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底下,不花和幾個同伴趕著牲口,還有部落裏婦人們剛薅的羊毛,雖說他們不知道那位大明的貴人要那些臭烘烘的羊毛做什麽,可是能拿來換貨物,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翻過那座不高的丘陵,不花和同伴看到了前方開闊的平野遠處在太陽底下泛著金色光芒的大河,幾人都是精神一震,知道那位大明的貴人沒有騙他們。


    呼喝聲中,牲口們被趕往大河的方向,隻走了沒多久,不花他們便瞧見了遠處那杆黑色蘇魯錠,在他們眼裏,高家軍的黑色大纛便是那位大明貴人的蘇魯錠。


    隻是離著那黑色蘇魯錠越近,不花他們便越發敬畏甚至於恐懼,視線中黑色蘇魯錠所在的營地外放了不少拒馬鹿角,雄壯威武的武士在遊弋巡視。


    當靠的近時,他們甚至驚愕地發現那黑色蘇魯錠後的金色大河甚至缺失了大段,仔細看去時才發現那是長龍般的木筏遮蔽住了大半個河麵。


    “不花,那位貴人真是來做買賣的?”


    不花身邊,有同伴被嚇到了,他們絲毫看不出那杆高聳矗立的黑色蘇魯錠所在的營地有半分商隊的樣子,便是他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台吉老爺,也不曾擁有這樣的營地。


    “貴人豈會騙我們,你們也都看到了,貴人的大軍是何等雄壯威武,貴人若是想加害我們,部落可擋得住這等大軍。”


    尚在遠處的河岸邊,高家軍的馬隊依然在練習牆式衝鋒,而沒有守衛營地任務的殺手隊和刀盾隊依然也是在進行操練,黑色甲胄胸前打磨光滑的護心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襯得那些策馬衝鋒的騎士在不花他們眼中宛如神靈的軍隊。


    不花亦是臉色發白地說道,他沒有同伴那麽膽小,也會用腦子,當他說完後,同伴們也都明白過來,那位貴人若是真有惡意的話,他們壓根就擋不住這位貴人的軍隊。


    在原地停了片刻後,不花他們很快便繼續前行,然後他們便遇到了遊弋的哨騎,讓他們放心的是,那三人一組的哨騎裏也有蒙古人,聽得懂他們的話。


    “是來換東西的,跟咱們走吧!”


    在營地外圍巡視的哨騎都來自古北寨,大半會說蒙古話,見不花他們幾個有些惶恐,哨騎裏的那個蒙古漢子倒是沒顯得有多熱情。


    大明朝這邊,韃官不少,關牆邊地這裏早就歸化得和漢人無異的韃子也多的是,對於草原上的所謂同族也照樣沒什麽好感,畢竟這些同族寇邊的時候,可不會因為他們同樣是蒙古人就放下屠刀。


    “騷韃子!”


    那哨騎裏的蒙古漢子甚至在不花幾人靠近後,聞到他們身上那股能熏死人的味道時,甚至忍不住在那裏罵道,惹得邊上兩個同伴都笑起來,“哈喇巴爾思,你這是指著和尚罵禿子,他們是騷韃子……”


    “笑什麽,高爺都說了,俺想做漢人便是漢人,俺如今叫黑虎,不叫哈喇巴爾思。”


    那蒙古人出身的哨騎見兩個同伴笑得齷齪,忍不住惱怒起來罵道,這才叫兩個同伴閉了嘴,誰都知道真惹惱了這二愣子,還真會拔刀子跟他們幹仗,於是都閉口不言。


    不花他們聽不懂漢話,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叫黑虎的同族似乎生了氣,俱是一臉茫然。


    沒過多久,不花他們跟著那板著臉的哨騎黑虎,從營地一側進去後,很快便看到了一處巨大的空地上,堆滿了各色貨物,尤其是那擺在最顯眼地方的鐵鍋,更是叫他們看直了眼睛,那可是大鐵鍋啊,隻有老爺們家裏才能有的好東西,眼下部落裏那口鐵鍋都不知道修補了多少回,可照樣被他們當成了寶貝。


    “鐵鍋!”


    不花身邊有同伴激動地大喊了起來,一時間忘乎所以竟是直接衝上前去想要摸一把,不過這個倒黴的家夥直接被過來看守貨物的呼延平一把給抓住了。


    這時候不花他們才看清楚在這些寶貴的鐵鍋前有一尊寶塔般的鐵甲武士守衛,他比大蟒部最雄壯的武士還高出一頭,他們的同伴被他抓住,就像是大人拎著孩子般輕鬆。


    “黑虎,教教他們規矩。”


    呼延平將那個被嚇傻的韃子扔了出去,他沒使什麽勁,那韃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後,方才回過神,在那裏嘰裏咕嚕說起來。


    黑虎頓時臉紅了,他剛才路上該和這些騷韃子講清楚規矩,結果這些家夥身上味道太大,熏得他居然忘了,於是他連忙用蒙古話吼起來,“咱們這兒是有規矩的地方……”


    閑坐了小半天的李老根聽著那黑虎在那裏罵起來,那幾個看著老實巴交的韃子牧民被罵得抬不起頭來,於是便慢悠悠地道,“人家頭回來,不知道規矩,情有可原嗎……”


    “李管事說得是。”


    聽到李老根的話,黑虎顧不得再罵人,自是連忙應道,這時候李老根已是用熟稔的蒙古話和不花他們交談起來。


    “把你們帶來的東西我都瞧瞧,這兒拿什麽換什麽,我說了算!”


    李老根的話,讓不花他們幾個肅然起敬,不花更是連忙從馱馬背上取下那積攢下來的皮子,整整一大撂放到了李老根麵前,然後眼裏放光地看向那擺放出來的幾口鐵鍋,“我們要鐵鍋!”


    李老根看著那一大撂不下幾十張的皮貨,不由眯起眼來,這些皮貨有些味道,雖說還沒有硝製過,可加起來也能值個大幾兩銀子,隻是這韃子怕是腦袋不好使,這鐵鍋就是些普通皮貨能換的麽。


    “這些不行,鐵鍋隻能拿馬來換,兩匹好馬,一口大鐵鍋,一匹好馬,一口小鐵鍋。”


    李老根讓人取了口大鐵鍋過來,還親自拿了個鍋勺在上麵敲起來,“聽見了沒,這可是上好的大鐵鍋,不是那種樣子貨。”


    “乓乓乓!”的聲音聽得不花他們眼皮直跳,要是在部落裏,誰敢對鐵鍋如此不敬,是要挨揍的,於是他們隻能喊起來,“老大人,莫要敲了,莫要敲了……”


    李老根得意地放下了鍋勺,他以前就是跑口外商的,自然曉得這些韃子把鐵鍋當寶貝,說起來他以往和韃子做買賣的時候,可沒自家老爺這般實誠,還真拿上好的精鐵來打鐵鍋,那用得都是最差的毛鐵,用不了一年就得壞。


    “老大人,真的是兩匹好馬換一口大鐵鍋?”


    不花他們看著被李老根叫人放下的大鐵鍋,雙目直勾勾地,愣是移不開分毫,不花問話時甚至覺得喉嚨有些發幹,兩匹好馬換一口大鐵鍋,真是太值了,他生怕這是麵前這位老大人說笑的。


    “怎麽,還嫌貴,這可是你有好馬都不一定能換到的。”


    李老根皺了皺眉,鐵鍋這玩意,在草原上是最緊俏的貨物,通常都是直接被那些部落裏台吉老爺們包圓了,他可是聽說這些台吉老爺們能從牧民的骨頭裏榨油,那鐵鍋賣得價那叫一個黑心。


    “不,不貴,不貴,一點都不貴,咱們換,換!”


    不花忙不迭地說道,連踹了兩腳邊上還發呆的同伴道,“還不把咱們的馬牽過來。”


    馬是牧民們最好的夥伴,所以像是不花他們,自個騎乘的馬匹必然是部落裏上等的好馬,他們也沒想著拿牲口裏的駑馬來糊弄。


    很快兩匹騎乘的健馬便被牽到了李老根麵前,邊上自有懂馬的韃子夥計上前掰開口齒查看,果然都是剛過了六七歲剛成年的馬匹,最適合調教成戰馬。


    在不花他們眼巴巴的目光中,那韃子夥計驗完馬後朝李老根點了點頭。


    “把鐵鍋給他們。”


    隨著李老根的話,那口大鐵鍋到了不花他們手中後,立馬便被幾人寶貝地收起來,“送你們了。”李老根瞧著有趣,索性把那口鍋勺扔了過去,“做生意講究個開門紅,你們運氣好,是咱們商隊開張的第一單買賣,這鍋勺便送你們了。”


    “多謝老大人。”


    不花簡直笑花了臉,那鍋勺入手後分量頗沉手,也是上好的精鐵所打,他立馬把這鍋勺別在了腰裏,壓根沒讓同伴們碰。


    “咱們這裏的貨物,都有個價,你們運來的皮貨、牲口、羊毛,我們會折算成銀錢,然後你們再來挑東西。”


    李老根說起了交易的規矩,雖說他覺得自家老爺這規矩是便宜了那些韃子,可是他也不敢陽奉陰違,他已經被姓沙的搶了家裏大管事的位子,可不能再丟了這商隊裏的位子,要知道那些山西佬可都沒安著好心。


    不花聽傻了眼,他可是聽人說漢人做買賣向來狡猾,大家以貨易貨,到最後得亮刀子,不然保準要吃虧。可是這營地裏,不花他們膽子再大,也是不敢亮刀的,所以心裏都做好了要吃虧的準備,可誰曾想那位大明貴人手下做買賣,竟然這般公道。


    到最後,不花他們的牲口、皮貨、羊毛折算成了近百兩銀子,挑貨的時候,他們是看到什麽都想要,那粗陶的碗盆想要、棉布想要、針線想要、鐵鏟鐵鍬想要,總而言之挑了一圈東西後,他們才發現自己依然是窮鬼。


    可是比起那些黑心的台吉們來說,不花他們這回拿牲口、皮貨什麽換來的貨物足以叫他們心花怒放,沒有中間商賺差價,東西也都是好東西,隻是真的好想再帶些貨物回去。


    “咱們在這兒還要待好幾天,你們可以介紹別的部落過來買東西,自有好處給你們。”


    李老根很清楚這些韃子的尿性,占了便宜後絕對會藏著掖著,恨不得這便宜隻能自己占,所以不給他們些好處,這些韃子才不會去告訴別的部落。


    果不其然,聽到介紹別的部落過來有好處,不花的眼睛都亮了起來,自家部落太窮,已經拿不出太多東西來換貨,這拉人過來也是條財路。


    “這些牌子你拿去,隻要這幾天拿這牌子來買貨的都算你們部落的,一塊牌子一口小鐵鍋,兩塊牌子便能換一口大鐵鍋。”


    李老根取了好幾塊木牌丟給了不花,不花接過後,整個人都有些輕飄飄的,兩塊牌子發出去便能換口大鐵鍋啊!想到這裏,原本還覺得看著有些怪異像是個貓頭的木牌在不花眼中卻是顯得尊貴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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