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田的,本官是來接我這位兄弟,要在醉香樓擺酒給他接風洗塵,你帶兵攔路是什麽意思?也不知是哪裏聽來的謠言,說本官被挾持,簡直就是笑話!”


    有高進在邊上,又看到高進麾下那些伴當家丁個個悍勇精銳,劉循頓時便嚷嚷起來,仿佛回到了少年時駱駝城裏那個無憂無慮的紈絝子惹麻煩時,身邊有著杜家、薑家子那般底氣十足的場景。


    “好狗不擋道,姓田的,你要是識相,就趕緊讓開,不然動起手來吃了虧可就不好看了!”


    劉循劉大傻子的諢號不是假的,他這個人自覺有人能給他撐腰的時候,膽子向來大得很,嘴也毒得很。


    田安國被氣得不輕,不過眼下那姓高的鄉下小子確實棘手,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廝年紀輕輕,帶的家丁伴當卻這般精銳,那些持盾挺矛的家丁就不必說,他幾十年軍旅雖然沒立過什麽像樣的功勞,但總算是見過大場麵,看得出高進手下這些家丁放眼九邊那些將門也是一等一的精銳。


    更別提那些爬上瓦房持弓居高臨下的伴當,其中幾個持弓的對著他,更是叫他心裏直發跳,田安國是上過戰場的,播州之亂時也見過軍中的神射,知道被這等弓手盯住的滋味。更別提那姓高的盯著自己的那種森冷目光,更是叫自己如刺在喉。


    經曆過高麗抗倭、播州之亂的田安國,能比其他有本事的同僚活得更久,不單是他逃跑的功夫一流,更在於他知道該慫的時候就該慫,不要去和狠人比狠。


    眼前的高進就是個狠人,更關鍵這個高大青年的拳頭比他更大,隻是田安國縮卵了大半輩子,才換了這副千戶的官職,他能在神木堡裏曆經徐家父子兩代都沒有被擠出神木堡,靠的便是凶悍狠毒的名頭。


    田安國要是在這個時候低頭讓開,他經營多年的名聲就算毀了,像他這樣已經垂垂老矣的老家夥,若是被人發覺他已經虛弱不堪,那些年輕的豺狼哪個不會撲上來咬一口!


    退不得!


    心中有了覺悟的田安國,冷笑間朝著得意的劉循大聲道,“劉大人,我看你分明是被脅迫,才說出這等違心之語。”


    “這幾位要真是劉大人你的朋友,劉大人不妨過來我這兒,如此我這聽來的謠言豈不是不攻自破……”


    “姓田的!”


    劉循見田安國居然讓自己一個人去他那裏,眼睛頓時眯了起來,這老東西有多狠毒他是知道的,眼下這情形,自己要是過去,怕是這老東西就敢對他下死手,然後賴到高進頭上,他手底下那些營兵全是牆頭草,隻怕到時候會倒戈反誣也說不定。


    “劉兄,稍安勿躁,咱們是要講王法的,這神木堡也是有規矩的地方。”


    高進按住了劉循的肩膀,雖說兩人先前有些誤會,可說開了不就好了嗎,更何況眼前還有個更惹人厭的老梆子,倒是讓他覺得身邊的劉循還能交個朋友。


    “這王法也好,規矩也罷,你我說了不算,咱們麵前這位田副千戶說了也不算!”


    高進說出這番話時,講到那副千戶三字時,更是加重了語氣,惹到一旁的範秀安不禁笑了起來,劉循反應慢了些,隻等範秀安笑完,才大聲附和起來。


    “沒錯,咱們神木堡裏還輪不到你姓田的說了算,等會兒徐大人到了,我倒要看你還有什麽說詞!”


    劉循嘿嘿冷笑起來,他過去和姓田的湊一塊兒,並非純是徐通這個上司壓得太狠,甚至相反徐通還曾經拉攏過他,隻不過他大伯死前交代過他,這徐通是笑裏藏刀的笑麵虎,千萬要防著一手,他才和這姓田的稱兄道弟。


    如今利益當前,為了他身邊高進手上那些韃子人頭,這姓田的可算是露出了真麵目,那是真沒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啊!


    田安國的臉色越發難看,他現在是進不得,退不得,真要主動下手,先不說未必能打得過對方,隻要弄不死那姓劉的,事後這廝就能咬死了他襲擊同僚,圖謀不軌的罪名,再想想那一直對自己虎視眈眈,想給自家兒子鋪路的徐通,田安國不由發現,自己先前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些。


    “範兄,你說徐大人還有多久才到?”


    高進可不會管對麵的田安國的心思有多重,隻是朝身旁自進城後便異常安靜的範秀安問道。


    “總還得有一會兒吧,萬一高老弟你和田副千戶打起來了呢,這等盼頭總得讓人想想吧!”


    “範兄是這樣想的,我還以為徐大人頂多讓我和田副千戶交惡,不至於到動刀槍的地步。”


    範秀安無疑是高進見過的人最聰明的那個,在這爾虞我詐的官場上,高進隻能盡量讓自己想得細致周到,猜度他人的心思,另外便隻能多問問聰明人的意見了。


    “徐千戶不指望升官,高老弟和田副千戶真要是動了手,他頂多就是個禦下不嚴的罪過,本就沒什麽損失,反倒是高老弟你要真是和田副千戶兵戎相見,隻怕都討不了好。”


    範秀安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徐家五代前落戶神木堡,到如今父子兩代都當了這神木堡的千戶,徐通這人有小聰明,但是器量一般,更沒什麽大誌,他要的隻是徐家繼續把持神木堡,比起高進,田安國這個老資曆的副千戶更讓他討厭。


    “田副千戶,事已至此,咱們還是等徐千戶來了再做計較如何?”


    聽完範秀安所言,高進猛地高聲朝田安國喊道,而他這番舉動也是叫劉循吃了一驚,範秀安則是笑而不語。


    田安國看到對麵那高家小兒低頭和身邊中年男子說了幾句後,忽地這般說道,也不禁叫他疑惑起來,就在這時隻聽到對麵那高家小兒又開了口,“為表誠意,我這邊先撤了弓箭如何?”


    田安國聽罷心中一動,說實話被那瓦房頂上幾張弓盯著,那種滋味著實不好受,這時候他腦子也已經冷靜下來,知道兩邊真動起手最後見了血,得利的隻是徐通這個上官,於是他點點頭,亦是扯著公鴨般的嗓音高聲道,“好,那就聽你的。”


    “大眼,阿魁,都把弓收了!”


    高進看向瓦房兩側吩咐道,如今他這群同伴裏,張魁步射不比楊大眼差,他們兩個站在瓦房上,就好比兩名神射都盯著那田安國,如何不叫他心裏難安。


    隨著高進一聲令下,兩邊瓦房上的眾人都放下了弓,不過隻是虛持下握,隨時都能再次滿弓,不過饒是如此,也叫田安國放下了心,於是他也朝身後的營兵喝道,“把弓都放了!”


    於是一時間,大街上兩撥人馬都放下弓,隻是隔著幾十步僵持著,田安國是退步的,高進是不願遂了徐通的意,反正這等場麵總還是要徐通這個千戶來收拾,何必便宜了他。


    冷靜下來的田安國,總算是想明白,自己這回是貪念上頭,被徐通給擺了一道,這高進哪是什麽走運的鄉下小子,分明就是比他阿大高衝還要厲害的大蟲,端的是不好惹。


    “高老弟,你這樣做,可是會得罪徐千戶的。”


    看到對麵田安國也不再是要打要殺的模樣,範秀安才朝高進說道,方才高進問他,他的回答確實有幾分提醒之意,隻是他本意是覺得高進和田安國都是聰明人,即便不說破,兩人也是能想通其中利害關係,但萬萬沒想到高進居然主動揭破了。


    “我早就得罪徐千戶了,咱們這位千戶大人心胸可不怎麽樣,反正他都記著我小賬,連這趟來報功送好處都要算計我一番,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高進大大方方地說著徐通這位上司的壞話,也不避諱身旁的劉循。


    “高老弟說得不錯,咱們這位千戶大人的確是……這個一言難盡啊!”


    劉循雖然不動腦子的時候常犯蠢,可是遇到這等關乎自家切身利益時,他動起腦子來還是蠻靈光的,就好比眼下他就想得通透,身邊的高進不簡單,不然綏德商幫的大掌櫃能和他一路過來,還能在他麵前談笑風生地講徐通的不是。


    這個時候,便是站隊的時候,劉循過去做紈絝子的經驗告訴他,首鼠兩端隻會讓自己更慘,他已經和田安國撕破了臉,徐通更加是個靠不住的,倒不如交好高進這等猛人,那韃子首級還不是說有就有,不管是花錢還是別的,總有個盼頭不是。


    天色黑了下來,兩邊都點了火把,整條大街都照得亮堂,先前的衝突鬧出的動靜不小,不過也沒有膽大到不怕死的敢來湊這熱鬧,隻是遠遠地觀望。


    千戶府裏,徐家的家丁早就披掛整齊,就連徐通都騎在馬上,聽到手下傳來的消息,那城門街口的地方,高進和田安國居然沒了動靜,隻剩下底下軍丁在那裏大眼瞪小眼,那個劉大傻子更是吩咐手下家丁去府裏喚了下人去醉香樓取了酒菜桌椅,看樣子是要擺上一桌當街來出“一醉泯恩仇!”了。


    “出發吧!”


    “老爺,不再等等?”


    “還等什麽等,再等怕是他們都能湊一桌打葉子牌了!”


    徐通沒好氣地衝著徐剛這個手下家丁頭子吼了句,然後罵罵咧咧地撥馬出了府門,“直娘賊的,沒一個省油的燈,怎麽不打起來,全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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