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顯然並未料到我會突然出手奪信,有心算無心,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我成功從他手中抽走了信。


    信一到手,我又是擔心又是如鬼使神差一般,竟在與他兩相動手的緊要之時,仍然忍不住微微一抬眼,去望他麵上顏色,然後毫無意外的見到西門吹雪素來冰冷的麵上,峻峭修拔的眉峰極細微的向上一挑,反倒是冷厲含冰的眸子中一抹驚愕之色難以掩飾。我心中不由暗暗苦笑,也無怪西門吹雪如此驚訝,在此事之前,縱然有人明言,有朝一日,我葉孤城將會趁人不備而出手強奪一封信,而被我突襲這人,還是我視為這世間最好的對手,也是我唯一認定的知己,西門吹雪,我亦是絕然不信的。葉孤城縱然未必有何可誇之處,但終還是生了一身傲骨的,更何況,那人還是你,西門吹雪……但如今……


    還好他並未生怒……當我對上西門吹雪仍然蘊著寒意的目光之時,閃電般瞬間劃過心頭的竟是這麽一句話。但隨即心中便是驚雷般一震,究竟從何時起,我竟開始如此在意他的喜怒了,我對他,究竟……


    心神一散,我的手上自是不由自主的慢了一分,所持之信堪堪臨到眼前之時,我還未來得及落下目光,西門吹雪已是沉眉凝目,冷下一張臉立時反手便奪。


    早在南海白雲城之時,我便早已聽聞西門吹雪之名,但聞他劍法之高,平生未逢敵手。那時,我雖多耗心神於複國大業之上,但夜深人靜偶得閑暇之時,亦不免暗暗遙想,何等風骨神姿,方堪配得冬日流星,遠山冰雪這八個字,更隱隱深恨遠隔碧海,俗務纏身,不得一會這當世名劍。然而,自來到萬梅山莊之後,雖有了與西門吹雪朝夕相處之機,卻陰差陽錯間,總無緣雙劍齊出,一決高下。本以為隻是彼此間機緣未至,故此鋒芒難接,但而今垂問己心,心底之意,卻隱隱然,並非如此……


    凝目看著西門吹雪如電般急襲至眼前的,宛如寒玉雕就的那隻手,我定下心神,無劍亦好,神兵相觸,總有一毀,世間同生你我,既是上蒼垂憐,不忍一人寂寞,葉孤城又豈忍將你殞於劍下,令自己失去這世間唯一的知己。若是他日我將死於你之劍下……葉孤城雖然無怨,卻終不能無憾,既同生於世,卻不能塵世長伴,更不知,你可會如我一般寂寞?


    西門吹雪招式雖疾,但終究此刻非是生死相搏,他不但毫無寒厲的殺氣,也並未一動手便攻我之所必救,便連出手的聲勢也遠不如傳聞那般石破天驚。都道猛虎搏兔亦盡全力,此刻看他情形,想必出手之際終是容情不少。我心底隱隱淌過一絲歎息,聰明如西門吹雪,我奪信之本意,在他心底又豈會真的不解?隻是如我等這般冷心冷情之人,縱然有滿腔熱血,終究還是難以出口,其實,縱然是我自己,如今滿腔肺腑之言,又有何曾對他出口過?


    我與西門吹雪出手越來越快,轉眼間已是數招過去,而我見他直至此刻仍未現出毒發征兆,心下亦是微微一鬆,想必這信上並未附毒,回想剛剛西門吹雪麵上變色之狀,這信中,多半別有隱情。我有心停下,卻見對麵西門吹雪神情凝注,寒亮的眸子在燈光輝映下正湛湛放光,手下亦開始妙招迭出,已無了初初時招招容情之意,顯見已是興致勃發之下已然不能自已。心底不由一陣微歎,自習劍以來,我所求者,唯劍出無回,性命不計,似這等出手容情的比試,葉孤城豈屑為之!若換了旁人,我定是連正眼都懶得一顧,但是你,西門吹雪……你既有心,葉孤城縱然奉陪到底又如何!


    隻是西門吹雪終究是西門吹雪,一旦凝注心神,縱然手中無劍,亦絕非能夠被等閑視之的。我心思一雜,手下立時便慢了一瞬,西門吹雪立掌如刀,瞬時便反手重重切在我的手背之上!感受到那肌膚間的一觸而過,似有一陣酥麻入骨的滋味,在眨眼間,便自彼此相觸的部位蔓延至全身肌骨深處,霎時間我隻覺心頭重重一跳,眼前簡直如金光亂閃天花急墜,茫茫中,似有一小截閃著點點水光的雪白手臂在眼前緩緩現出……


    茫然失神間,我忽覺衣袖處一重,這才猛然間驚醒過來,我竟在此時心魔大盛!若非西門吹雪覺察不對,輕扯了一下我的衣袖令我回神,隻怕……持信的手疾往回縮,但是反應終究比西門吹雪慢了一線,手中的信還是被他瞬間奪回。


    這一刻,我隻覺渾身透骨生寒。葉孤城自幼習劍,癡心劍道數十載,晝夜無有懈怠,縱然平素為複國所擾,亦是自負心誌堅定,無物可移,無人可動。如今竟然在動手之時心魔突起,而且交手之人還是他,西門吹雪……今日我所為大失水準,甚至於一瞬間心神被奪,此事縱然旁人難以察覺,但西門吹雪精誠於劍,心神通明,剛剛一幕在他眼內必是洞若觀火,如今的葉孤城在他眼中,隻怕更是不堪……


    我眼睛微微眯起,過招之際卻心神難製,自是葉孤城自取其辱,但我亦絕不甘就此為他所輕視,心魔日後自可驅除,但是今日,我一定要你西門吹雪記得我,記得葉孤城這三個字!


    我深吸一口氣,再不留手,雙手一錯,一手奪信,一手疾扣他脈門,但是在指尖堪堪觸及之時,我終是猶豫了,指尖一顫之下,轉而疾扯他衣袖,心底卻是止不住的苦笑,如今,我竟是連他裹著一層衣物的手臂,也不敢輕易伸手去觸碰了……


    扯人衣袖雖然失禮,但是也不失為一手奇招,隻可惜我匆忙之間乍然變招,更兼胸中鬱氣,出手之際一時失了輕重,竟將西門吹雪的衣衫扯得大開,但出乎意料卻又在我意料之中的是,縱然我不惜失禮至此,那封信卻仍然沒能到手,最終還是被西門吹雪搓成了紙粉。我默默望著他已空無一物的手,隻能在心底無言的喟歎,難怪,難怪他能揮的出鋒芒難匹一劍,難怪,他會成為當世名劍,若無一心求勝之意,他又如何能成為,西門吹雪……


    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眾閑雜人等都統統湧了進來,我幾乎忍不住想要皺眉,西門吹雪的臥房,也是什麽人都能隨意進來的?西門吹雪,也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見的?隻是西門吹雪既不開口,我也不便出言,隻是默默鬆開還抓著他衣袖的手,開始整理剛剛過招時弄亂的外衣。今日一戰之後,我不乏意興闌珊之意,但亦頗有暢快淋漓之感,不論怎麽說,最後幾招我也可算全力以赴,甚至可說是手段用盡了,如此,亦無憾了。


    我隻自顧自的整理衣服,今日在西門吹雪麵前,我已失態太多,雖知他此刻一如我般同在整理衣衫,但也不敢抬頭多看,怕隻怕,再惹心魔。可是,或許我真的小看了世間女子,立於門口的那群閑雜人等之中,居然有一人衝著我露出了殺氣。


    我眉峰一揚,抬起眼來,莫非我腰間長劍久不出鞘,世人便皆忘了,便是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劍,亦是曾飲盡眾生血的?


    終究隻是螻蟻之輩,那女子隻被我掃了一眼,便再也不敢於目光中,再露出一絲半點的殺氣惡意。將那女子驚退,我垂下頭繼續整理外衣,這世間的女子,終究多庸脂俗粉,少巾幗奇英,是以天下英才男子,少有能真正為一女子動情者,我如是,西門吹雪,想必也如是。隻不知,能令西門吹雪動情的女子,究竟在何處,更不知,能令他動情之人,又到底,會是何等風姿……


    西門吹雪投過來的目光我並非毫無所覺,隻是經此一事,我已不知該如何回應。想起之前在眼前乍現的心魔,我更覺無顏麵對他。冷傲如冰雪,璀璨如流星,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西門吹雪,若他知道我剛剛的失常,是因為心底突然湧起的心魔,而這心魔,還是因他而生,他隻怕會立時拔劍相向吧……


    葉孤城,難道你直到如今還不了解他嗎,如西門吹雪這般冷傲高潔,心思純淨執著的人,心中永遠隻會有劍,他也永遠隻會愛劍,他的心中,所思所想,永遠都隻會是如何達到劍道的至高境界,而這樣一個人,是絕容不下旁人對他有一絲一毫褻瀆不敬的念想的,更何況是如你這般心思……


    正在此時,又是一道破空聲襲來,我的手剛微微一動,隨即就硬生生的忍住。聽聲音,這次襲來的仍然是一封信,我要伸手截下,易如反掌,隻是,西門吹雪會不會,不希望我出手?又或者,會不會再次想起我剛剛的失態?


    我這一猶豫,西門吹雪已然接住了信,隨即便自窗口飛身而出,而我猶豫一番,終是硬生生壓下了跟出去的衝動,或許,現在對我來說,暫時遠離西門吹雪,冷靜的將自己最近變得越來越紛亂的心緒理清才是正道,或許也隻有誅除了那在我心底遷延不去的心魔,我才能再次坦然的麵對這世間我唯一的知己,麵對西門吹雪……


    正當我剛剛壓住自己心底的躁急之念,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伴隨著隱隱火光的巨響,正是西門吹雪剛剛追去的方向!這一刻,我隻覺得,自己的心似被人重重的捏了一把。縱然明知西門吹雪絕非弱者,手中執劍更是天下罕有匹敵者,但是,或許真是關心則亂,在這一瞬間,平心靜氣,定心凝視等修心至道俱被我拋至腦後,整個人更是下意識的飛躍而出。我隻知道,在這一刻,什麽皇圖霸業,先人遺誌,在我心中盡已煙消雲散,我隻要西門吹雪,我隻要他平安無事!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承認的對手、知己,也將會成為我心中唯一的劍,而我,葉孤城,也終有一日,會成為西門吹雪心中唯一的劍!我是他的劍,他,也終將會是我的劍!


    迅如疾風,身如電閃,很快我就來到了剛剛巨響爆發的地方。一抹勝雪的白影冷然傲立於林間,衣隨風動,明明有著飄逸如仙的風姿,卻帶著神兵出鞘般的寒意殺氣,攝人神魂,卻也奪人心魄。


    我緩步向前,立於他的身畔,平靜的看向他:“西門莊主……”我終究還是忍不住,默默掃了一眼西門吹雪手中被他下意識折上的信。西門吹雪,在你眼裏,現在的葉孤城,終究還不是可以與你分享秘密的人嗎?還是說,在你心中,這信上的內容,隻有你所承認的知己,陸小鳳一人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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