除夕之夜,秦玥奉皇命,率軍攻打北疆國,兩國的大戰,正式拉開了帷幕。


    大年初一夜裏,姚瑤家的人剛睡下,就聽到了拍門的聲音。


    姚瑤從床上坐起來,聽著聲音,依稀像是姚大郎在喊人。姚大郎這個時候來,姚瑤直覺沒好事。


    等姚瑤下床,穿好衣服,開門,姚大江已經把大門打開了。


    “大郎,你這會兒過來幹什麽?”姚大江皺眉說。


    姚大郎神色焦急,拽住了姚大江的胳膊:“二叔,奶奶快不行了,你趕緊過去吧!”


    姚大江神色一變,轉身跟宋氏交代了兩句,然後跟著姚大郎腳步匆匆地走了。


    宋氏有些猶豫,姚大江說讓她在家裏照顧孩子,但她又覺得自己應該跟著姚大江過去看看。


    去年剛進臘月就下了大雪,孫氏下坡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雪裏埋了塊石頭,磕到了上麵去,傷得不輕。


    當時老宅的人過來請李郎中,人命關天,李郎中就過去給孫氏看了,醫藥費都懶得跟他們掰扯。後來姚家老宅的人像是信不過李郎中的醫術,又拉著孫氏去了鎮上的仁芝堂。大夫看過之後都說,得好好調養,小心伺候著,不能見風,不能生氣,熬過這個冬天,就沒事了,但也有可能熬不過去,畢竟孫氏年齡大了,有些東西,該準備的就準備著吧。


    當時姚大海叫了姚大江過去,談醫藥費和照顧孫氏的事情。雖然分家了,但是老人生病受傷的錢,肯定是避不開的。


    姚大江也不含糊,直說醫藥費該多少是多少,他全都出了,但照顧孫氏的事情,由姚大海一家和姚秀玲來負責,姚大江一家不方便。孫氏也並不想讓姚大江和宋氏照顧她,因為她曾經對宋氏這個兒媳很不好,怕宋氏報複。裏正過去了,說兩兄弟一家出錢一家出力,很合理,就那麽定了下來。


    中間姚大海讓姚大郎過來要了幾回錢,說是給孫氏買藥,買補品。姚大江也不傻,他們說要買什麽東西,說清楚,姚大江直接買了好的送過去,不會他們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


    大年三十,姚大江和宋氏還過去老宅送了年禮,以及過年的孝敬錢。當時看著孫氏還是躺在那裏哼哼唧唧的,沒有好轉,也沒有更嚴重。


    沒想到才又過了一天,孫氏就不行了。


    “娘,你在家裏等消息吧,我去看看。”姚瑤走了過來,握住了宋氏微涼的手。


    “哎,瑤兒你過去陪著你爹,我怕他一個人應付不了。”宋氏對姚瑤說。


    “嗯,娘回去睡吧,不用擔心。”姚瑤話落,就要出門。


    宋氏叫她等等,她小跑著回屋裏把姚瑤的披風拿出來,讓她穿上。


    姚瑤搖頭,把那個紅色緞麵的披風給推了回去:“算了,這會兒沒下雪,風不算大,我穿的厚,不用這個。要是奶奶真的不行了,我披著這個過去,也不合適。”


    宋氏歎了一口氣,給姚瑤摘了一個掛在院中樹上的小燈籠,讓她提著。


    宋氏拿著披風,送姚瑤出門,在大門口站了許久,看著燈籠的光越來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她轉身回去,也沒關大門,就到屋裏坐著,把屋門也開著,若是姚大江和姚瑤回來,她立刻就能看到。


    臘月二十九又下了場大雪,姚瑤和林鬆屾從岩城回來之後雪就停了,不過路兩邊還是有很厚的積雪沒有化,夜色並不是很暗。


    姚瑤提著個燈籠,一個人走夜路,去姚家老宅。天空無星無月,她倒是沒什麽害怕的,隻是在想這個年注定要過得不平靜了。秦玥此時在打仗,孫氏若真的熬不過去,接下來他們家正月裏也沒安寧日子。


    姚瑤是跟姚大江前後腳出的門,本來是該睡覺的時候,她把腿上一直綁著的沙袋摘了,一路走得飛快,等她到姚家老宅坡下,才看到姚大郎和姚大江進門。


    姚瑤快步上了坡,在姚大江進屋之前,追上了他。


    “爹。”姚瑤叫了一聲。


    姚大江這才看到姚瑤追過來了,歎了一口氣。


    到了門外,就聽到裏麵傳出一陣哭聲。進門,濃重的藥味兒撲麵而來。角落的炭盆裏麵燒了劣質的碳,煙氣很重,還夾雜著一些酸臭的味道,讓姚瑤感覺有些反胃。


    病重的孫氏躺在哪裏,頭上包著白布,睜著眼睛,還沒死。


    姚老頭麵色沉沉地坐在一旁,手中緊緊攥著他的旱煙杆子,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姚大海和朱氏在床邊不住地抹眼淚,姚秀玲正拿著塊布,在給孫氏擦手,眼淚也是簌簌地往下落。


    哭得最凶的是姚修文,他趴在孫氏床邊,上氣不接下氣,一直在叫娘,聲音都啞了。姚二郎姚三郎和馮寶珠,都低著頭坐在角落裏,姚三郎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睡著了。


    姚大江快走兩步,到了孫氏床邊,握住了孫氏皮包骨一樣的手,叫了一聲“娘”,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


    姚瑤心中微歎。血緣關係就是如此,有恨是因為曾經有愛,有期待,姚大江便是對孫氏冷了心,到了這種時候,也不可能無動於衷,那畢竟是生了他養了他的親娘。


    “大江……”孫氏瞪大眼睛,看著姚大江。


    “娘。”姚大江又叫了一聲。


    “娘……要走了……”孫氏慘白的嘴唇微微顫抖,喃喃地說著,“娘對不住……你……”


    姚大江搖頭:“娘別這麽說。”


    “有件事……你得答應娘……”孫氏看著姚大江,脖子微微前傾了一點,說話已經很吃力了。


    姚瑤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孫氏突然有些激動的臉色,她的心中並沒有難受想哭的情緒,因為她對孫氏沒有任何正麵的感情。所以姚瑤此時很冷靜,對於孫氏臨終前,專門要叮囑她最不喜歡的兒子姚大江什麽事,姚瑤直覺,不會是好事,至少不會是為了姚大江好。


    孫氏看姚大江點頭,才開口接著說:“娘不能……看你這輩子……連個兒子……都沒有……”


    姚大江皺眉,姚瑤心中輕嗤,果然,又來了。


    “娘跟你……大哥大嫂……說好了……把三郎……過繼給你……”孫氏看著姚大江說,“大江……你現在就答應娘……把三郎當……親兒子……讓他將來給你……養老送終……”


    姚大江抿嘴,不說話。過繼的事情,去年就提過一回,當時姚大江根本沒接茬。沒想到孫氏眼看著就要走了,竟然還惦記著這事兒。


    姚大江剛剛一見孫氏,心中的難過傷心,並沒有因為孫氏臨終前突然的“關心”而更多幾分,反倒是讓他又冷靜了一些。他現在識字讀了書,過去一年家裏的生意他也都參與處理了,還曾幾次去外地送貨,又天天跟林放在一塊,見識長了不少,心態比起曾經自然不一樣了。


    過繼這件事,即便是孫氏臨終前提的,說是不忍心看姚大江沒兒子,把侄子過繼給他養老送終,乍一聽孫氏還真是疼愛牽掛姚大江。


    但姚大江根本不信。


    姚大海的兒子一旦過繼給他,姚三郎也不小了,養成的頑劣性子很難改不說,姚大江有了這個兒子,就得連帶著養姚家老宅所有的人。這是想通過姚三郎,霸占姚大江家的財產呢。


    姚大江歎了一口氣,原本差點落下的眼淚又收了回去,握著孫氏的手說:“娘,我有兒子。”


    姚景澤的親生父母一直沒有出現過,去年姚景澤已經在縣衙正式上了戶籍。姚大江對於生兒子這件事看得很開,他的女兒個個懂事,不止姚景澤,還有秦玥,都是他的兒子,他的外孫都快出生了,何必再給家裏招個禍害。


    聽到姚大江的話,孫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姚大海瞪著姚大江:“老二,你是打算把娘氣死嗎?娘一心都是為了你!你還不趕快答應了?”


    姚大江沒有理會姚大海,他看著孫氏說:“娘,你還有什麽心願?”聽起來像是默認答應了剛剛過繼的事。


    “三兒……”孫氏一張口,跟姚瑤想的,一字不差地說出了姚修文的小名。


    “娘……”姚修文趴在床邊,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


    “大江……三兒……娘就交給你了……你好好照顧他……”孫氏瞪大眼睛看著姚大江說。


    姚大江低著頭不說話,坐在旁邊的姚老頭重重地敲了一下旱煙杆子,沉聲說:“大江,你娘快走了,你別讓她死不瞑目。”


    一屋子人都在等姚大江表態,姚三郎也被姚大郎拽起來,推到了姚大江麵前,按著姚三郎跪下,讓他管姚大江叫爹。


    姚三郎叫了,姚大江沒答應。


    “爹。”姚瑤開口了,“讓開一下,我給奶奶把個脈。”


    姚大江連忙起身讓開了,姚瑤走過去,握住了孫氏的手,給她把脈。


    “二丫,你別添亂了,快讓你奶奶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你沒看她都快不行了嗎?”朱氏推了姚瑤一下,姚瑤一時沒有防備,差點被她推到地上去。


    姚瑤轉頭,目光冷寒地看了朱氏一眼,朱氏神色一僵,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又梗著脖子說:“你……你趕緊讓開!你奶奶跟你爹說話呢!”


    “奶奶有什麽話,可以留著晚點再說。”姚瑤冷聲說,話落拿出了一個布包,從裏麵抽出一根銀針,毫不猶豫地紮在了孫氏的額頭。


    “你幹什麽?”姚老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爺爺,大伯,大伯母,三叔,姑姑,今天都在這兒,有話咱們就說清楚。當時奶奶吃的藥,我師父開過幾回方子,鎮上仁芝堂的大夫開的方子我手裏也有,藥都是我跟我爹去抓的,但你們給奶奶吃的藥,故意拿出去了兩種,我說得對嗎?”


    孫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其他人,臉色都變了!


    姚大江臉色跟被雷劈了一樣,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就聽姚瑤接著說:“奶奶腿殘了,腦袋破了,以後幹不了什麽活,隻會成為你們的累贅,所以,你們打算利用她的死,逼我爹過繼一個侄子,再答應以後養姚修文。看奶奶現在的樣子,她自己應該不知道你們的打算。讓我猜猜,這種畜生行徑,是誰的主意?奶奶,你不妨自己也猜猜?我想應該是你最疼愛的小兒子出的主意,你說呢?”


    孫氏渾身顫抖起來,而姚瑤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往她身上紮針。


    姚老頭臉色黑沉,死死地瞪著姚瑤:“胡說八道!你這是汙蔑!你奶奶都快不行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來害我們!”


    “爺爺,別激動。我突然想起了翠翠的奶奶,當初她也是殘了很多年,翠翠一家把她奶奶照顧得很好,她奶奶自己不想拖累家裏,自殺走了。人跟人還真是不一樣。姚修文,你說呢?”姚瑤冷聲問。


    姚修文臉色煞白,手都在抖:“你……二丫你不要血口噴人!你沒有證據,胡言亂語些什麽?”


    “我想被你們偷拿出來,沒給奶奶吃的藥,應該已經被你們銷毀了。我也沒打算去告你們,怕是我想告,奶奶還會攔著我。不過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隻要半夜不怕鬼敲門,我無所謂。”姚瑤冷聲說。她並不在乎孫氏的性命,隻是姚家老宅的人如此對待孫氏,還是讓她感覺心寒。


    姚瑤給孫氏施針過後,轉頭對著姚大江搖了搖頭。孫氏已經是強弩之末,頂多能熬到天亮之前,姚瑤也沒有辦法了。


    兩行清淚,從孫氏眼角滑落,她像是在看姚瑤,但姚瑤知道她沒有在看任何人。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孫氏嘴唇動了動,聲音微不可聞:“大江……二丫……別怪他們……”


    “娘!”姚修文撲倒在床邊的地上,不住地扇自己的巴掌,哭得都快暈過去了。


    原來一直在流淚的姚秀玲,這會兒神色怔怔地坐在馮寶珠身旁,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隻是感覺渾身發冷。因為有些事,她也被蒙在鼓裏。她看著已經是回光返照的孫氏,心裏隻有一個感覺,她要離開這個家……


    姚大江一個字都沒再說,就坐在床邊,看著孫氏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而孫氏生前最後一句話,是讓姚大江不要因為她的死,為難姚家老宅的人,她怕姚大江把事情鬧大,怕姚大江去告老宅的人,怕毀了姚修文的前程……


    屋裏悶得姚瑤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她轉身出了門,微微仰頭,啟明星在夜幕之中閃爍,她微微歎了一口氣,抬腳出了老宅的大門,往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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