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頭一時靜了下來,潮生不說話,她叔叔也悶不作聲。小順和李姑姑互相看了一眼——


    這一點兒倒是一樣。


    潮生也不是輕狂的人,她叔叔話也不多,不過看著人就實在。


    茶送上來,小順可算找著能說的話了:“喝茶,喝茶。”


    潮生悄悄打量這位叔叔——


    他坐得筆直,端茶時兜底一抄,又穩當又不顯得粗俗。喝茶時也沒有吸吸溜溜的聲音。


    外頭有人問了一聲:“順哥兒在這裏?”


    小順臉上頓時扯開笑站起身來。


    進來的這人潮生也認得,是溫氏安插的負責采辦的人手,也算個管事——可惜不管是能力還是人望都不成,還什麽都想沾一把,不怎麽吃得開。


    這人閑散了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麽今天突然過來?而且是在這個時候?


    小順沒迎出去,那人已經進來了。掃眼一看屋裏有人,掛著幾分假笑問:“喲?有客啊?怎麽稱呼啊?”


    小順滿心不情願,也得給他說:“這是潮生姑娘的叔叔。”


    “喲,”那人眼睛微微一眯,可是誰都看得出他表情並不意外。


    他肯定進來之前就知道了,這是明知故問。


    李姑姑和小順頓時警惕起來。倒是潮生,她現在心裏全想不到這些。


    “這親人相見,是好事兒啊。”那人笑嗬嗬地,眼珠滴溜溜轉,從潮生身上轉到叔叔身上,又從叔叔身上再轉回潮生身上。這種打量帶著不明的意味,著實讓人覺得不舒服。


    小順想,幸好那些銀錢已經收起來了,要不然這人更不知要想些什麽說些什麽。


    “瞧瞧,看我糊塗的。齊總管不在,這人來客往的事兒順哥兒你也不便管哪。這麽著,我領這位去外麵坐一坐歇一歇,這時候不早了,也用頓飯。不知這位……今天來是為什麽哪?”


    小順心裏一動,可是不等他岔開話,潮生的叔叔已經說:“我是想贖潮生出去。”


    那人眼一睜,回過神來就嗬嗬笑了:“喲,這是好事兒啊。順哥兒,你說是不是?”


    小順皮笑肉不笑:“看白哥說的,自然是好事兒了。不過齊總管不在,王爺也還沒回來,這事兒咱們也做不得主。”


    姓白的眉梢一挑:“順哥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齊總管是不在,可是王妃那裏,你總得去稟一聲兒啊。這內宅的事兒,還不是咱王妃說了算?”


    這事兒要糟。


    小順不知道姓白的打什麽主意,可是這會兒扯上王妃來——


    王妃難道還會對潮生寬大柔善不成?


    李姑姑說:“白管事,潮生是宮裏出來的人。”


    “瞧姑姑說的,這我還能不知道?可潮生姑娘現在不也在府裏的名冊上麽?”


    潮生緊緊抿著嘴不說話。


    這出去不出去,現在已經不是她自己的選擇。


    姓白的那人喚過一個婆子:“去傳個話兒,潮生姑娘家裏人來了,要贖她出去,你問問秦荷姑娘,看王妃是怎麽個意思。”


    李姑姑臉色不變,朝小順使了個眼色。


    可是小順腳步一動,姓白的就攔了過來:“順哥兒別走,正好,我這兒有事兒還要和你商量。”


    小順這會兒也不和他客氣了:“白管事能有什麽事兒要和我商量的?”


    這口氣象是自認身份不如對方,但是白管事這些日子一點正事兒都摸不著,小順這話裏的意思,就不那麽客氣了。


    姓白的嘿嘿一笑:“瞧順哥兒說的,自然是有要緊事。剛才我過來就是尋順哥的,王妃那裏有事兒呢,要找你過去問話。來,這就跟我去吧?”


    溫氏的盤算,李姑姑已經猜出幾成來了。


    小順既然脫不得身,李姑姑出了屋就差人出去報信兒。


    四皇子這會兒一準在工部,一來一回的,應該不算晚。


    溫氏把小順拘住,可是她看不住全府所有的人吧?


    去傳話的婆子回來了,低眉順眼兒的說:“王妃傳潮生姑娘過去問話。”


    李姑姑握著潮生的手微微一緊,潮生看了她一眼,目光在無聲地說,讓她放心。


    潮生的叔叔跟著站起來,白管事的笑怎麽看怎麽讓人膩歪:“喲,王妃隻傳了潮生姑娘,這位可不能進內宅去——您放心,咱們王妃那是一等一的慈善人,潮生姑娘這是……嘿嘿……”


    潮生低聲說:“叔叔在這兒等我吧。”


    王妃傳她做什麽?


    潮生心裏沒有底,可是她並不害怕。


    真奇怪,一個陌生人而已,也沒說幾句話,可是卻讓她心裏一點都不慌了。


    她剛才根本沒想過自己的身份問題,沒空擔憂自己會不會露出馬腳,讓人看出破綻。


    她隻覺得心裏發酸。


    酸得她自己都不明白緣由。


    要說是見了親人——可是這人並不算是她的親人。


    但心裏的這種感覺又是怎麽回事兒呢?


    就象在海裏飄蕩了很久的船,終於見到了前方遠遠的岸。


    雖然不知道岸上是什麽地方,可是心裏一下子就踏實了。


    她的叔叔。


    她的親人。


    她在這世上是有根的,有牽掛的。


    進了正院的門,滿兒和幾個丫鬟都站在門外麵廊下,滿兒笑著迎上來,小聲說:“潮生,你家裏真來人了?這可是喜事兒啊!”


    潮生這會兒也不把和滿兒的那些不快放在心上,朝她點一下頭。有人回稟過,接著打了簾子讓她進屋。


    溫氏坐在左首的第一張椅上,笑吟吟地說:“聽說你家裏來人了?”


    潮生見過禮,恭敬地說:“回王妃的話,是奴婢的叔叔,聽說了我的消息,特意尋了來。”


    溫氏對一旁的秦荷說:“這可是樁好事兒。原來隻聽說家裏人都尋不著了,誰知竟然今天又能找著。你叔叔是做什麽營生的?家住哪裏?”


    潮生真不知道叔叔是做什麽營生的,因此隻說自己不清楚。家裏原住什麽地方,府裏冊子上想必都寫了,溫氏這會兒問這個不過是顯得熱絡親近。


    “正好,我這兒也有一樁事,本來早想問你的,正好和今天這事兒趕上了。你叔叔也來了,倒是趕得正巧。”


    溫氏頓了一下,還帶著笑意:“你也知道,咱們府裏人少,內宅裏也冷清……我看你一向不錯,生得好,手也巧,在王爺身邊兒也服侍了幾年了……知冷知熱,知根知底……”


    潮生已經知道溫氏要說什麽了,她低下頭去,一聲不響。


    溫氏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我倒是有心要抬舉你……不知你自己是個什麽意思呢?”


    潮生沒說話。


    秦荷笑著說:“王妃這話問的,這潮生臉皮兒薄,哪能自己開口說這個?正好,潮生她叔叔不是來了麽?這種事兒,總得問過人家長輩的意思才好。”


    “倒是你說得對,是我疏忽了,那就差人去問一聲吧——讓誰去呢?”


    這主仆兩人一唱一和的,潮生明明白白知道溫氏這是打的什麽主意。


    秦荷說:“依奴婢看,讓顧媽媽和白管事去吧,顧媽媽想事兒周全,說話也中聽。”


    潮生抬起頭來:“回王妃的話,奴婢叔叔今天來,是想贖奴婢出去的。”


    溫氏詫異地說:“竟然是為了這個?唔……這也是人之常情……”


    溫氏好象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一樣,難道白管事打發了人來沒說這話?


    秦荷說:“潮生姑娘真是有福氣,這可兩件喜事兒趕一塊兒了,這邊要有大福了,正好家裏人也來了。”


    溫氏說:“誰說不是呢……可是這麽一來……”


    她看了潮生一眼。


    潮生穿著一件緗色對襟褂子,下麵是玉色裙子,腰間係著一條竹青的絲絛,嫋嫋婷婷,隻靜靜站著,就象一副畫兒似的。


    溫氏很快收回目光,仍然很和氣地問:“潮生,你自己的意思呢?是想留在府裏,還是……”


    是想留在府裏,還是想離開?


    潮生不知已經想了多少次這個問題。


    留下,她的命運由不得自己作主。


    離開,前途未卜。


    可是她並沒有猶豫,輕聲說:“回王妃的話,奴婢……想出去和親人團聚。”


    溫氏有片刻沒有作聲。


    潮生靜靜站在那裏。


    說話的那一時間,她心裏無比清明。


    簾子垂著,屋裏沒有風,顯得很沉悶。


    潮生忽然想起,在煙霞宮的時候,陳妃屋裏那一股脂粉氣,也是這樣香,香得讓人覺得生活如一潭死水,永遠不會改變,永遠沒有希望。


    不知道從哪裏被風吹來的一塊手帕,她撿了起來。


    一晃眼,在宜秋宮,她遇到了四皇子。


    那是她頭一次見他。


    可是又覺得,分明不是第一次。


    在那之前,她已經見過他好些次。


    每次翻出手帕來,都好象見過一次。


    溫氏的聲音好象在很遠的地方響起:“你……可想好了?”


    潮生說:“是。”


    溫氏看著她。


    她心中覺得奇怪。


    她本來以為,潮生會選前一條路的。


    成為王爺身邊的人,這是府裏多少丫鬟做夢都想的美事兒。


    而潮生……她一直在書房,比溫氏見王爺的時候還要多,還要長。


    她卻選擇了要出府。


    “這事兒……你畢竟是王爺身邊伺候的……”溫氏露出猶豫的神情:“我也不能替王爺做這個主。”


    是麽?


    那她剛才說那一番話,好象自己能全權作主一樣。


    溫氏就是這樣的,既想做事,又放不開手腳。瞻前顧後,有心無膽。


    ——————————————


    謝謝大家的評,好感動。


    還有xiuxiulian,副版大人也辛苦~~(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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