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形,可以概括為樹欲靜而風不止吧?


    你不想惹事,可是事情卻來惹你。


    不知內情的人,會覺得這個匪首花孤實在是陰魂不散,剿不滅,殺不完,明明刑部已經斬了一個花孤,結果又冒出一幫子餘孽來。


    至於內情……誰又知道呢?最起碼潮生就隻能猜著幾分。


    有能力做出這樣布置的人,寥寥可數。而既有能力又有理由的呢?不做第二人想。


    皇帝下令徹查,並不讓人覺得意外,樣子總得做一做,更何況牽扯到一貫受寵的大公主。


    可是能查出什麽結果來,潮生並不看好。


    首先,那些所謂的盜匪,抓著的都沒有活口,大多數都是當場身死,被抓到的幾個,有的服了毒,有的傷勢太重,已經不可能說話了。


    有人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不管這件事能不能抓住他們的把柄,都在皇帝心裏又添加了一塊沉重的砝碼。


    瞧,謀刺皇帝,又劫殺公主——如果都是一幫人幹的,那這種人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呢?


    皇帝還能繼續隱忍下去嗎?


    事情進展比潮生想象得要快,皇帝震怒,下麵的人辦事也絕不敢拖延推諉。很多事,做過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更何況一大批人的行動蹤跡。受此事牽連,一大批人受了處置。罪名有好幾種,治下不嚴,縱賊過境之類的。那些弓箭的來曆也查了,質地精良,絕非小作坊私製。朝廷的官坊所出的兵器弓弩,一律都有記號,標明是何時所製,由哪個地方的官坊製造,這些兵器上頭也沒有記號,兵部掌管軍械監造和運管的人都連聲叫冤枉,下了大牢動了刑之後,依舊堅持說冤枉。可是盡管叫得山響,有內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那些繳來的兵器是哪一處作坊的出的,調了那裏的兵器來比對,果然箭杆紋簇、箭頭輕重大小、鐵質都是一樣,再比對刀劍,果然也是一模一樣,明顯就是同出一爐。


    潮生尋思,真是得感謝這時候長短大小輕重不一的度量衡器啊!


    但凡穿越文裏,那些要打天下的主角們都得招兵買馬造兵器。而造兵器通常會遇到的一個問題就是度量衡不統一,各處工匠用的尺子全不一樣!造出來的東西當然也規格不一。


    原來這規格不一的落後情況,還有這等好處。這時候沒什麽流水線作業,全靠匠人手工,每個作坊、工匠,做出來的東西都有自己明顯的特點。外行人可能看不出來,可是內行人瞄一眼,馬上就能猜度個八九不離十。


    兵部監造的兵器弓箭,怎麽落到了賊寇的手中?而且不是一把兩把刀?


    鐵證如山,那些人哭著叫著冤枉的人,隻能承認了私販兵器的罪名,但是他們依然一口咬定隻是求財,且隻賣了這一遭,對大公主遭劫殺一事毫不知情。


    兵部上上下下遭了一番大清洗,在這整個過程中,陸國舅一直閉門不出,理由是傷勢依然沉重。他的長子陸少暉受此事牽連,又有當年在常南的事揭出來,被革除了一應職銜。昌王也因為此事受了皇帝嚴厲的申斥,責其閉門思過。


    白榮後來悄悄對潮生透露的,皇帝那天大發雷霆,斥責昌王“昏庸無能”,據說昌王的額頭都被皇帝扔的硯台給砸破了。


    真的砸破沒砸破,潮生不得而知。因為昌王從那天出宮回府,就沒出過門,的確是一直在閉門思過。他的頭破沒破,這別人就看不到了。


    潮生本來覺得,大公主遭遇了這樣的事,怎麽也得回京城來吧?皇帝也是這個意思,讓她先回來,好好休養休養,壓壓驚,再起程回去不遲。可是大公主隻在宛州停留了兩天,就動身繼續上路了。她沒有回京,也沒有攙和京裏這一場風暴。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事,怎麽也會回來一回,向做為皇帝的父親哭訴一場,更要為自己討還一個公道。可是大公主行事就是與尋常人不一樣。


    也許,她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所以不能多停留耽擱?


    潮生再進宮請安的時候,幾個妯娌又碰麵了。


    昌王妃王氏倒真是個有大家風範的女子,處變不驚。昌王得意的時候,她淡然處之,昌王現在被皇帝斥責處罰,她也一切如舊,完全看不出失意的痕跡來。


    陸皇後這個兒媳挑的實在不錯。王氏這派風範,做皇子妃是遊刃有餘,如果將來昌王登了基,她也能做一個合格的皇後,坐鎮中宮,母儀天下。除了沒生出兒子來,王氏沒有半點可讓人挑剔的地方。


    潮生雖然和她親熱不起來,但是也真心佩服她。


    “三嫂。”


    “四弟妹也來了。”


    鄭氏的涵養功夫就顯得不那麽到家,偷偷瞟了王氏好幾回。梁氏倒沒有說什麽,這幾年她也沉得住氣了,不象一開始的時候,什麽都寫在臉上,讓人一臉就看到了底。


    “三弟妹氣色可不太好啊?”


    王氏淡淡地說:“琳兒這幾天有些不太舒服。”


    “哎喲,可不是。”梁氏順著她的話說:“我們家田兒這幾天也鬧肚子,太醫開了藥,吃了,也沒好哪兒去,隻好淨餓著,這兩天倒好些了,隻是小臉兒又瘦了一圈兒。”


    梁氏以前在人前很少提起田兒,這回卻是一派慈母口吻,看得出來她心情不錯。潮生對這孩子始終很牽掛:“田兒鬧肚子?”


    “是啊,雖然太醫瞧過了,可是他還小,好些藥又不敢用。”梁氏說:“太醫說這孩子脾胃虛,以後得多留心。我狠狠發作了他身邊的婆子丫鬟,看她們以後還敢不敢這麽不上心。”


    這是發作給壽王看的吧?


    梁氏從不擅掩飾,直來直去,現在也變得會做表麵功夫,會敷衍人了。


    可以說是一大進步。


    含薰最近不知道怎麽樣,潮生隻知道她的兄嫂留在了京城,倒是沒再聽見別的音訊。


    說起這個親戚,就不能不提誠王府那三位客人了。經曆了幾個月的變遷,一次次的事情,四皇子騰出手來,二話不說就把三人打發走了——說實在的,真不象送客,倒象押解一樣,一直把他們送出京城,送上了南去的客船。


    那位表姑娘走時是哭哭啼啼的,口口聲聲說舍不得表嫂。潮生直想翻白眼,舍不得個鬼啊!從頭到尾潮生連麵兒都沒和她照過一個!


    她們進椒房殿的時候,正好後宮妃嬪們請過安正從椒房殿出來。貴妃賢妃打頭,後麵跟著一串風姿各異的美人。一時間香風微襲,環佩叮咚。


    潮生她們自然得向幾位妃嬪問安。貴妃笑盈盈地說:“快別多禮了。”又和賢妃說:“姐姐你瞧,平時我還覺得自己年輕得很哪,一看著她們,才覺得自己真是已經老了。”


    賢妃一笑:“你快別賣乖,你要是老,我該往哪兒站呢?再說了,你馬上都要娶兒媳婦做婆婆的人了,過一二年說不定孫子都抱上了,難道還想整天扮成二八佳人?”


    說笑幾句,大家各走各的。潮生目光掃過去,在賢妃身後微微停滯了一下。


    那個妃嬪穿著一身雪青色衣裳,梳著斜雲髻。她身材修長窈窕,在一眾美人中仍然讓人無法忽略。


    這個人,曾經是潮生的熟人。隻是現在雙方都今非昔比,全不複舊日模樣。


    跟在賢妃後麵的這個宮嬪,就是曾經的青鏡,現在是李美人。


    過去在煙霞宮時,青鏡的美貌機靈就淩駕眾人之上,所以後來安妃陳氏才會選擇她,想用來固寵。


    對了,安妃。


    她不在這今天這一列人裏頭。


    上次見她的時候,遠遠看著一臉病容,隻怕現在還是那麽拖著,好不好,壞不壞的。


    陸皇後淡淡的,待她們行完禮落坐,問王氏說:“他的身子如何?這些天在府裏做什麽?”


    王氏恭謹地回答:“謝母後掛懷。王爺這些日子都在讀書,飲食比從前減了些,但身子還好,太醫還是照例三天請一回平安脈。”


    陸皇後點了下頭:“那就好,我不牽掛著他,還能牽掛誰呢?你多勸著他些,讀書是好事,可是身子更要緊。”


    “是。”


    陸皇後又問鄭氏:“前幾天聽說你咳嗽,現在可好些了?”


    鄭氏忙說:“已經大好了。”又多謝皇後賜藥。


    這些對話就象上下級之間的官樣文章一樣,上級表示關心,下級表示感激,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陸皇後忽然話頭一轉,問潮生:“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潮生說:“多謝謝娘娘關心,一直調養著,沒什麽大礙。”


    陸皇後點了點頭:“你也辛苦了,連生了兩個兒子,身子難免虧虛,可不能掉以輕心。這年輕的時候作下病不覺得怎樣,將來有年紀了可吃不消。老四呢,從小看著也顯得單薄,隻顧著讀書……”


    聽這話,就好象四皇子親娘的口吻一樣。


    潮生嚴神戒備:“娘娘說得是。”


    陸皇後微微一笑,卻並沒有接著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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