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小米飯,高進吃得幹幹淨淨沒有半點剩的,商隊裏這種加了肉幹的小米飯算是奢侈物,印象裏也就自己和叔伯們能吃上,至於其他人,隻能吃他們吃剩下的,不過即便這樣,對邊地的普通百姓來說帶鹹味的肉湯小米飯也算得是上等享受了。


    放下大碗,高進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先前因為演練武藝而有些疲憊的身軀裏也漸漸生出了力氣,“魏叔,你剛才說殺賊?”


    高進知道,自從商隊出塞後,有一夥馬賊遠遠地吊在他們後麵,離邊牆越遠,這夥馬賊的膽子越大,三天前開始這夥馬賊不時派人過來騷擾,個個都是快馬軟弓,策馬近了放一輪箭就走。


    雖說這些馬賊沒傷到商隊裏的人,可也煩人得很,自己就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才輕率地策馬去追擊一名馬賊,結果因為經驗不足,忘了平時訓練時的關竅,一時慌亂從馬上摔了下來。


    高進對於馬賊,沒什麽經驗,記憶裏也全是魏連海這些父輩們的叮囑,塞外的馬賊都是些欺軟怕硬的醃臢貨色,你若是示弱,他們便會像饑餓的狼群一樣撲上來把你撕咬得粉碎,所以遇到馬賊絕對不能害怕示弱,更不能害怕和馬賊交手。


    “不錯,要不是這兩天風沙太大,昨天晚上那些馬賊便該朝咱們下手了。”魏連海沉聲道,出關經商遇上馬賊很平常,誰叫這塞外的馬賊多如牛毛。


    “你既然身子骨沒什麽大礙,便出去轉一轉,叫你其他叔伯們也都瞧瞧,等你阿大回來,便是咱們和那些馬賊見真章的時候了。”魏連海拍了拍高進的肩膀,商隊裏的老兄弟們都是瞧著高進長大的,大哥這回帶這小子出來,大家也都清楚,不單單是帶他出來見見世麵,也是要磨礪這小子,畢竟他們年紀都大了,以後這商隊還是要靠年輕人撐起來。


    “是,魏叔。”高進應聲道,然後他起身把長刀別在腰裏,背弓負箭,正要去拿長矛時,被魏連海喝罵道,“你這臭小子,拿了刀弓便也罷了,拿槍做什麽,你以為你有使槍的機會,還是要出營去廝殺!”


    聽了魏連海的話,高進才訕訕地把長矛放下,他剛才一番演武,知道自己武藝不差,可聽說馬賊來襲,心裏總有些忐忑,隻覺得把能帶的武器都帶上方才放心,畢竟有備無患,全然忘了營地狹小,不利長矛施展,反倒還會妨礙別人。


    把長矛放回帳篷裏,高進跟在魏連海身後,這時天色已晚,渾濁黑暗的天空裏看不到幾顆星星,月亮也不見蹤影,要不是營地裏還有火堆照明,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色。


    就著火光,高進打量起營地來,營地背靠一處丘陵,最前方是卸了馱馬的車廂連環相扣,還有十幾頭駱駝連成一片,隻不過仔細瞧時,還是留了幾處口子方便進出。


    高進出來時,營地裏有幾道目光投過來,感覺到這些目光的高進也回眼看去,入目所見的雖然隻是模糊的麵孔,但也依舊能分辨出這些穿甲佩刀的身影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兵。


    高進跟著魏連海一起巡視著營地,“王叔好、李叔……”麵對麵地見到這些叔伯時,高進很自然地打起了招呼,這些都是商隊裏的長輩,平時在堡寨裏也是瞧著他長大的。


    出關經商,商隊不能打,沒有過人武力,早就被人吃的連骨頭架子都不剩。什麽蒙古部落會保護商隊更是屁話,到了塞外,天大地大拳頭最大,尤其是靠近邊牆一帶,小部落極多,那些看上去熱情好客的蒙古韃子,你若是沒有保住貨物的實力,人家翻臉就是最凶殘的馬賊。


    高家商隊的老兵都是吃刀頭舔血這碗飯的,哪怕高進是自家老大的兒子,可若是沒有本事,也照樣被他們看不起。


    高進白日裏追著馬賊出擊雖然有些冒失,可終究射死了那名馬賊,叫他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叔伯都是刮目相看。


    一路跟著魏連海前行,不知不覺間,到了營地最外圍的車陣,高進知道自家拉貨的大車,原先都是軍中車營裏的東西,雖然看上去老舊,但極為好用。


    此時營地裏火光能照到的地方光線已經極弱,但高進還是看到了車廂四周散落的箭矢,“撿起來看看?”魏連海的聲音響起,高進彎腰拿起麵前車上的一根箭矢。


    入手隻覺得這箭矢極輕,高進就著微光仔細看時,才發現這箭矢的箭頭居然是用骨頭磨出來的,箭杆粗糙不平,就連尾羽也參差不齊,這樣的箭矢若是射出去,幾乎就是毫無準頭的廢箭。


    高進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又蹲下身從地上摸起一支箭矢觀察,結果也是一樣粗製濫造的廢箭,將手中箭矢丟掉,他忽地想起了白日裏追擊的馬賊,自己居然就是被這樣的廢箭嚇得慌了神掉下馬,不由有些臉紅。


    “塞外的馬賊都是些窮鬼,不到真下手的時候是舍不得用鐵箭的,這些骨箭也都是些嚇唬人的玩意。”魏連海似乎感受到了高進的窘迫,不由笑道,“你阿大從小教你練武,你也跟著俺們學了真本事,不過這些東西你阿大以前沒告訴你,倒也不怪你!”


    “老陳,二郎來了。”魏連海忽地朝不遠處的黑暗裏說道,高進聞聲望去,隻見左邊不遠處的車廂上跳下了一個黑影。


    “來嘞!”答話的老陳是個精瘦老漢,一身舊兮兮的皮甲穿在身上,哪怕用束條係緊了,看上去也哐啷當地透著風兒,手裏提著張角弓,背上是箭壺,插滿了箭,腰裏橫著一把雁翎刀。


    老陳的麵相沒有魏連海那麽凶惡,要是卸了身上的刀甲弓箭,換成旱煙鍋杆子,倒像是個最普通的陝北老農,看到走近的老陳,高進連忙開口道,“陳叔好!”


    老陳走到高進跟前,仔細看了眼高進身後背著的弓箭,還有拇指上套著的扳指,眯了眯眼,過了會兒才道,“白日裏你射落的馬賊屍首俺瞧見了,後心入背,箭透胸骨,不錯,很不錯,沒給俺丟人。”


    聽到自己殺了一個馬賊,高進有些愣,記憶裏自己確實在墜馬前射出了一箭,可是當時的準頭他自己都吃不準,純粹是靠平時苦練的射術憑著本能射出去的。


    “你阿大回來了。”老陳忽地耳朵動了動開口道,他是高進的箭術老師,也是商隊裏的神射手,當年在榆林鎮裏也曾闖出些名號,作為一名神射手,不但目力要好,耳力也要過人。


    隨著老陳視線望去,高進過了會兒才看到前方黑暗裏有個模糊輪廓漸漸清楚起來,不多時那策馬而來的騎影到了車陣留出的缺口處,微弱的火光裏,高進看到了馬上的騎士正是自己記憶中那位向來不苟言笑的父親。


    高衝從馬上跳下來,馬背上還綁了一個馬賊,手腳都被牛筋索綁得死死的,口裏還塞了塊破布。


    高進看向那馬賊,發現這馬賊年紀不大,瞧麵相應該還比自己小一些,隻是麵黃肌瘦,一副皮包骨頭的樣子,身上那身衣服打滿補丁,唯一值點錢的皮襖子也是東一塊西一塊拚在一塊,若不是知道這人是馬賊,高進還以為自家父親抓了個乞丐回來。


    “爹!”


    高衝的身形高大,父子兩人雖然身高相仿,但是更加魁梧的高衝比高進顯得雄壯許多,那一口鋼針般豎起的虯髯更是瞧著氣魄逼人。


    “老陳,老魏,兄弟們可還好?”


    “好著呢,就是兄弟們都喊著要等你回來一起去殺馬賊。”


    ……


    “身子沒事了!”和老陳還有魏連海說完話,高衝才看向高進這個兒子,聲音雖然有些冷,但那份關懷之意還是能叫人聽得出來。


    “魏叔給我上了藥油,沒什麽大礙。”高進答道,記憶裏自己和這位父親之間很少交流,更多時候都是這位嚴厲的父親督促自己練武讀書,除此以外,父子兩人便沒什麽話可說。


    “老魏,這個俘虜交給你了,小進,你跟我來。”


    把抓回來的馬賊扔給魏連海,高衝朝著高進說道,他這回帶兒子出來熟悉商隊,有著磨礪培養的意思,他給兒子安排的路不好走,總得先有個退路才行。


    魏連海接過俘虜,獨眼裏露出的光讓人不寒而栗,那透出的殘酷之意叫一旁的高進有些膽寒,不由想起有關這位魏叔的傳言,說是錦衣衛出身,隻不過這位魏叔從來沒有承認過。


    “走吧!”


    高衝的聲音讓高進回過了神,他跟在高衝身後,父子兩人一前一後,一路朝著營地裏走去,竟是再沒有半句話。


    不多時,父子兩人進了帳篷,火光裏,高進看清楚了父親的模樣,麵如古銅,一口濃密的胡須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是一雙眼睛很大很亮,不過此刻他的眼神有些陰沉,看上去嚇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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