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行事,始終慢條斯理,對平野夫人亦然。


    她出門時,特意留下了記號,司行霈的人會知道她的去向。


    她沒有問為何府上換了守衛,更沒有問突然給阿蘅念經是在做什麽妖。她似乎很感性,跟隨著平野夫人吃齋念佛。


    當天晚上,司行霈上山了。


    瞧見顧輕舟穿了件素色的麻布長襖,頭發也溫順低垂,渾身素淨,沒有任何裝飾,他眼前一亮。


    這樣的顧輕舟,真好看,就像除去雜質後的寶石,美得純粹。


    平野夫人也瞧見了他。


    “司少帥,你可要觀看明天的法事?”平野夫人問他。


    司行霈道:“既然上山了,當然要盡一份心,我也是信佛的。”


    平野夫人手下一頓。


    司行霈行事狠辣,與屠夫無二,竟敢自稱信佛,也不怕佛祖降罪?


    平野夫人虔誠一拜。


    顧輕舟也跟著拜了一拜。


    司行霈拿了蒲團,坐在顧輕舟身邊,半晌才悄聲問她:“怎麽回事?”


    “阿蘅的邪祟纏上了我們,念念佛沒什麽不好。”顧輕舟語氣清淡,始終不太上心。


    司行霈不解。


    這種事,顧輕舟怎麽可能相信呢?她突然這般不動聲色,叫司行霈很是好奇。


    “要我陪你麽?”他又問。


    顧輕舟搖搖頭,衝他萃然一笑:“不用了,山上安靜,我正想修身養性呢,你在這裏我靜不下來。”


    司行霈就笑了。


    顧輕舟越發大膽隨意,不像從前那麽別扭。


    這樣甚好。


    當天晚上,司行霈的副官偷偷從後山摸進來。


    一共三組,一組人和住持溝通,混日俗家雜役弟子中;一組人檢查廟裏的和尚們,一組人則檢查佛像。


    有人的地方,就沒有絕對的幹淨透明,寺廟亦然。


    查到一些東西,雖然那些東西幾乎要毀了佛門清淨,卻不會傷害到顧輕舟。


    於是,天亮之前,司行霈的人隻留下兩位,其他的默默下山,就好似從未出現。


    早起時,驕陽明媚,司行霈和顧輕舟一塊兒吃素齋。


    平野夫人先吃完,跟蔡長亭去了前頭大殿,顧輕舟和司行霈磨磨蹭蹭的。


    司行霈低聲問她:“真不走?”


    “我答應了嘛。”顧輕舟道,“真的,吃齋、打坐,讓我的心空靈很多。我偶然也需要另一種放鬆方式,你別擔心,好麽?”


    司行霈這才點點頭。


    他確定了無礙,參加了早上的法事,中午又吃了一頓素齋,這才下山去了。


    顧輕舟則很虔誠。


    下午的法事繼續,顧輕舟一直跟在平野夫人身邊,態度比平野夫人還要虔誠,一心一意替阿蘅祈福。


    平野夫人就問她:“你也夢到過她嗎?”


    “沒有。”顧輕舟道。


    平野夫人一頓,心中莫名就煩躁了起來。


    她麵對顧輕舟,總無法淡定自如。顧輕舟隨意幾句話,總是能極其她心中的怨氣和憤然。


    就像此刻。


    平野夫人知曉,這是顧輕舟的策略。


    “......我以為你會常夢到她。”平野夫人這句話,淡淡說了出來。


    顧輕舟則很認真,搖搖頭,似惋惜道:“阿蘅一開始以公主自居,對我並不友善。 我和她接觸時間不長,對她的印象很模糊。”


    同時她又道,“她臨死時還想要害我,我不敢想,怕自己想起她就恨她。她都死了,我也決定原諒她了,所以很少想她,如今終於心平氣和了。”


    平野夫人一口氣梗在喉嚨裏,上不得、下不得。


    她還想利用阿蘅的死,來加重顧輕舟的負擔,從而達到她想要的目的。


    不成想,阿蘅從未是顧輕舟的心魔。


    話經過她一說,反而是阿蘅千萬個對不起她。


    平野夫人轉念一想,的確如此,阿蘅的確盤算著殺掉顧輕舟。


    可她都死了,死者為尊,而且阿蘅是因為算計顧輕舟而死的,難道顧輕舟不應該內疚嗎?


    可顧輕舟不。


    平野夫人在這一刻,總感覺顧輕舟像極了她:她狼心狗肺,自私自利。


    這種品格很難得,平野夫人進攻之前,她娘家派人專門訓練她。


    宮廷是魔鬼煉獄,心若是有一絲軟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會連累家族。


    為了自己,為了家族的繁盛,平野夫人學會了那些手段,心性也被打磨得無堅不摧。


    她甚是得意,直到她在顧輕舟身上,看到了相似的性格。


    這個時候,她才驚覺,如此性格的女人,是有多討厭!


    顧輕舟怎麽會有朋友呢?


    “輕舟,你小小年紀如此薄情,額娘很吃驚。”平野夫人道。


    顧輕舟道:“薄情?”


    “對你姐姐,你太薄情了。”平野夫人心痛不已。


    顧輕舟沉默了下,良久她道:“哦。”


    一個字,似冰水兜頭潑下,幾乎要擠垮平野夫人。


    顧輕舟就是這樣,再多的指責她都無動於衷,你耐她何?


    平野夫人不想再跟顧輕舟說話了。


    晚上依舊跟住持一塊吃齋飯,住持和幾位高僧都在。


    他們都高深莫測,不隨便開口,讓顧輕舟誤以為這就是簡單的晚膳,以及簡單的法事。


    直到飯後,住持請顧輕舟母女去了前殿,在萬盞燈火映襯的佛堂裏,住持問顧輕舟:“顧小姐,你信佛麽?”


    顧輕舟心知問題來了,表情卻絲毫不動,淡淡道:“我信仰的東西太多了,雜而繁,不是個純粹的信女,故而不敢回答您這話。”


    推脫得幹幹淨淨。


    住持道:“顧小姐信得不深。法事是二十一天,顧小姐願意在廟裏住上二十一天,請貧僧講解佛法麽?”


    顧輕舟搖搖頭:“我塵心太重了,隻怕住不了這麽久。”


    住持又道:“那三五日呢?”


    “這個可以。”顧輕舟笑了笑,算是答應了。


    住持鬆了口氣。


    顧輕舟此刻,仍是不太明白平野夫人的用意。隻是,她也需要一點時間和清淨,來思考最近遇到的問題。


    寺廟是極好的住所,顧輕舟昨天思路就挺通暢的,今天亦然。


    寂靜並不能讓顧輕舟集中精力,反而是在四周嘈雜,她獨坐其中的沉思,讓她的精神更加集中。


    這個時候的冥思,對她很重要。


    顧輕舟果然在廟裏住了五天。


    司行霈隔天上山一次,對顧輕舟說了幾句話。


    他們倆藏起來嘀嘀咕咕時,平野夫人也會和蔡長亭商議。


    “夫人,真不用告訴她嗎?”蔡長亭問。


    平野夫人深吸一口氣,道:“她不願意幫我們。這次,就算是她作為我女兒的回報吧。”


    蔡長亭道:“不如和她說清楚。萬一她不同意,弄巧成拙。”


    平野夫人也知道顧輕舟厲害,厲害得邪門。


    “你看牢她。”平野夫人道,“長亭,這是你最次唯一的任務。”


    蔡長亭頷首。


    平野夫人又道:“長亭,我們計劃中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


    他們準備用五年來籌劃,如今一年多過去了,進展是有的,阻力也是有的。


    蔡長亭私下裏覺得,如今的進度最好,可平野夫人不滿意。


    她心急了。


    到底是阿蘅的死讓她心急,還是她自己的蒼老讓她著急?


    欲速則不達,這是平野夫人教了蔡長亭十幾年的人生格言,如今她卻要自己打破了。


    蔡長亭心中澄澈,對顧輕舟隻拿出了三分的提防。


    老實說,他對這次的事不報希望,甚至覺得夫人在做一件有害無益的事。


    夫人有自己的遠見,蔡長亭不敢違逆她,隻得依言行事。


    顧輕舟答應了住持,在廟裏住幾天,給阿蘅誦經。


    她快要下山的時候,住持找到了她。


    “顧小姐,你在三清觀的神通,山西無人不知。”住持道。


    顧輕舟眼簾微抬,看了眼他,笑道:“大家都喜歡鬼怪傳說,不是麽?”


    住持道:“並非如此,乃是顧小姐的神通。天下大亂,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信仰。而佛祖慈悲,太過於無欲無求,已經無法滿足這蒼生渴求了。”


    “大師,您太悲觀了。”顧輕舟道,“我看您這廟裏香火不錯,還是有很多信徒的。”


    住持歎了口氣,說了句艱難。


    他沉默了下,又問顧輕舟:“顧小姐,您還精通中醫,是不是?”


    顧輕舟頷首。


    她心念一轉。


    住持繼續沉默了片刻。


    他應該說點什麽的,卻隻是祝福顧輕舟健康,然後就離開了。


    顧輕舟心裏糊塗了下。


    下山的時候,司行霈親自來接她,問她:“感覺怎樣?”


    “渾身舒泰。”顧輕舟笑道,“很多事,一下子就想通了。”


    司行霈欣慰,摸了下她的腦袋。


    他又問:“那群人,他們搞什麽鬼,你知道嗎?”


    顧輕舟見他毫無擔憂,甚至沒有疑惑,就笑道:“你好像知道?”


    司行霈道:“你先說說看。”


    顧輕舟搖搖頭。


    她等待司行霈開口,把事情告訴她。


    司行霈道:“跟你上次在三清觀的事有關.......”


    提到三清觀,司行霈就氣不打一處來,將顧輕舟抱過來,坐在自己腿上,他再三警告她,這次不許胡鬧。


    “顧輕舟,你的命也是我的,你再敢胡作非為,我就把你塞回平城去。”司行霈警告道。


    顧輕舟縮了下肩膀,笑道:“不敢了,真不敢了。說三清觀的事啊,怎又發火了?和尚請我吃齋,跟道觀有什麽關係?他們要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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