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在即,就是神木堡這樣的地方市麵也變得蕭條起來,滿大街都看不到多少人,進城門的時候,看著懶洋洋靠在城牆上曬太陽的士兵,範秀安忍不住拿來和古北寨做比較,最後搖頭不已。


    “老爺,咱們這就去徐千戶府上還是……”


    範秀安身邊的親隨見到自家老爺進城後忽然有些發愣,忍不住在旁邊問道,榆林鎮治下,神木東路兵馬眾多,這人吃馬嚼的用度便是商幫們必爭之處。


    過去延綏商幫的勢力主要在延綏州本地還有揚州那邊,隻是如今揚州那邊隨著徽商的競爭,動不動就靠著官府發起訴訟打官司,攪和得揚州那邊不得安靜,便是鹽引的利潤也大不如前,所以過去瞧不上的那些生意眼下全都做了起來。


    “不忙著去,先四處逛逛!”


    範秀安擺了擺手,他先前回了趟綏德州,一是和商幫的另外三位掌櫃通個氣,他的古北寨之行算是失敗了,人家關爺壓根就沒見他,自然也無從談什麽攀附總兵府了,二是把高進這位後起之秀提了下,當然範秀安也沒有說太多好話,隻是說這位高爺值得延綏商幫關注下。


    延綏商幫,七家商號裏,範家入商幫最晚,所以範秀安的資曆最淺,話語權也不大,不過他如今好歹也是七大掌櫃之一,說出來的話總歸還是有些分量。


    另外三位大掌櫃,著人打聽了下古北寨的消息後,覺得高進這位四海貨棧的新東家值得結交,但也僅限於此,要整個商幫下注在他身上,還是得觀望一陣子。


    不過這樣的決定對範秀安來說已經足夠了,如今山陝邊地和韃子的走私貿易,被晉商占了大半,剩下的便是各家商幫和小商隊們瓜分了,延綏商幫雖然在陝西這邊稱得上財雄勢大,可是塞外商路,不是光靠錢多就有用的。


    韃子那邊沒有大主顧,光靠和那些小部落做生意,範秀安還不如回綏德州多倒騰些南北貨物的轉手買賣,高進那裏有素囊部的門路,那位三娘子怕是時日無多,等這位三娘子一死,隻怕土默特部還要內鬥。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打仗更賺的生意,要是素囊和卜失兔打起來,到時候所需的各種物資便是如流水一般,隻要能壟斷素囊部的物資供應,那便是為商幫開辟了一大財源,到時候自己在商幫的話語權也能提升不少,所以範秀安才對高進那般上心。


    這次更是親自跑了一趟神木堡,來見徐通這個千戶,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別提延綏商幫這種陝西本地的大商幫,這些年顯得勢弱,不過是商幫重心都在揚州那邊,總兵府那裏攀不上關係,那是因為總兵府頻繁換主,對不少商幫來說,與其費心力結交總兵府,倒不如打點好下麵衛所的地頭蛇。


    以範秀安的身份,那是能和神木縣裏的指揮談笑風生的,如今跑來見徐通一個千戶,算是給足了徐通的麵子,所以他也不急著去徐通府上。


    於是隨從自牽了馬,跟在範秀安身後,在神木堡裏到處閑晃起來,神木堡東路是衛所,按著規製一衛兵力五千多人,可是這邊是防禦河套蒙古各部的東路重鎮,實際上在冊的兵力超過了七千人,連戰馬馱馬在內有馬匹近五千匹。


    當然神木堡隻是個千戶所,邊地的城市,其實全靠兵卒和兵卒的家眷填充撐起來的,可是範秀安一圈晃蕩下來,卻發現那些店鋪裏本地客人少得可憐。


    神木堡這裏的生意,範秀安是經手人,當然曉得其中貓膩,神木堡和他們購買糧草以及其他軍需輜重,一年就是近十五萬兩的大買賣,這裏麵給神木堡上下的回扣就有五萬兩,隻是如今看看這蕭條的市麵,隻怕他們賣給神木堡的那些糧草軍需又被漂沒了大半。


    看著一處街頭,幾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官軍穿著單衣在那裏曬太陽,範秀安不禁搖搖頭,如今他倒是越發看好高進了,這邊地是弱肉強食的地方,隻有手上的武力才是最真切的保障,高進舍得在家丁身上花錢,隻要財力跟得上,日後必是這神木東路的大人物。


    沒有了閑逛的心思,範秀安也打消了在神木堡投資下注的心思,他覺得還不如私下把錢投在古北寨那裏,至少高進是個懂經濟之道的聰明人,不會像神木堡這種地方,上至指揮使,下至小吏,隻曉得如何撈錢。


    ……


    神木堡千戶所裏,徐通正發著脾氣,手下幾個屬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個高進,他以為他是誰。”


    徐通咆哮著,把手裏一份文書給砸在了地上,先前河口堡百戶府被韃子血洗,張貴全家死絕,他就已經把高進給恨之入骨了。


    要知道張貴那廝帶著萬斤鐵器去和阿計部做交易,其中一半鐵器是他出的,本來以為能多出條財路,卻沒想到全都被高進攪黃了。


    那時候,徐通差點就點了千戶所的兵馬去河口堡大殺一通出氣了,他娘的連百戶府都被血洗,其他堡寨裏人家屁事都沒有,那不是通匪就是勾結韃子,全是反賊和亂民。


    隻不過徐通剛起了這樣的念頭,神木縣裏指揮使大人就派人來傳話,反倒是要抬舉那姓高的小子做這河口堡的百戶,要他不要管張家的事。


    張貴的死活,徐通哪裏會放在心上,他心疼的是自家的銀錢,原本那批鐵器轉手賣給韃子,他起碼能賺個一千多兩,而且這條路子能穩下來,那便是細水長流的富貴。如今倒好,他還倒虧了近兩百兩,指揮使大人給那姓高的說項,肯定是撈到了好處,可到他這個苦主手裏卻是一根鳥毛都沒有,如何不叫徐通心疼得肝顫。


    徐通也不是沒想過事後報複,隻是高進一個邊地鄉下小子,竟然能讓神木縣裏的指揮使大人給他遞話,由不得徐通不多想,於是便按耐住性子,又使錢托了同僚去打聽高進的背景,才隱約曉得這小子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竟是和總兵府有些關係。


    這樣一來,徐通是不敢輕舉妄動了,然後便是總兵府忽然調動兵馬,又和火落赤部打了一仗,這裏頭的貓膩大家當然都看得懂,隻是這大頭的好處卻是叫指揮使大人那裏得了,落到他這裏連點湯水都不曾有。


    現在姓高的小子居然說什麽他那裏僥幸斬獲韃子首級三十餘,請千戶所派人去勘驗,這不是在向他耀武揚威嗎?


    徐通先前還不清楚指揮使大人憑什麽抬舉姓高的做百戶,這鄉下小子就是有總兵府的關係,他這千戶所裏論資曆接任河口堡百戶的人選也有好幾個,可是這有軍功傍身,再加上指揮使大人發話,這升遷任命還真就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高進手上三十多顆韃子首級,放到神木堡千戶所,也是大功一件,可是對於誌不在升遷的徐通來說,這些韃子首級不過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罷了,真要論功行賞,他這個千戶都能往上挪一挪,可是升官去當個僉事,就得調去神木縣,在指揮使大人眼皮底下做事情,哪有他這個千戶在地方上來的逍遙痛快。


    高進認為是向徐通這位上官示好的韃子首級,上報到徐通這裏,反倒是成了徐通眼中的藐視上官,炫耀武力來著!


    不過徐通怒歸怒,可也隻能大罵幾句狂妄小兒出出氣罷了,雖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可那姓高的小子背後有靠山,最關鍵是這小子手上的武力著實駭人,邊地這種地方,官位隻是麵子,武力才是裏子,徐通家裏也養了幾十號家丁,那才是他穩坐千戶位子的保障。


    高進麾下兵強馬壯,就是徐通也不敢輕易造次,不然的話真當他這個千戶不敢殺人嗎,人活著有價值才能被上麵的大人物看重,就好比張貴這個百戶死了,有誰在乎,便是徐通自己也壓根沒在意過張家那幾十條人命。


    “大人,那姓高的雖然有靠山,可俗話說的話,縣官不如現管,這小子再怎麽強橫,總是您手下。”


    看到徐通一頓脾氣發的差不多,才有心腹上前細聲道,“隻要他照常例交銀子上來,您何苦跟這麽個不懂禮數的鄉下小子一般見識。”


    “再說他既然能吞下那批鐵器,又打點了總兵府和指揮使大人那裏,說明他在韃子那裏也有門路,這鐵器生意總歸還是做得,大人還怕不能回本。”


    聽到心腹的話語,冷靜下來的徐通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一時間倒是沒有那麽憤恨,隻是心裏麵對高進始終心存芥蒂,難以釋懷。


    “可是這小子這般囂張示威於我,難道就這麽算了!”


    “大人哪,咱們邊地哪有那麽多講究,這總兵府下麵桀驁不馴的將門不也多了去,這姓高的不好惹,就當是大人您養了條惡犬就是,隻要銀錢上不差……”


    說話的心腹曉得徐通脾氣,於是便開口說道,這才讓徐通心裏稍微好過一點,隻當高進是自己門下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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