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兒,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四皇子搖了搖頭:“沒有,我也是今天才聽姐夫說起。”他握著潮生的手:“姐姐和你說了?”


    “嗯。”


    “舍不得吧?”


    “那當然。”


    四皇子摟著她坐在那兒,過了一會兒說:“要不,我也去跟父皇說一聲,給我塊封地,嗯,要不就封在餘蘭城,這樣你和姐姐、姐夫就不用分開了,想見還能時時見著。”


    潮生滿懷心事還是讓他給逗樂了:“你說什麽哪。”


    “這不心疼你麽……”


    “我又不是三歲孩子啦,離開哥哥嫂子自己就不能過日子。道理都明白,就是心裏一時轉不過來。”


    四皇子明白。


    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這麽些年,陡然間和親人重逢——沒有失去過人,就不知道得到的可貴。


    而潮生顯然是深知道這種可貴的。


    就象餓了許久的人,終於得到了一碗美味的飯。可是還沒吃上兩口,又要從她麵前抽走。


    這時候是隻小狗都會狗急跳牆。


    四皇子把潮生想象成一隻餓急的小狗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雖然他笑的很輕微,潮生還是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他。


    廢話,這種時候她這麽傷感,他有什麽好笑的?


    四皇子迅速想了三個發笑解釋,然後他一筆劃去,選擇了最簡單直接最身體力行的安慰方式。


    好吧……


    等潮生累得半死,勉強撐著擦拭了身體就睡著的時候,四皇子覺得……這種安慰方式很好!


    以後應該多多保持並發揚光大。


    潮生累極睡了,他倒神清氣爽睡意全無。


    索性披了衣裳出來。


    天氣轉熱,府裏人也都不會睡得那麽早。


    起碼李申屋裏燈還亮著。


    李申身邊有個長隨,姓董,聽見腳步聲就立刻出門來看,十分意外。


    “王爺怎麽來了?”


    “李先生呢?”


    “正自己玩棋子呢。”


    四皇子一笑。


    主子很有城府,跟班兒的卻是一根筋。


    李申在屋裏已經聽到,擲棋子兒砸了這個長隨的頭。


    “王爺快請進來。”


    “先生還沒睡?”


    “王爺不也沒睡?”


    兩人相視一笑。


    李申自己動手泡了壺茶來:“今天府裏好生熱鬧,王爺也應酬了一天,該早點歇著。”


    換作別處可以說是酒過三巡,不過到了這裏,是茶過三巡。


    四皇子輕聲說:“何將軍要回西北。”


    李申點頭說:“何將軍胸有成算,回去方是上策。”


    四皇子開了句玩笑:“是啊,縱不濟時,我也還有條退路。”


    李申也笑了,不過他卻正色說:“殿下說得是,大公主在西北經營多年,那邊……朝廷實際上已經控製不到。西北將門自成一係,大姚將軍已老,小姚將軍又勇猛有餘,智計不足。何將軍既有能為,又能借勢——象當年的何都督,蔡將軍的故舊部眾,我看西北遲遲早早的,就要改姓何了。”


    四皇子點了點頭。


    這一點,朝中能看出來的人不少。


    但是朝中就算看出來了又怎麽樣?西北那塊地方原來連年征戰,朝廷從來沒有真正的,實際的掌控過那麽一大片土地。無他,實在是因為離得太遠。


    而西北這些年來的安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隻要不傻的人都知道,從大公主和親西北開始的。


    分化,利誘,挑撥,這些手段大公主用得出神入化,昆州那裏的人


    李申由衷地說:“可惜大公主生為女兒身。倘若她是男人……”


    倘若大公主是男人,那還有他們下麵這些弟弟們什麽事兒啊?皇位鐵定是這一位的囊中之物。


    李申又給兩人杯裏斟上茶。


    “昌王爺一心想建功,可是總待在京城寸步不離有什麽功可建?皇後和國舅又絕不放心他離開京城。”李申一笑:“想抓軍權沒錯,可是老虎猛獸都沒有這麽圈起來養的,圈裏養大的隻有豬。”


    兩人一起想到昌王的衣裳冠冕包裹到一頭豬身上的模樣——


    “朱家也不會坐以待斃的,還有賀家。陸氏現在已經如此囂張,何況將來。”李申捏了一顆五香豆扔進嘴裏,頗有些享受的眯起眼:“大公主和駙馬離京,想必那些人的注意力也會挪到旁的事情上,不會總盯著咱們。”


    四皇子點了下頭。


    “王妃不太好受吧?”


    “是啊。”


    李申點了下頭,有些感同身受:“王妃和駙馬兄妹兩人相依為命,西北又千裏迢迢,這一去可能又是幾年見不著麵,王妃不放心也是當然的。王爺這些天多開解開解,駙馬他們走之後, 不妨帶王妃去莊子上住幾天散散心。那兒不象京城裏規矩嚴,人也少,住在那兒想必人也能心胸開闊。”


    四皇子深以為然。


    其實他覺得,可以給潮生尋些事兒做。


    比如……這要是有了孩子,估計潮生就顧不上難過了。


    過了端午,何雲起與大公主帶著虎哥一家三口走了,何月娥也被打了包裝上車。潮生本以為她肯定不願意走的,可是看她的神情,並沒有什麽被強逼的跡象。


    潮生站在亭子裏,一直到車隊遠去,再也看不見,才慢慢坐了下來,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虎哥剛才牙牙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響。


    再見麵,可能虎哥兒都不認得她這個姑姑了。


    四皇子把帷帽替她戴上:“咱們走吧。”


    他們沒有回城,四皇子帶潮生去了莊子上。


    潮生掀起車簾往外看,四皇子輕聲問:“以前出過京嗎?”


    潮生回頭看了他一眼,搖頭說:“沒有。”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很快又進了宮——一直到現在,她都沒離開過京城一步。


    這是頭一回。


    這個世上其實大多數女人都是這樣的,一生就生活在院子裏,從娘家的院子,到婆家的院子。外麵的世界對她們來說是陌生的。


    潮生現在就是這樣,看什麽都新鮮。整齊的田壟,在田間耕作的人。他們中途停下來的時候,潮生還看到農家吱吱呀呀轉動著的紡車,感覺特別新鮮。


    這村子小,聽說還有人家有那種織布機,腳踏、梭織。潮生隻聽過,也沒見過。四皇子說:“那回來到了莊子上,找來給你瞧瞧。”


    “你見過?”


    “見過的,那年出京的時候見過。尋常人家,就自己紡出線來織布、做衣裳穿,很多人家圖省事省錢,也不染顏色。不到年節的時候,絕對舍不得買鮮亮的布做衣裳。”


    “嗯,所以說男耕女織……都是為了張羅衣食。”


    潮生笑了:“那咱們倆男不會耕,女不會織,真是一對懶人。”


    四皇子捋了下袖子:“誰說的,耕田又有何難,回來到了莊子上,我耕給你看看。”


    他們在莊子上住了幾天,四皇子和潮生換了衣裳,去壟間地頭漫步,還教她騎馬。莊間的河溝裏,有光著腚的小孩兒摸蝦摸螺螄,小的喂鴨子,大的人可以吃。潮生和四皇子從那窄窄的小橋上過,一看見橋下麵晃動的幾個光屁股,潮生頓時驚呼一聲,不知道該把目光朝哪兒放了。


    四皇子哈哈笑著說:“不怕的,都是孩子,沒什麽忌諱的。”


    潮生也笑笑。


    嗯,她都快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古人了,剛才看見那個畫麵,第一反應就是想捂眼——非禮勿視嘛。


    橋下的小孩兒看見了橋上的人,也就站在淺水裏瞅著他們笑。有大一點兒的男孩子會不好意思了,兩手捂著前麵,遮遮掩掩的把自己藏到蘆葦叢裏。


    這裏的人和事都那麽簡單。


    莊子上種了些櫻桃,已經熟了。四皇子也不用旁人幫忙,自己動手摘,潮生兜著圍裙在下麵接著。熟透的櫻桃從上麵落下來,有的掉進兜裏還會彈出去,還有的碰破了,櫻桃汁兒染在手上身上。兩個人玩兒得象小孩子一樣高興。


    果然潮生的離愁被驅散了不少。


    雖然到了晚上的時候,還會叨叨幾句:“不知嫂子他們走到哪兒了。”又或是:“也不知虎哥習慣不習慣……”


    在莊子上待了幾天,四皇子帶她返回京城。


    潮生越來越習慣她的新生活,她現在完全進入了“王妃”這個角色之中。家中年紀大的丫鬟有的放出去成了家,有的領了一筆銀子回了老家。春墨還是堅持著她的那份兒初衷,被齊管事二話不說堵了嘴捆上車送到了庵裏。但願庵裏的清淨嗯……能感化她那個頑固的腦袋。


    雖然潮生覺得,一年半載的時光說不定在春墨身上見不了效,三年五載的可能都懸乎。


    滿兒也在這次被遣散的名單上,但是針線房的楊姑姑出麵留了她。說她手藝好,年紀也不算大不急著配人,再說她沒有親人,出了府也沒處可投奔。


    楊姑姑和滿兒是一條線上的人,潮生也知道了她們兩個背後都是宮裏頭的人,而且多半是皇後的人。當然,也不排除賢妃、貴妃。但是畢竟可能性小。


    原本潮生覺得,既然知道她們有問題,幹嘛還留下來不打發了?


    但是轉念一想,水至清則無魚,一個不留,回頭宮裏再找個什麽名目撥人過來,同樣的事還要再折騰一番。


    八月裏頭,潮生有了身孕。


    ——————————


    我好想冬眠,總是睡不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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