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沒認出十公主來。


    本來就匆匆打了個照麵,阿羅心目中根本沒這號人物。更何況中間已經過了三四年,十公主的樣子也變了。十公主有一雙濃眉,這是她和眾姐妹最不同的地方。那眉毛讓她一看就顯得有生氣,但是也顯出了她很倔強。其他的公主,要麽眉毛很淡需要每天描畫,要麽就是仔細的修成彎細的時下流行的樣子。雖然嫵媚,標致,乍一望去,象是一位擅畫美人的名家筆下畫出來的,全一個模樣。


    十公主也修過,可是拔了眉毛她嫌疼,又不耐煩總把功夫花在這上頭,所以後來也就不修飾了,一對眉毛濃濃的,挑起來。春光明豔的時候,這張臉顯得神采飛揚。可是現在,這眉毛還挑在消瘦的小臉上,隻顯出一副孤零零的倔強來。


    這個冬天格外冷,這兩日又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年宴上,大家穿的都是一樣,公主們是一模一樣的宮裙,隻是顏色不同。十一公主是嬌嫩的杏花紅,十三公主是雅致的柳葉黃,下頭更小的十六、十七公主還是小姑娘,倒沒有什麽。十公主穿的是一件杏黃色,看著還算鮮豔的顏色,不知怎麽穿在身上卻顯得別扭,大概料子當時過水過得不好,那顏色看著總是不那麽勻淨,象過了夜的茶水漬一樣。她的臉色本來就不好,讓這衣裳一襯,顯得更蒼白了。


    潮生輕聲問:“衣裳怎麽回事?”


    十公主隻說:“送來什麽我穿什麽。”


    她以前還會這樣的事情氣憤哭泣不平,現在已經變成漠視了。


    潮生並不讚成她這樣的做法:“我不信你就沒有別的衣裳了。”


    十公主嘴角微微朝上抿了一下:“這不就是她們想看到的嘛,那就讓她們看吧,看個夠。”


    得,改的隻是表麵,內裏脾氣還是那樣壞。


    潮生耐心地說:“那不一樣,看的可不止是她們,這麽多人看著,出去就是滿城風雨,你婆家要不要知道,知道了又怎麽看你?”


    “那有什麽關係。”十公主說:“我還有我哥哥呢。姓霍的敢對我一個不好,我哥哥敢把他家國公府的牌匾砸了。”


    這對兄妹啊……讓潮生真是哭笑不得。


    話說到這兒,潮生也不勸了。人各有各的脾氣,各有各的活法兒。


    十公主和壽王有一樣共同點,這兄妹倆都不怎麽在乎名聲,豁得出去。皇後不是要冷落她,折磨她嗎?她就讓所有人都看看皇後是怎麽對她的。身邊那一慣溫柔體貼懂事的好妹妹又是怎麽漠視這個姐姐的。


    十公主轉了話題:“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六嫂,她和丫頭不知道在說什麽,看見我的時候,竟然顯得有點慌,好象很怕我聽到似的。”


    各人都有自己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不過潮生還是本能的看了一眼六皇子妃。


    六皇子妃看起來力持鎮定,可是潮生多麽善於觀察,她眉宇間有種驚慌不安的神氣,再說深一點兒,簡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她怎麽了?孩子有問題?那應該快叫太醫啊!


    除了這個,潮生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麽能讓一個有孕的女人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潮生有時候會夢到過去的時光,六皇子笑嗬嗬的,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宜秋宮的大門——是的,是宜秋宮,不是誠王府。


    明明誠王府才是她的家,但是她做夢的時候總是回到宜秋宮裏去。


    六皇子的孩子,可能是個女孩兒,也可能是兒子。不知道會長什麽模樣,但總之是他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了。


    潮生衷心希望這個孩子可以平安降世。


    這對所有人都好。


    但是現在潮生本能的察覺,這事情有點不對頭。


    六皇子妃那種惶恐之中帶著心虛,潮生坐得離她近,就隔著鄭氏。所以能看見她執箸的手微微的發顫。


    她是不舒服,還是出了什麽事?


    看樣子已經在硬撐了,為什麽要硬撐?天大地大的事也沒有懷孩子的女人來得嬌貴重要,她完全可以說不舒服退席,然後太醫們就會急慌慌的圍過來……


    潮生一瞬間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掠過了腦子,不過來不及多想,阿永嗆著了。


    潮生急忙照料兒子,等阿永的不咳嗽了,她也忘記了剛才那個想法。


    這孩子,居然不是讓喝水什麽的嗆著,而是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潮生並不放心讓兒子吃宴席上的東西,她自己也是一樣。出身皇家的人,永遠不會在人前表露自己在飲食上的偏愛和喜好。事實上,他們也不可能存有什麽喜好。每頓飯,每樣菜隻動那麽一點點,將被下毒的風險降至最低。


    下毒,這種手段再普通再古老不過,可是最最有效。


    因為你隻要活著,你就得吃,得喝。這些入口之物中,可能就有哪一樣會要了你的命。


    宮宴散得很早,阿羅出了金華殿,就把阿永給抱了起來。看得出來這一大一小在裏麵都拘得夠嗆。潮生頭疼地想,等阿羅隨大公主返回昆州後,她得花多大力氣把阿永現在養成的一身野孩子習氣給扭過來?因為懷孕、產子,休養……潮生對阿永難免疏忽。尤其是寧兒出世,潮生的注意力不能不分出了一半給了小兒子。


    想到這兒,對阿永,潮生也覺得有些歉疚。


    潮生從前是獨生子,她獨享的父母全部的關愛。


    這時代可沒有計劃生育的說法,人們認為多子多福。事實上也是這樣,幼兒的生活率不並高,多生幾個才保險。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


    六皇子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坐到了回府的車上,潮生才算鬆了一口氣。


    在宮裏總是戰戰兢兢,時刻繃著的。那稱得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了。


    “累了?”


    潮生把阿永攬得緊了一些:“有點兒。不知道寧兒今晚鬧沒鬧,我們都不在。”


    “他乖得很,隻是你不放心。”


    潮生點點頭。是啊,隻是她不放心。寧兒還小,潮生怎麽放得下心呢?她恨不得所有的事都自己親力親為。寧兒不會說,不會表達,什麽都不會。乳娘和婆子稍微懶怠一些,孩子就要吃苦,而且吃了苦還不會說。


    任何一個做母親的,都是這樣的心態。


    孩子,那是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


    阿永曾經有一次發燒,不舒服,整夜都在哭鬧,潮生一直抱著他,那一夜阿永斷斷續續還睡了算有一個多兩個時辰,潮生卻整夜都沒合眼。


    可是一點兒都不覺得苦。


    等到了家,看阿寧已經甜甜的睡了,潮生才鬆了口氣。


    抱著兒子親了親。外麵是冰天雪地,屋裏卻溫暖得象春天的夜晚。


    兒子睡得很香,小臉兒粉嘟嘟的象初熟的水蜜桃——連上麵掛的茸茸毛都那麽的相仿。


    潮生把老二放下,再去打發老大睡覺。阿永現在很省心,基本不用潮生來哄。他活動量很大,晚上總是倒頭就睡,睡得也沉,跟小豬一樣。


    潮生照管完兒子才回屋,收拾打理自己。四皇子已經換過衣裳,洗浴過了。


    潮生進了浴間,春雨替她解衣裳鬆頭發的時候,潮生的目光往下落,看到小腹。


    她算是恢複的不錯,可畢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小腹不可能如少女時一般緊實光致。潮生的手在小腹處緩緩遊移,春雨輕聲問:“王妃,您試試水熱麽?”


    潮生試了試:“不熱,剛好。”


    春雨服侍她入浴,潮生問府裏今晚的情形,春雨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潮生總覺得有件什麽事兒她大概忘記了,但總在心頭縈繞。等到上床,夫妻兩說了幾句話,迷迷糊糊的時候,潮生才忽然間又想了起來。


    六皇子妃,她肯定隱瞞了一件事關重要的大事!她怕,她心虛,她不敢讓太醫來診治。


    她怕什麽?她不怕孩子有事嗎?


    不,她怕的應該是……


    潮生躺在那兒——六皇子妃她……真的有孩子嗎?


    四皇子也還沒睡著,潮生有一動靜,他也醒了。


    “怎麽了?”


    潮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荒唐。


    怎麽會沒有呢,要是沒有,這幾個月她養的什麽胎啊?那些照料她的太醫又不全是瞎子或是傻子——


    “我覺得……”她和他是沒什麽不能說的,哪怕是這個荒唐的猜測:“六弟妹的孕相,不大對……”


    四皇子靜了一會兒,說:“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們互相太了解了,潮生一聽這話,驚得幾乎坐起來。


    “你說什麽?”


    四皇子很平靜地說:“她根本沒懷孕。”


    兩個人睡意全無。


    四皇子攬著潮生,兩人靠坐在床頭。


    四皇子把被子朝上拉一拉,蓋好潮生的肩頭。至於他自己,肩膀和雙臂都在被子外麵,也沒覺得涼。


    “那時候皇後簡直快要發瘋了,說想過繼寧兒給六弟。”


    雖然已經事過境遷,潮生還是驚惶起來。


    四皇子安慰她:“沒事兒,她隻是那樣說說。不過為了穩住她,也穩住當時的局麵……六弟妹本來就情況不太穩當,太醫一時誤診……這也很自然。”


    “那……”


    四皇子也沒有想到後來事情成了這樣。


    在他的預想中,這件事頂多一個月,就會落幕結束。六皇子妃當時情形確實不穩,京中宮中的情形都亂著,懷孕的日子淺,又是那樣的悲痛喪亂之下,太醫誤診並不出奇。月份淺的時候,的確容易看錯。等過個半月一月,說明情形,也不過是讓大家空歡喜一場,並不是什麽頂天的大罪。


    但是六皇子妃,卻在知道自己有孕是誤診之後,封了太醫的口,把這個孕,一直懷了下來。


    也許是她太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如果說穿了她懷孕是誤診,那她今後呢?不管是孤獨終老,還是抱養一個別人家孩子,哪及得上有個自己的孩子呢?


    過繼孩子又不會是秘密,這孩子長大懂事了,會和自己真的貼心貼肺的親嗎?不抱養,自己一個人,這府裏能守住嗎?將來……哪裏又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或者,她還有別的打算。


    不管是哪一種,總之,六皇子妃這胎已經懷了好幾個月了,也勢必得,繼續的懷下去。


    潮生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根本沒有所謂的遺腹子嗎?


    四皇子那時候那樣做,也是一時權宜之計,潮生幾乎馬上就站了自家男人這一邊。


    不這樣做,兒子就算很可能被奪走。


    一想到這個,潮生全身的刺都要豎起來了。


    而且,這事情到後來也不由四皇子控製了。是六皇子妃自己選擇了把這個孕,繼續懷下去。


    這件事她自己做不了,必須得有太醫幫忙隱瞞,還有,她身邊的人也肯定會知道實情的。因為她隻要沒有孕,就會有月事,會換洗,這勢必不可能瞞過身邊最親近的伺候她的人。


    “那……我們就……”


    看著她,這麽裝下去嗎?


    這……潮生覺得這事兒,大概早晚會露出破綻。


    陸皇後有多麽上心啊!也許這是六皇子死事她最最看重關心的一件事了。


    六皇子妃能瞞一時,她能瞞完這十個月,瞞到生,再變出個孩子來向陸皇後交差嗎?


    “這事兒會興支牽連到你?”


    四皇子摸了下她的臉:“不會的。”


    他雖然這樣說,可潮生並不是百分百放心。


    陸皇後那一次出手沒能置潮生於死地,但是潮生想,她肯定不會就此放棄,目前的平靜,也許是蟄伏著在等待時機。


    不,不是也許,是一定的。


    潮生和陸皇後相對時可以從容自若的說話,談笑。她們不象真正的婆媳,當然也絕不象一對仇人。


    隻是彼此目光中包含的東西,自己最清楚。


    四皇子在外麵做的事,潮生不全知道。可是她知道,四皇子也不象他表現出的那樣淡泊無求。


    因為不能退,沒有後退之路。後麵是萬丈深淵。


    就算他自己不懼,可是還有妻兒呢?


    一個男人在世上要擔負,遠不止他自己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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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麽麽大家,先補上昨天的一千字。。(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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