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看秋硯,她一臉哀求。


    看李姑姑,她十分淡定。


    秋硯楚楚可憐,李姑姑不為所動,潮生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坐壁上觀。


    如果這是一個RPG遊戲的話,眼前二位的宮鬥指數比她都強出許多。李姑姑是不用說了,在宮中曆練多年,都成了一根老油條了,百毒不侵。秋硯很有城府,也不是潮生比得了的。


    秋硯哀哀戚戚半晌,也沒見李姑姑動容,潮生也一聲不吭,明白今天不吐出些真東西來是不行的了。


    她擦幹淨臉,在一旁坐好,李姑姑才終於正視她。


    潮生知趣的站到門旁去,一半注意力放在屋裏,同時還看著外頭的動靜。


    秋硯說話聲音很低,估計李姑姑聽得清楚,潮生有的字句就聽得不那麽清楚了。這種北風呼嘯的天氣,就算有人站在屋外偷聽,估計也聽不到什麽。


    秋硯這回倒是很痛快,直接承認了:“上次在排肉中下了泄瀉之藥,是陳姑姑吩咐我那麽做的,藥也是夾在她送的東西裏捎進來的。”


    “是麽?你倒清楚是什麽藥。”


    李姑姑的話聽起來象是在誇她,秋硯額上的汗都快下來了。


    “我……我拿著了也沒敢就用,先試過了。”


    “你不怕是毒藥,反而把自己毒死了?”


    秋硯苦笑:“如果是毒藥,毒到了公主、皇子,隻怕宜秋宮裏大家都逃不過去。”


    原來秋硯和背後的人,關係也不是那麽緊密。


    彼此間並沒有信任存在。那陳姑姑派人送了藥來,秋硯也不敢直接就用。


    她怕把自己一起賠進去。


    她心裏應該比誰都明白,她背後的人並不在乎她這麽一個小卒子的死活。


    “接著說吧。”


    “姑姑把廚房看得很嚴實,潮生也謹慎,那藥在我手裏擱了好幾天,才找著機會加進那個做好的放排肉的壇子裏。本來覺得是一定成的,因為潮生每次把排肉做好都這麽擱著,要吃時拿出來再炸一炸拌一拌就好。結果那天她悄悄來跟我說,潮生並沒有用那個壇子裏的排肉,而是另做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妥,生怕被看出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姑姑又一慣精明……我早知道瞞不住。”


    “你……還有陳姑姑,為什麽要對付潮生?她哪妨著你們了?”


    秋硯搖搖頭,表情倒是真的很疑惑:“我也不知道,陳姑姑並沒有跟我說緣由,隻是說她……是個禍根,能盡早除去最好。”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說顯得不夠有誠意,秋硯又補充了一句:“可是我猜想,潮生以前除了浣衣巷,就是在煙霞宮待過,大概是和煙霞宮的事情有關係的。”


    李姑姑並沒追問秋硯,她背後拐了幾個彎子的真正主子是不是皇後。


    秋硯當然也不會主動說。


    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夠了,真捅破了,說的固然不敢說,問的隻怕也不敢再追問。


    說到底,潮生也好,李姑姑也好,秋硯也好,她們都處在這座宮廷的底層,上位者想弄死她就象撚死螞蟻一樣。


    “你就沒有再想動手?”


    秋硯連忙搖了搖頭:“沒有,真的沒有。自從黃大姐被趕了出去,我就知道事情不好,日夜擔心……陳姑姑那邊也肯定知道事情沒成,但是也沒有再派人過來……一直到現在也沒個信兒。”


    李姑姑哼了一聲:“所你就慌了神兒了?”


    秋硯頭低了下去:“姑姑,我真的是身不由己,陳姑姑這樣吩咐,我怎麽敢不從?”


    “那你現在又敢不聽她的話,到我這兒裏來了?”


    秋硯愁容滿麵:“我以前覺得自己做事周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麽。姑姑你老人家就高抬貴手,放過我這一回……”


    “放過了你,等你養好了,回過頭來再咬死我們?”李姑姑吹吹碗沿的茶葉沫兒,輕飄飄地說:“我可沒有那麽傻,聽你三言兩語的就上當。”


    秋硯情急:“姑姑……”


    “你都說了,陳姑姑讓你做事,你不敢不做,不能不做。那這次我放過你,下次她再吩咐你做什麽手腳,你就敢不聽她了?”


    秋硯一臉誠懇:“姑姑,你信我這一次,我可以發誓……”


    “嘴上說的再好聽,也是一文不值。”李姑姑搖搖頭:“毒誓算什麽?我張口也能來上幾個。你要想好,也容易。我有件事請你幫個忙,你若是做成了……”


    秋硯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慘白裏透著一股灰青。


    如果說剛才她情真辭切,驚惶不安。


    那現在就是徹底絕望了。


    潮生讓自己硬起心腸來——


    不過她還是把頭轉了過去。


    道理她都明白。


    隻是……她想,她還需要點時間才能適應得了。


    這樣當麵鑼對麵鼓的交鋒,沒有一絲軟弱的餘地。


    放敵人一條生路,就等於給自己掘下了墓坑。


    潮生同情秋硯的話,那誰來同情她呢?


    再說,這次李姑姑放過了秋硯,秋硯就真的會改過嗎?會就此收手?


    不可能的,潮生很明白。


    秋硯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背後的人怎麽指派,她就得怎麽做。


    不管她辯白自己多麽無辜,多麽無奈,可是該做什麽的時候她也不會手軟。


    雖然潮生不知道李姑姑是怎麽對付秋硯的,但是蛇打七寸,肯定是拿捏住了她的要害,逼的她如果不低頭求饒,這一關就絕對過不去。


    李姑姑也壓低了聲音,潮生轉頭看了一眼。


    李姑姑吩咐秋硯做的事,雖然潮生聽不太清楚,可是她猜也猜得到大概了。


    就象入夥梁山泊一樣,要李姑姑相信秋硯,這一次放過她,秋硯就得繳一份投名狀。


    嘴上發誓不頂用,得用實際行動表示,她要和她背後的人決裂,上李姑姑這條船。


    你心裏想什麽不重要,你嘴裏說什麽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姑姑讓她做的這件事,必然是做了就不能回頭的。就算有貳心,不服氣,耍心眼,都得把這條路走到黑了。


    所以秋硯如此絕望,如此掙紮。


    她沒有退路,可是往前走,李姑姑給的這條路,隻怕也是條無歸路。


    這就好象,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秋硯悶聲說:“姑姑容我……想一想。”


    李姑姑笑著說:“我知道,你可以回去想一想。不過,過年這些日子,皇後也病著……”


    這是威脅。


    秋硯木然的點了點頭。


    看著秋硯象遊魂似的出去,潮生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姑姑……她,到底是怎麽了?”


    李姑姑看她一眼,拔下頭上的一丈青,撥了撥燈芯,不緊不慢地說:“說起下藥,她才多點兒火候?下藥嘛,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情……”


    潮生口服心服,用敬仰的目光看著李姑姑:“這些天我看著姑姑沒動靜,還覺得姑姑把這事兒忍了……”


    “忍?”李姑姑笑了:“如果天下的事都能忍過去,那我還真願意忍。你在宮裏的日子不長,可也不算短。忍耐是必須的,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忍。別人已經拿刀壓在你脖子上了,你還要忍?那就不是忍,那是蠢。當你忍氣吞聲對方也不放過你的時候,你再忍下去就是等死了。”


    潮生默然點頭。


    是的。


    難道秋硯背後的人會因為她不聲張,不反抗,就大發慈悲放她一馬?


    顯然不會的。


    李姑姑斷然說:“安妃當初小產的事,必然是皇後在背後操縱的,卻把黑鍋扣在賢妃和貴妃的頭上。你雖然對此事並不知情,可當時你就在安妃身邊伺候,旁人不相信你不知情,所以想除掉你這張活口。你好象說過,當時安妃身邊那個叫什麽……”


    “歲暮,歲暮姐姐。”


    “對,那個歲暮必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送命的,但是她離安妃更近,隻怕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內情的,所以連那一晚都沒過去,匆匆就被人滅口了。”


    潮生緩緩的點了點頭。


    “安妃突然又重新得寵,本來就是一件不怎麽正常的事情。”李姑姑拿簪子剔著指甲,剔一下,說一句:“皇上要真是那麽念舊長情的人,那當初程美人、劉妃她們也不會死得不明不白了。”


    潮生忽然想了起來:“對。安妃娘娘她生辰那天,皇上忽然來了,後來娘娘就莫名的重新得了寵……那之前,皇後還曾經送來過賞賜。”


    李姑姑嗯了一聲:“皇後在這事兒上肯定是出了力的。安妃有她的好處,溫婉,柔順,有些心計,可是她心不夠狠。在宮裏頭這一點很重要,做事不徹底,不但達不到目的,有時候還會反噬己身。”


    潮生想了想:“那秋硯能答應嗎?”


    她背後的人那麽大權勢,讓她背棄了那一邊,往她們這邊投過來——這兩邊勢力懸殊也太大了,簡直是一天一地,傻子也知道哪頭大啊。


    李姑姑手上用力,簪頭挑著指甲發出“啪”的一聲響。


    “她沒那麽多時間耗。”李姑姑說:“不然的話,就等著到榮安堂去吧。”


    榮安堂……


    潮生閉上了嘴。


    那個地方與名字全然不符,可是一個既不榮,也不安的地方。


    要指望她自己對抗秋硯,搞不好她連皮帶骨都不剩了。


    而李姑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必殺招啊!


    ——————————


    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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