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散去,顧輕舟的酒意也消散了。


    她沒有回去,而是和葉嫵住。


    兩個人站在屋簷下,看著滿地的瓊華,宛如薄霜。


    疏疏郎朗的樹枝下,漏下點點銀芒,寒風就從縫隙中穿插而入。


    顧輕舟渾身發熱,就端了杯水站在屋簷下喝,葉嫵也跟了過來。


    “阿嫵,我今天很開心。”顧輕舟對她道。


    葉嫵抿唇微笑了。


    老師為她們做了很多,若隻是利用她來轉移仇恨,葉嫵會非常難受,雖然她的老師口口聲聲稱自己願意接納。


    如今,看到老師真正得到了她想要的,葉嫵的心情明媚起來。


    讓她開心的,不止是老師求仁得仁,還有自己父親的重情重義。


    若父親一味坑害恩人,葉嫵會非常瞧不起他,甚至心中父親高大的形象會轟然倒塌。


    如今沒有。


    “老師,我很開心你能開心。”葉嫵道。


    她這話說得拗口,而且稀裏糊塗的,顧輕舟卻聽明白了。


    顧輕舟微笑:“今天是為數不多的好日子。”


    葉嫵連忙點點頭。


    提到好日子,葉嫵又想起一些事。


    她壓低了聲音,問顧輕舟:“老師,你還住在這邊嗎?”


    既然父親挑明了顧輕舟和司行霈是賢伉儷,那麽顧輕舟是不是要搬去和司行霈一塊兒住?


    顧輕舟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和葉家一牆之隔,就好似住在一家似的,讓葉嫵很有安全感。


    顧輕舟在,葉嫵就感覺所有的依靠都在。


    “當然會住在這邊,我還要教你們啊。”顧輕舟笑道,“我至少要保證你順利畢業。


    督軍介紹我的時候,首先說了我是他愛女的老師,然後才說了我是司行霈的妻子,是太原府的貴客。”


    葉嫵忍不住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顧輕舟也笑了。


    她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小牙齒。


    葉嫵從未見過顧輕舟這樣笑,像個孩子似的,極其純真。


    “老師,你今晚好像不太一樣。”葉嫵道。


    “因為我高興。”顧輕舟笑了起來,“阿嫵,我非常感謝葉家。”


    葉嫵心中澄澈。


    原來這就是開心到了極致的老師。老師太高興的時候,就會像個孩子似的。


    葉嫵常常會忘記,她的老師不過二十出頭,年紀並不大,是和她一樣的妙齡女孩兒。


    她的才智,應該被誇獎,而不是視為理所當然。


    “是葉家非常感謝您。”葉嫵道。


    兩個人突然就開始客套了起來。


    然後,她們倆開始傻傻的笑。


    初冬的寒夜,寒意驅散了酒意帶給她們的燥熱,兩個人像兩個傻子似的,站在屋簷下。


    良久,顧輕舟打了個噴嚏,她們這才回房梳洗。


    顧輕舟睡得迷迷糊糊的。


    司行霈則沒有睡,他也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城外。


    葉督軍也跟著去了。


    程渝在家裏等了大半個晚上,不見顧輕舟過來,也不見司行霈回來,有點焦急。


    “葉督軍宴請,輕舟應該會跟司行霈一塊兒回來的吧?”程渝問周煙,“怎麽還沒有到呢?”


    周煙搖搖頭。


    同時,房間裏想起了孩子的哭聲。


    周煙會去逗弄孩子,然後給孩子喂奶,卻被孩子一口口吐了出來。


    程渝就問她:“奕秋的麻疹不是已經退了嗎,怎麽還不吃奶啊?”


    周煙的女兒前幾天發麻疹。


    當時,督軍府遇到了大麻煩,顧輕舟躲在平野四郎的府邸閉門不出,葉嫵和葉姍不知去向,司行霈也沒回來過。


    程渝想請顧輕舟的,周煙卻說不必麻煩,抱到西醫院也是一樣的。


    到了醫院,醫生說是麻疹,而且發了兩天了,應該及早救治。


    周煙嚇壞了。


    “不礙事,打一針,慢慢調養就好,這不是大病。”醫生又寬慰周煙。


    周煙這才點點頭。


    孩子抱起來,麻疹雖然好了,卻總是不停的哭,甚至不再吃奶了,讓周煙心急如焚。


    抱著孩子再去醫院,醫生說:“這是麻疹的後遺症,病氣上攻了,孩子牙齦有點發炎。”


    奕秋還小,醫生給大人開了藥方,意思是周煙吃這些藥,通過奶水再傳遞給孩子。


    可誰能想到,孩子不吃奶呢?


    周煙很擔心,再次看了下孩子的牙齦。嫩紅的牙床上,長了兩顆牙齒,卻紅腫得厲害,一碰孩子就大哭不止。


    “去借一根針管,強行塞到喉嚨裏試試?”程渝給周煙出主意。


    周煙覺得,這個主意可以一試,故而真的去了趟醫院。


    醫生覺得這是餿主意。


    “你把孩子抱過來,我再打一針。”醫生道。


    周煙沒辦法了,隻得回家去抱孩子。


    程渝有點擔心,對周煙道:“要不,打個電話給輕舟吧?孩子的病,可不能耽誤了。”


    周煙心中莫名其妙泛出酸澀。


    她很難受。


    想到顧輕舟對她的幫助,想到以往的種種,她心頭千斤重。


    顧輕舟對她的好,一樁樁一件件湧上了心頭,讓她有點窒息。


    周煙不讓自己的情緒外漏,隻是個焦急的母親,道:“還是看西醫吧,西醫更快些。”


    程渝不知緣故。


    自己的女兒,當然要給她最好的,而且西醫的確很快,程渝就沒有深想,道:“也對啊。”


    這次,程渝跟周煙一塊兒去了趟西醫院。


    程渝提出多叫兩個西醫,過來瞧瞧這孩子的病,把醫生氣得不輕。


    “多個人瞧瞧,總歸不錯嘛。”程渝道。


    在程渝的無理取鬧之下,果然來了一名老一點的兒科醫生。


    診斷之後,醫生給出的答案是一樣的,就是這孩子是麻疹的餘毒上攻,導致牙齦紅腫。


    “打一針就行了,多大點事,鬧騰什麽?”老醫生聲色俱厲。


    程渝不敢跟老醫生玩花哨,低聲道是,就和周煙一起帶著孩子去打針。


    見周煙愁眉不展,程渝安慰她:“沒事的,你看那個老醫生那麽橫!如果孩子有大事情,他是不敢那麽橫的。”


    周煙被她逗樂。


    她心中發緊。


    程渝陪同著她們娘倆打了針,送周煙和孩子回家,程渝就借口買東西,出了趟門。


    她來到了葉家。


    程渝來的時候,顧輕舟和葉嫵剛起來。兩個人宿醉初醒,腦殼都疼,正在喝米粥。


    今天是周末,葉嫵也不用上學了,睡衣都沒換,就盤腿坐在炕上。


    程渝的到來,讓顧輕舟略微不安,打起精神問她:“怎麽了?”


    顧輕舟還以為是司行霈出事了。


    程渝卻囁喻了起來。


    她頓了又頓,然後說:“沒事。”


    顧輕舟腦殼疼,喝了半碗米粥就去梳洗,等清醒一點再來跟程渝說話。


    等她出來的時候,程渝的表達就清楚多了。


    她猶豫再三,對顧輕舟道:“我總感覺,周姐姐好像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是嗎?”顧輕舟詫異。


    每個人的精力有限,顧輕舟對她的朋友素來是不疑的。


    一旦她將對方化為親人,她就會無條件信任他們。


    直到此刻。


    “她上次問起司行霈,就挺奇怪的。前些日子,奕秋發麻疹。這算是小病了,可孩子餘毒未清,牙齦發腫,我讓她來找你,她支支吾吾的,不知緣故。”程渝道。


    顧輕舟心中略微一頓。


    她的朋友從未背叛她。


    顧輕舟在想,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太多了點?


    從前選朋友很慎重的,如今她算是過得開朗。


    “我去問問她。”顧輕舟道。


    程渝大驚:“當麵問啊?”


    她連忙拉顧輕舟,不讓她去,說:“萬一弄錯了,多傷人心啊!你等我慢慢查訪,找到了原因再告訴你。”


    顧輕舟卻搖搖頭:“猜來猜去,毫無意義。我們常會有自己的逼不得已,我要當麵問清楚了,免得自己誤會了她。”


    程渝就感覺,顧輕舟行事太過於暢快淋漓。


    她道:“這是我的猜測,我去問她吧。萬一是我猜測了,我跟她賠罪,別讓我成了挑撥離間之人。”


    顧輕舟的態度,感染了程渝。


    對待朋友,就應該有對朋友的姿態,哪怕是錯了也要清楚明白。


    程渝從前不懂,如今豁然開朗。


    “那好吧,我們去看看奕秋。”顧輕舟道。


    葉嫵問:“需要我去嗎?”


    “不用了,你改日再去。”顧輕舟道。


    路上,程渝告訴顧輕舟,司行霈昨晚沒回來,到底去了哪裏,讓顧輕舟自己去查。


    “葉督軍昨晚也沒住在府裏,他們有自己的事。”顧輕舟說。


    每次提到司行霈,顧輕舟那篤定的語氣,絲毫不質疑的態度,總是讓程渝氣結,她也很想要這樣的愛情啊!


    車子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程渝直接去了周煙的房間。


    遠遠的,顧輕舟就聽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一進門,就看到周煙抱著奕秋流眼淚,母女倆痛哭流涕。


    顧輕舟吃驚,連忙去抱了孩子。


    掰開孩子的嘴,顧輕舟看了下奕秋的牙齦,臉色微變。


    程渝也湊上前。


    她先是聞到了一股異味,像是什麽東西腐爛的惡臭。


    然後,她就看到了奕秋通紅的牙齦上,開始發出了灰白色,有的地方已經隱約發黑。


    臭味就是從孩子口中發出來的。


    程渝臉色全變了:“這......怎麽變得如此嚴重了?那個庸醫,還說沒大事,我要去找他們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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