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不理那南王世子,但又不願在西門吹雪麵前表現的過於明顯,以免令他疑心陡增,畢竟,我所密謀之事,堪稱機密非常,更是處處謹慎,當日會在西門吹雪麵前現出跡象來,亦是我心性未定,而如今我細細想來,他多半亦隻是略起了疑心罷了,但是此事還是能掩便盡力掩住的好。西門吹雪縱然視富貴權勢如無物,那陸小鳳卻多半是忠君愛國的,一旦知曉,難免徒生變故。我心底一歎,若非如此,以陸小鳳的性情為人,縱然不比西門吹雪,他亦或可為我的知己,而如今,便終是隻能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我身形輕緩,腳下卻步子加急,隻聞身後西門吹雪腳下略略一頓,但終還是跟了上來。白雲城中雖然仆從甚眾,但是我卻還是暗使眼色屏退了一路上欲來代勞的下人們,親身將他引入了自他信至,我便已令下人們收拾好的客房。我終究還是難免私心,令人將這客房安排在了眼底近處。隻因雖知西門吹雪所來為劍,當不免近身相處,卻終還是耐不得心頭陣陣熬煎,此事縱然最終不得隨我心意,但若能時時見一襲影子映於眼底,亦是好的,葉孤城,已不再貪得,如此,便已很好……


    待入了客房,我轉身看向西門吹雪:“莊主遠來,一路勞頓,今日葉某就不多打擾莊主休息了。莊主若有事,且吩咐下人便是。”說著,我眼睛略略一掃房內,此間陳設皆為我親自定下,隻不知,是否合他心意,但抬眼望去,仍隻見西門吹雪深黑的瞳仁中一片平寂,無喜無悲。縱然往日於鏡中見慣了自己眸中這般意態,心頭終是微微一顫,不知何時起,我已不願見他這般形容冷寂,隻因我亦知,此中深透入骨的寂寞……


    我微微頓了一下,才終是又開口道:“若是莊主要找葉某,葉某的居處就在離此不遠處。”我伸手略一指不遠處自己的臥房,但隨即便收回手,甚至連眼也略略垂下,不想讓他看透我心底之意。當日的信中,字裏行間隱帶焦躁,卻不知,究竟所為何由。若是因劍而生,葉孤城或亦可一解君憂,縱然不是,咫尺之間,也可令兩個同樣孤獨的人少些寂寞……言畢,便見西門吹雪望向窗外,略略出了一會神,隨即微微頜首道:“多謝葉城主。”


    見他眼底微微帶了絲了然之色,我心知,他已然明了此中之意,我沉默著看了他好一會,幾乎想要立時便吐出一句,你若有心,葉孤城的大門隨時都可為你敞開,但終是淡淡道:“莊主滿意便好。”


    離開之後,我本想去見南王世子,但是路上遇到葉馨之後,聽她轉彎抹角隱隱探聽我的行蹤,還問到了西門吹雪暫居的客房,不知為何,我卻忽然轉了念頭,反是在她走後,徑自飛身回到了自己臥房。我亦知此時理應去見南王世子,將今日之事略作解釋。縱然從未將他放在心上,可有些事一旦做了,便隻能違逆心意,犧牲到底了,而此時此刻,我卻忽然隻想一人在房中獨坐。解了腰間長劍,我默默為自己倒了一杯色作青碧的茶,持在手中,細細淺啜。此間房中雖是隻我一人,然居於離此幾步之遙外的那人,氣息卻鮮明的令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若亦正端坐於麵前……


    正沉默間,耳中卻忽然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旋即便停在了西門吹雪的房門之前。我眼神微微一凝,心中卻已了然,因我之故,島上眾人,皆以習劍為尚,其他武功素來少有涉獵,唯葉馨一人,不知出於何故,獨愛輕功,更是朝夕苦練,此中造詣縱然與我相比,亦未相差太遠,隻是她一介女子,平日裏又與西門吹雪少有接觸,為何突然……我麵色微微一冷,未得我令,便主動前去接觸……旁人,多年相處,她難道不知我雖麵上未露,但心中實是深為忌諱此事?


    雖然知曉如此甚為失禮,但是在我下意識的凝神之下,兩人的對談之聲仍是源源不斷湧入我的耳中。


    兩人言談之間透露出,西門吹雪此來飛仙島,竟是葉馨暗中傳信通知,我微微擰起眉,拇指緩緩摩挲著手中光滑的杯麵,心中卻緩緩蘊起一股鬱怒。挑在此刻,你是想,背叛我嗎,竟然,告知了西門吹雪……我不由麵上微沉,伸手按上劍身,但略一猶豫,又緩緩收回了手,或許,這是一個機會,很好的機會,亦未可知……


    我想知道,西門吹雪對此,究竟作何感想,但是重重牆壁,株株碧樹,幾步之遙,便硬生生將我與那人遠隔萬裏,我終是隻能,默默坐於此間,等待著,命運給我的回答,等待著,西門吹雪的答案……


    事情的發展卻最終出乎了我的預料,雖然直到此刻之前,我也仍不明白,葉馨為何會暗與西門吹雪有所來往,但是接下來她所言,卻讓我不由的心頭猛震,她說,她認為我與西門吹雪是……原來,我的所有心思,俱都落在別人眼中,洞若觀火一般嗎?原來,我自以為,能將西門吹雪徹底瞞住,隻是我在自欺欺人,而他,已經將我的點滴心思,盡都看的分毫不漏嗎?那他為何……心神失守間,我忽覺指間一涼,直至垂眼一看,才發現,原本握於手中的茶杯已然無聲無息間被我捏成了粉末,此時,正混著杯中的水一滴滴落在桌上。


    我顧不得許多,取過布巾,輕拭著指間的殘跡,心思卻全部落在了另一間屋內。西門吹雪,他究竟會如何做?若以他性情來看,葉馨敢出此言,隻怕必會被他斬於劍下,而此時卻是一片死寂,毫無異樣聲響……


    我的心一點一滴的緊了起來,心中湧動的亦是莫名難測的情緒,一時間竟是亂如紛麻。既希望,西門吹雪能一如往昔般冷酷,隻一心向劍,心無外騖,依舊是那個情冷心更冷,便令葉孤城亦不由心生敬意,而不敢起絲毫妄念的絕代劍客,能將葉馨這個對他出言不敬,玷辱了其清譽之人,毫不猶豫的斬於劍下,卻又忍不住隱隱企盼,葉馨的話,能令他若有所動,能讓我有幸,再得見一次,一個真正的人一樣的西門吹雪,而不僅僅是一個將全部生命乃至熱情都奉獻給了劍的劍客……


    怔然間失神良久,始終未聞長劍出鞘或是人於瀕死時的慘叫之聲,我的心底,亦情不自禁的一點點滾燙起來,他沒有拔劍……不論究竟是礙於葉馨是我的屬下,抑或是……我是否,可以認為,在西門吹雪的心底,將他與葉孤城這個名字連在一起,並非是,足以令他生怒之事?


    到了此刻,我反是下了決心,不論葉馨所為為何,她終是給了我一個希望,讓我得以窺見了,西門吹雪心底淺淺的一角,我總是該感謝她,更該護住她,畢竟,來日仍長……


    我方將長劍掛上腰間,將將要推門而出之時,又一個腳步聲停在了西門吹雪的房門前,而隨即響起的聲音,更是讓我欲推房門的手堪堪頓在了門扉上:“不知西門莊主眼下可有空閑?在下葉孤鴻求見!”


    孤鴻?我心中一動,這才忽然憶起,自接到西門吹雪的來信,這些時日來,我心思恍惚之下,竟忘了,這個不久前才為了慶賀我的生辰上島來的遠方堂弟,對西門吹雪素來仰慕已極。隻因我一時喜悅過甚,便將需對他封鎖消息之事,俱都拋至了腦後……但隨即,我心底便緩緩蘊起一絲苦笑,封鎖?又如何封鎖的住?他本是葉氏除我之外,當世唯一的血脈了,便連我,雖是訓誡嚴厲了些,但素日裏,亦是對他少有冷顏厲色,如此,有何事,下人們又豈會瞞他,更何況,西門吹雪又豈是能夠被掩瞞住的人。


    事已至此,追悔亦是無用,我默默撫上腰間長劍,雖是理解他的心情,但若他一意糾纏不休,失了葉氏顏麵,說不得,我這為人長兄的,便需出麵嚴加管教幼弟了。


    我凝神細聽,尚未聽到孤鴻發聲,卻先聞西門吹雪屋內葉馨低聲出言,但終是距離遠了些,我雖極力探聽,卻仍是隻得她一句仰慕西門莊主,旁的,便再也難聞。雖隻短短一句,我亦知僅此一句,實難辨其言中真意,但卻仍是忍不住眉峰擰起,心中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可遏止的生出百般揣測。仰慕西門莊主……莫非她真是……當日做安排之時,我亦曾擔憂距離太近會引致西門吹雪心生不悅,畢竟,若輕笑低語俱都落入旁人耳內,便連我亦難以忍受,更何況是,性情更冷於我的西門吹雪……但如今,我隻悔自己昔時太過謹慎,方才落得如今之境地。


    西門吹雪卻是不知我此刻心境,隻在屋內冷然吐出一言,便讓孤鴻入了房內。很快,便聽得孤鴻對那人一句:“在下但求與西門莊主一戰!”我不由的手上一緊,死死握住了劍身,心中更是不知是喜是憂,是驚,抑或,是怒……


    那人,是西門吹雪……是與我,與你的堂兄葉孤城齊名於世的絕代劍客!便連我,對上他亦不敢言有必勝的把握,你怎麽敢!縱然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可是,這世上最有資格與西門吹雪一戰的,亦應隻有葉孤城一人!況且,你可知,西門吹雪素來劍下無情,如你這般的少年,倒在他劍下的已是不可計數,你可知,你劍法未成,便是殞於他的劍下,隻怕也無法得他一顧,便連你的兄長,亦不知,如何方能令他記得,葉孤城這三個字……


    孤鴻卻完全不知我此時心思,仍是大聲道:“在下劍法雖不及堂兄,但自認亦已略有小成,何況縱然身死西門莊主劍下,對在下而言亦可以算是一件幸事!”


    胡鬧!聽到孤鴻這句話,我終是再也忍不下去,手更是瞬時攥緊了。學藝未精,便敢出此狂言,我真的是,平日裏對你太過疏於管教了!葉氏於今隻剩你我兩個血裔,若是來日我與西門吹雪一戰,一旦殞於他的劍下,你待如何!西門吹雪,絕非是你能挑戰的,如他般癡心於劍,而此時的你,還不曾真正的懂得劍,便連挑戰他的資格亦無!


    我不再猶豫,隨即起身出房,疾至西門吹雪門前,卻正好聞得孤鴻脫口而出一句:“難道西門莊主連給在下一個死在莊主劍下的機會都不願意嗎?”於是,立時一聲低喝:“孤鴻!”你手中持劍,在你心中,劍卻隻是一件工具嗎?我心中鬱怒已極,目光卻不由飄至仍挺身端坐未動的西門吹雪身上。


    卻偏偏望見西門吹雪亦聞聲抬頭向我看來,一下錯開角度,正好露出仍在輕舐虎口的,那極微小的一抹淡粉。目光一落下去,我的呼吸瞬時便不由的滯了一下,方才及時醒覺過來,急忙將目光從那一抹淡粉上移開,但卻止不住,從心底緩緩溢出的那一絲絲熱意。我略略深吸了一口氣,再也不敢看向西門吹雪,勉強將之前的景象從腦海中挪出,才極力冷下臉對孤鴻道:“孤鴻,還不快向西門莊主賠罪!”西門吹雪,絕非能容人挑釁之人,而我亦不想,你死!但我麵上雖冷,可在吐出西門莊主四個字之時,心頭卻終還是不可抑製的,隨之顫了一顫,燙了一燙。


    所幸多年積威猶在,孤鴻雖是眼底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情願,但還是緩緩開了口:“在下剛剛多有失禮,還望西門莊主不要和孤鴻計較。”聽得此言,我心頭方才一鬆,但若他恃性硬頂,西門吹雪視劍如命,在他麵前,任何輕視劍之人,唯有一死!但是,我心知,孤鴻方才出言太過輕狂,而我亦知,此來千裏,西門吹雪心中日日所念的,實是唯天外飛仙一招。


    便見西門吹雪略一點頭,漠然道:“你幾年後再來,西門吹雪必定奉陪。”你為劍如此,我卻因了那一分不該起的妄念,將自習劍起便牢記於心的精誠二字拋卻……我默然望著他冷漠的麵容,或許,欲酬知己,終是不如傾盡全力,一現天外飛仙……


    那人已然如此出言,孤鴻卻仍不知足:“既然西門莊主認為在下在劍法上的造詣尚嫌不足,不知西門莊主可願指點一下孤鴻的劍法?”我麵色瞬時冷了下來,得寸進尺,待得此間事了,為兄定要你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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