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徐紡蹲在地上,愣愣地回頭,然後咧出一個大大的笑:“江織。”


    “江織江織!”


    她可勁兒衝他揮手,肩膀都跟著在晃,笑得像個小傻子,笑了一會兒,撐著膝蓋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朝江織跑過去。


    江織張開手接住她,讓她抱了個滿懷。


    她醉醺醺的,站不穩,軟趴趴地窩在他懷裏,仰著頭,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彎彎的縫,歡喜地問:“江織,你來馱我回家嗎?”她醉眼朦朧,偏偏把江織的影子映得一清二楚。


    江織扶著她的腰:“嗯。”


    那她要跟江織走,扭頭,跟方理想擺手:“理想,我回家了,再見。”


    方理想還坐在石墩上,臉上包得嚴嚴實實,她起身,也揮了一下手,跟江織打了個招呼:“那我回去了。”


    江織道:“謝謝。”


    周到禮貌。


    其實,江織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相反,他出身世家,接觸了太多虛假與奉承,待人也就有了距離感,貴族子弟,多少有些驕縱,除了薛寶怡他們幾個,他也就對周徐紡、以及周徐紡的朋友,尚有耐心。


    大導演這般正經地親自致謝,方理想倒有些不習慣了:“江導客氣了。”


    揮一揮手,她走了。


    後頭,周徐紡撒嬌似的,一直在喊‘江織江織’,每一字裏,都是歡心雀躍。


    這個姑娘,真的很喜歡江織呢。


    方理想沒忍住,在路燈下回頭看了一眼,笑了:“她遇到你真好,沒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見她笑過。”


    江織沒說什麽,嘴角是上揚著的。


    方理想把鴨舌帽壓了壓,先走了。今晚夜色真好,周徐紡滿心喜歡的人,也同樣滿心歡喜。


    風剛剛好,燈光也剛剛好,熱鬧喧囂的城市裏一棟棟人間煙火。


    江織扶著周徐紡蹲下,他到她前麵:“徐紡,爬到我背上去。”


    周徐紡拽著他的衣服,趴上去了,然後抱住他的脖子,兩個腿放在兩側,晃晃,她把臉壓在他肩上,說:“我爬好了。”


    江織馱起了她。


    周徐紡老實趴著,不亂動,路過交通崗亭的時候,她指給江織看:“我想把那個交警小哥哥的衣服買給你穿,可是他不賣給我。”


    崗亭旁,交警小哥哥有點不好意思,假裝不經意地瞄了江織一眼,天有點兒黑,借著燈光也看得不大清楚,不過那穿著與氣質都是頂頂好的,就是染了個看上去不大正經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個正經人,正想再多看一眼,目光剛好撞上了。


    就窺得一個輪廓,也知容色不俗。


    交警小哥哥心頭一跳,趕緊收回了目光。


    江織瞧完了那衣服,跟周徐紡說:“那個衣服我不能穿。”


    她歪著頭,很困惑:“為什麽?”


    江織耐心地解釋:“那個衣服隻有交警可以穿。”


    “哦。”她把手放到他頭上,拍了三下,“你別傷心,我給你買別的漂亮衣服。”


    街上人不多,沿路栽了兩排樟樹,路燈穿插在中間,光從樹縫裏透過,墜了滿世界的斑駁。


    風吹呀吹,樹搖呀搖,燈下人影漫漫而行。


    “徐紡。”


    “嗯。”


    江織走得很慢,路燈被拋在了身後,影子在前,背上的姑娘在搖頭晃腦,他看著地上她的影子:“你給別人唱歌了,沒給我唱。”


    周徐紡立馬就說:“那我也給你唱。”


    她歡歡喜喜地向他炫耀:“我會唱你電影裏的歌。”她邀功似的,可驕傲了,撒開抱在他脖子上的雙手,畫了個大圈圈,“全部全部會。”


    江織低低笑了聲。


    她就開始唱了:“風來了,雨來了,和尚背了鼓來了,哪裏藏?廟裏藏,一藏藏了個小兒郎……”


    一首換一首,全是他電影裏的歌,唱著唱著,就睡著了。


    江織叫了個代駕,去了他那邊。


    周徐紡睡了一路,車開進公館,停在了一邊,她翻了個身,沒有醒。


    “徐紡。”


    她枕著江織的腿,腦袋拱了拱,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江織把她臉上的頭發撥到耳後去:“到家了。”


    她小睡了一會兒,醉意醒了一半,留了一半,正是困的時候,怎麽也不肯睜眼,伸出兩隻手,抱緊江織的腰:“不走。”腦袋在亂蹭,“要你馱我上去。”


    江織好笑:“抱行不行?”


    她睜開眼睛,裏頭迷迷蒙蒙的,有點遲鈍,半天才點頭:“行。”


    江織先下車,再把她抱出來,她半睡半醒,不吵不鬧。


    “江織。”


    江織停在路上:“嗯?”


    她胡亂地扯自己的衣服:“我好熱。”


    她力氣大,沒輕沒重的,用力一扯,把領口拉得大大的,江織怕把衣服撕壞,便哄著:“外麵有人,”壓低身高,在她耳邊說,“回家了才能脫。”


    “哦。”


    雖然還沒清醒,但她很聽江織的話。


    江織的房子是獨棟的,靠裏,有幾分鍾路要走。


    中途,他突然停下,回了頭。


    後麵的男人也跟著停下了腳,愣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路過。


    “刪掉。”


    男人聞言又停下,一隻手插著兜,一隻手拿著手機,二十多歲,染了頭發戴了耳釘,像是喝了點小酒,腳步有點飄,他麵不改色地否認:“我沒拍。”


    江織重複:“刪掉。”


    隔著幾步路,他抱著人站在逆光裏,月色朦朧,落在他眼裏,挾著冬日的寒。


    這青山公館裏住的都是富貴人,沒幾個軟柿子,都不好惹,男人抬著下巴,故意拿鼻孔看人:“裝什麽大牌,怕被人拍就自覺一點,少在公眾場合——”


    江織懷裏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還有點迷離:“你在說我男朋友嗎?”


    “說誰誰知道。”


    好繞。


    周徐紡眨巴眨巴眼,哦,他就是在說江織。


    這她就不高興了:“你再說他,我打你了。”


    男人顯然認得江織,而且有恃無恐,他嗤之以鼻,打量了周徐紡幾眼,目光輕挑:“真是個病秧子啊,還要女人出頭。”


    他還罵江織是病秧子。


    周徐紡生氣了!


    “我要下來。”


    江織放她下地,非但沒生氣,反而興致勃勃,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家的小姑娘替他出頭。


    周徐紡醉意還沒全醒,走起路來一搖一晃,臉上的表情是凶的,噘嘴瞪眼像隻急眼的小狐狸。


    一副要撲上去的樣子。


    男人抱著手:“怎麽,想打人啊?”一個弱女子,一個病秧子,他才不怕嘞。


    周徐紡不走直線,歪歪扭扭地拐出了那條小路,到了草坪上,她蹲下,挑了塊最大的石頭,又歪歪扭扭地拐回小路上。


    那塊石頭比她腦袋還大。


    這下男人怵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步,一隻手擋在身前:“幹、幹什麽,別別別過來,不然我報警了!”


    “bang!”


    那石頭,被她腦袋還沒石頭大的小姑娘,徒手掰成了兩塊。


    “!”


    男人登時呆若木雞。


    這是塊假石頭吧……


    她來了,她來了,她帶著石頭來了,一手拿一塊,高舉過頭頂……


    “啊——”


    周徐紡:“我還沒打。”


    叫聲戛然而止,男人目瞪口呆。


    周徐紡:“你好慫。”


    對方:“……”


    這個女的,能徒手碎大石……


    他酒被嚇醒了,人也被嚇傻了,哪裏還有剛才的囂張,脖子一縮,像隻烏龜:“我刪掉就是了。”


    他抖著手把剛才偷拍的視頻刪了,然後乖乖雙手遞上:“刪了。”


    周徐紡看了一眼:“好吧,那不打你了。”


    她還一手拿著一塊石頭。


    她說:“蹲下。”


    男人蹲下了。


    “抱住頭。”


    他抱住頭了。


    最後,她命令:“向我男朋友道歉。”


    他像個犯罪分子,抱頭蹲著,彎腰壓下九十度,誠懇得像個向世界反省的勞改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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