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古北寨前,高進發現那一圍土牆,居然立了四座望樓,說是望樓,其實也是箭樓,上麵各有人放哨值守。


    古北寨的大門洞開,門口沒人看守,高進和木蘭騎馬進去後,才發現街道上人並不多,四周那些土夯的房子都空蕩蕩的,不知道閑置了多久。


    看著和想象中大相徑庭的古北寨,高進很快便明白過來,這古北寨是關牆外的黑市,其繁華是靠著商隊往來貿易,這四年漠南蒙古大亂,土默特部內鬥,駱駝城又和河套蒙古打了好幾仗,這關外不太平,除了那些財力雄厚的大商幫仍舊敢往來於歸化城做生意,其他商人哪還有膽子出塞。


    出塞經商的商隊少了,馬賊們也隻能喝西北風,古北寨這等依靠黑市貿易的地方,敗落起來也是快得很。


    高進沿著城門口的大路朝古北寨的中心直去,木蘭說過把持古北寨的四海貨棧,就開在那裏,不多時兩人便到了那豎著四海兩字旗幡的貨棧前,隻見一間間瓦房林立,那貨棧門口也有夥計靠在那裏值守。


    “這位兄弟,敢問這邊什麽時候有交易。”高進下了馬,到了一名貨棧夥計跟前問道,過去古北寨繁華時,聽說市集熱鬧得很,但眼下古北寨裏各處都是一副門可羅雀的樣子,張貴要是想銷贓,隻能找到四海貨棧的頭上。


    “你……”被吵了瞌睡的客棧夥計有些惱火,隻是罵人的話還未出口,就發覺手心一重,低頭看去隻見是角白花花的碎銀,臉上頓時堆笑起來,熱情地答道,“等長夏過了,下個月十五,這邊才熱鬧,各地的商隊都會過來。”


    “客官你要是有貨物要脫手的話,那時候便是最好的……”


    “可我看這裏其他地方好像都沒什麽人?”


    “這幾年韃子那邊打得厲害,有多少人有膽子跑出來做買賣,現在好了,韃子那邊太平了,等消息傳開,咱這裏立馬便能鬧騰起來。”


    有銀錢開道,那夥計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高進打聽到不少有用的消息,然後他便讓這位夥計代為通傳,他要見一見那位關爺。


    高進和木蘭進了貨棧大堂,這大堂極寬敞,靠著左手邊的櫃台又高又深,裏麵有個賬房正在算賬。


    高進和木蘭在大堂裏找了地方坐下來,聽那夥計說,到了夏末秋初的時候,四海貨棧最是熱鬧,各地商隊都會來貨棧交易,請關爺做個見證,換句話說,在這法外之地,四海貨棧倒像是承擔起衙門職責的地方。


    等了沒多久,高進聽到腳步聲傳來,連忙和木蘭起身,然後便看到去通報的夥計身後,跟著一個大約五十歲的高大老頭,老頭濃眉大眼,身板結實,穿著一身粗布灰衣,走路時步子極大,一看便知道是軍中出身的老卒。


    “見過關爺!”


    “你不怕認錯人?”看著麵前不卑不亢行禮的高進,關七覺得有些意思,麵前這後生猿臂蜂腰,顯然是個練家子,身上還帶著股血腥味,殺氣很重,不過看舉止倒像是軍戶的武家子弟。


    “關爺龍行虎步,不怒自威,這四海貨棧除了關爺,還有誰能如此威風!”


    “倒是會說話。”關七笑了笑,好話人人愛聽,尤其是眼前這後生看著還挺合他眼緣,“說吧,找我何事?”


    “在下高進,有寶馬願獻給關爺,隻想和四海貨棧結個善緣。”高進來時,騎的是娜仁托婭送他的那匹白馬,這也是方才古北寨外,茶棚裏那些人為何會動了貪念。


    “寶馬?你可知道話不能亂說!”關七雖是家奴身份,可是總兵府裏,什麽好馬沒見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先前幫高進傳話的夥計心中一緊,關爺不是好糊弄的,那高進若是誆騙關爺,他也要倒大黴。


    “是不是寶馬,關爺見了便知。”迎著關爺眯起來後更顯犀利的眼神,高進不緊不慢地答道,毫無畏懼之意。


    “有意思!”關七低聲自語道,然後跟著高進出了貨棧大堂,貨棧門口自有栓馬的樁子,隻是一眼,關七便看到了那匹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色毛發的白馬,眼神頓時亮了。


    這等神駿的白馬可不多見,就是蒙古人那裏也當成寶貝,關七看著高進的眼神變了,這麽一匹拉到駱駝城都能賣上價的神駿白馬說送就送,這後生不簡單啊!


    “不知此馬可還入得關爺法眼。”


    “確實當得上寶馬之稱。”關七站在白馬邊上,摸著白馬的肩骨和脖子道,他懂些相馬之術,哪怕還未騎著這匹白馬跑過,也知道這匹白馬絕對不比府裏那幾匹寶馬差多少。


    “高老弟,無功不受祿,你有什麽事,不妨直說。”關七決定收下這白馬,送回府裏,公子必然喜歡。


    “關爺,在下說過,隻是和貴棧結個善緣,並無他求。”高進絲毫沒提其他事情,和關七寒暄幾句後,便告辭離去。


    “關爺,這?”跟在關七身後的夥計,傻了眼,他看不懂這個高進到底是什麽意義,合著就是來送馬的。


    “他會回來的,都記著,到時候好生招待。”關七眯著的眼睜開了,然後看向身邊貨棧的幾個夥計吩咐道,另外朝櫃台裏的賬房道,“侯三,別算賬了,派人去打聽打聽,有誰知道這高進的消息。”


    ……


    “少爺,為何要把白馬送給四海貨棧?”


    出了古北寨,木蘭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開口問道,她不懂這麽一匹神駿白馬就白白送人了。


    “魏叔說過,四海貨棧背後靠山很大,那匹白馬與我而言,不過是雞肋,倒不如拿來試探一番。”


    白馬太過惹眼,高進現在的處境,騎著這等神駿白馬,就如同小兒持金於鬧市,至於賣給四海貨棧,雖然能賣不少銀錢,可現在對他來說,再多銀錢又有何用。


    那關爺是四海貨棧的主事,管著古北寨,自己把白馬送出去,關爺一定會查他的來曆,到時候張貴截殺商隊的事情便瞞不住,而他也可以藉此看看關爺背後的勢力是個什麽態度。


    在高進心裏,報仇之事,殺張貴不難,難的是殺了張貴以後該如何收尾!


    木蘭聽著高進解釋,聽得雲山霧罩,到最後索性道,“少爺,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你先回河穀,等兀顏傷勢好一些,便帶他們來古北寨待著,打聽黑沙馬賊的消息,若是遇到難處,便去四海貨棧找關爺,他若是願意幫忙,你便趕到堡寨和我匯合,我會在堡寨外麵的破廟落腳。”


    “那若是關爺不願意幫忙呢?”


    “那就立刻待著兀顏他們離開古北寨,躲得越遠越好。”


    高進沉聲說道,如果關爺不願幫忙,那他殺了張貴以後,便隻能選擇亡命於關牆外,當個馬賊了。


    目送木蘭策馬遠去,高進掉過馬頭,朝著河口堡的方向而去,要殺張貴,需要有人手,叔伯家的子弟便是他最好的幫手。


    ……


    兩天後,高進趕回了河口堡,白天的時候,他沒有敢進堡,在外麵看著張貴帶著隊伍回來,然後他聽到了堡寨裏傳來的哭聲。


    商隊的二十七名叔伯,就代表著二十七戶人家,叔伯們是家中的頂梁柱,現在頂梁柱塌了,叔伯們的家人隻會比自己更難受。


    “張貴,這筆血仇,我一定會讓你血債血償。”高進緊握著拳頭,盯著河口堡那破敗的土圍子,咬牙切齒地自語道。


    到了傍晚,高進趁著夜色,翻過了年久失修的土圍子,進了堡寨,他要去找陳升,那是陳叔的兒子,也是堡寨裏他最要好的夥伴之一。


    慘白的月光下,堡寨裏除了百戶府,沒有人家裏點燈,走在熟悉的土路上,高進的心裏毫無波瀾,當他經過一戶人家時,他停了下來,因為他聽到了說話聲。


    “真是造孽喲,這高家商隊怎麽說沒就沒了?”


    “張百戶不是說遭了馬賊,全都被馬賊給……”


    “張貴的話你也信,高大蟲那樣的奢遮人物,什麽馬賊能要了他性命,高家商隊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出過事?”


    “阿大,你是說,這是張百戶……”


    “你們爺倆都少說兩句,高老爺是好人,他不在了,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辦?”


    “阿大,明天張百戶讓下麵各村的正丁都過來,是不是又要……”


    “哎,好人不長命,往後沒了高大蟲,誰還能製得住張貴。”


    高進記憶裏,這戶人家好像姓胡,在河口堡也算是中等人家,有百畝地,男的種田,女的織些土布補貼家用,過去堡寨裏胡家這等人家織的老土布,都是父親讓魏叔收了去,價錢比神木堡裏的布莊價格都要高一些,所以堡寨裏的人大都對父親極是敬重。


    走過幾戶人家,高進聽到不少差不多的對話,眼下堡寨裏人心惶惶,誰都不知道張貴明天要幹什麽。


    快到老陳家裏時,高進站在陰影裏,沒有進去,因為他看到了陳叔院子外蹲守的官兵,他立馬便明白過來,張貴隻怕在堡寨裏那些叔伯家門口都安排了人手,等著自己自投羅網。


    高進離開了,既然堡寨裏沒法聯係,他便得去堡寨下麵幾個村子,尋找機會看看能不能和另外幾戶叔伯家裏聯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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