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最後還是喝了水。


    她這麽微不足道,真有人想殺她,即使她不喝水,也有可能中別的算計。


    就算陳妃那樣,日防夜防,膽戰心驚,可是旁人要算計她,終究是會得手的——而且是當著皇帝的麵算計成了。


    皇帝那麽雷霆震怒,不光是為了陳妃,大概還因為自己被人掃了臉吧。


    不偏不倚不早不晚的,就在他去煙霞宮的時候,陳妃就出了事。


    潮生就著水,把粗餅吃下去。手上沾了一些餅渣,她搓了下手,從懷裏摸出帕子來。


    這不是她自己的帕子,是那塊撿來的。


    潮生怔了一下。


    之前……她還拿著帕子發呆,後來歲暮喊她,她就直接把這個揣進了懷裏。


    潮生還是沒用這個擦手。


    其他人怎麽樣了呢?歲暮,青鏡……還有陳妃,她們現在在哪裏呢?


    後來沒人再來問她,潮生忐忑難安地又等過了一天一夜。那麽長的時間,她隻吃了一個餅,可是居然一點都沒覺得餓。


    到第三天上,終於有人來打開了門。


    潮生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她有感覺,事情到這裏,該有個結果了。


    隻是,不知道是好是壞。


    “出來。”


    她扶著牆慢慢走出門,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門外站的那人就是曾經問她話的中年宦官,那張臉象山羊一樣。


    那人看了她一眼,用那種宦官特有的,陰惻惻的腔調說了句:“杖四十,發配浣衣巷。”


    潮生呆呆地看著他。


    那人旁邊有人說了句:“曹公公,這小丫頭才十一二,四十杖別給打死了。”


    姓曹的那人翻了下白眼:“這是來公公派人傳的話,你有話去跟來公公稟告去。”


    那人忙陪笑:“您別這麽說。”轉過臉來就變了副凶相:“沒聽見麽?拖下去。”


    潮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往前走了一步:“敢問公公……陳妃娘娘怎麽樣了?”


    她本來不抱希望,那姓曹的人轉身正要走,看了她一眼,停下腳步,朝旁的人抬抬下巴。那人會意,拱了拱手,一臉假笑地說:“現在已經沒什麽陳妃娘娘啦,皇上憐惜娘娘,已經加封娘娘為安妃了。”


    是麽?潮生隻覺得心頭一片迷惘。


    曹公公帶人剛走,旁邊孔武有力的宦官把她架起來按在條凳上,兩根刑杖都有茶杯口粗,暗紅暗紅的顏色。一個人在旁邊數著數,兩個人持著杖一下一下的打下來。


    第一下打到身上時,潮生還聽到了嘭的一聲響,五髒六腑都被這一聲巨響震得翻了個。然後才覺得疼,象火燒的一樣,疼得她吸不進氣。還不等這一波疼痛過去,第二下又落了下來。


    潮生咬著牙忍痛,聽那人數到“十七、十八”的時候,已經意識錯覺。剩下的那幾十杖是什麽時候打完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浣衣巷,她也不知道。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趴在浣衣巷的草鋪上了。


    這間屋子,就象曾經關她的那屋子一樣窄,陽光從破損的窗紙洞裏透進來,形成許多道光柱,許多細小的塵埃就在那光柱裏飄浮。


    潮生動了一下,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不痛的地方,象是被重重碾碎又拚起來似的。


    身上痛,頭痛,喉嚨也痛,痛得象是有無數的刀尖在剜刺。


    她呻吟了一聲,痛得冷汗眼淚一起淌下來。


    外麵有人走動的聲音,門被推開來。


    “咦?醒了。”


    那人走了過來,潮生頭也抬不起來,隻能微微轉過頭,看見那人穿著一件早就洗得沒了顏色的粗布裙子。


    “先喝口水,我去給你端藥去。”那女人粗聲粗氣地說:“你還真命大,燒得那樣厲害,都覺得你挺不過去了,誰知道你還又好了。要我說,這人哪,沒有受不了的罪,賤命一條閻王都不要。”


    潮生不知道她是誰,那人給她喂了半碗水。她說話粗,動作卻還仔細,半碗水喂完,也沒有灑出來。


    等給她藥吃的時候,那女人又說了:“我姓伍,這裏的人都喊我伍媽媽。你吃藥花了我四兩八錢銀子,身上擦的棒瘡膏是一兩二錢,這錢得從你以後的月俸裏扣了還我。”


    六七兩銀子,在以前看不算多……可是潮生現在一文錢也沒有。


    想也知道,她是被發配來的,怎麽可能還讓她把自己的行李細軟帶來?


    她攢的零錢,銀耳環,銀簪子,還有陳妃賞她的金簪……


    伍媽媽看她一眼,嘿地笑了一聲:“哭什麽?哭可治不好病。趕緊的養好了起來幹活兒。你可不能這麽容易就死了,不然我的藥錢找誰要去?”


    潮生躺在那裏,想自己擦一把眼淚都抬不起手來。


    她隻能朝伍媽媽輕輕點了一下頭。


    後來有人來替她換藥,是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宮女,頭發亂蓬蓬的,一雙手幹而粗,結著繭,還有紅腫的裂口。


    潮生問她的名字,她說她叫滿兒。她看起來不怎麽會說話,潮生問什麽,她就嗯,是的應對。不過換藥的時候,她小聲問:“很疼嗎?”


    “是啊,疼得很。”


    “那,我輕些。”她動作果然比剛才更輕了。


    “伍媽媽把你放這屋是為你好……你現在不能睡床。”她臨去時回頭說了句:“這稻草又幹又軟,我聽見伍媽媽和宋媽媽說,這樣對你的傷好。”


    潮生一能動彈,就立刻起來了。


    浣衣巷可不養閑人,別人更沒那個義務白白養活伺候她。


    潮生不是沒洗過衣服,可是當洗衣成為專業本職工作的時候,她才能體會到為什麽淙衣巷通常是處罰罪人的地方。


    這裏從早到晚沒有別的事,就是洗啊洗。現在她知道滿兒手上的繭子紅腫和裂口都哪裏來的了。這天還沒冷,到了冬天天寒水凍又該怎麽辦,潮生還不敢去想。大件兒的被褥帳幔枕罩氈毯,小件兒的衣裳裙子褲子,每天每天,都能看見堆積如山的髒衣等著要洗。


    吃的也當然不象在煙霞宮那樣,冷一頓熱一頓,饑一頓飽一頓。潮生身上剛養出來的一點肉又沒有了。


    這裏象是另一個世界。


    離她曾經的生活,離曾經的煙霞宮,離那些紅香軟玉錦繡富貴那麽遙遠。她隻能零星得到一點消息,陳妃小產了,但是她得到了補償,成了安妃。其他人呢?潮生不知道其他人都怎麽樣了。從她自己的遭遇看,煙霞宮裏其他人一定也過得不會太好,也挨打了嗎?受罰了嗎?可是那些人都在哪兒呢?從事發到現在,她既沒見著人,也得不到她們的消息。


    伍媽媽管著她們這十來個人,她脾氣急,火一上來揪頭發推搡是常有的事。可是潮生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了。隔壁院子管事女人時常把她那院的人整治得一身是傷,還不許喊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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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沒能加更,明天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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