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誠的辦公室很幹淨,窗外就是高大的熱帶樹木,寬闊葉子落下濃濃的陰涼,整個辦公室都有了幾分涼爽。


    純白的牆壁,一張乳白色的辦公桌,成套的皮質沙發,顯得屋子裏明亮。


    司瓊枝站在他麵前,猶豫了半晌。


    裴誠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眼神被擋在鏡片後麵,有點不真實。


    他也是愣了足足半分鍾,才說:“請坐。”


    司瓊枝順勢坐到了他對麵的椅子上。


    她又看了眼裴誠。


    裴誠落在鏡片後麵的眼神,她以前看來總感覺很冷,如今瞧著,她竟然看出了他的緊張。


    司瓊枝很想說:對不起,我懷疑了你,還偷偷翻了你的辦公室。


    她也很想說:對不起,我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請你原諒我這麽久無知無覺。既然知道了,我以後會盡可能避嫌。


    這兩條,是她打算好的。


    她不準備含混不清的糊弄過去,讓裴誠沒有結果的等著。


    可話到了嘴邊,她突然說不出來,尤其是後麵那條。


    她活了二十多年,罕見有人把她放在心尖上。


    她母親最疼愛的人是她哥哥,哥哥去世之後,母親沒了寄托,又因為和父親鬧僵,失去了婚姻,早早就病逝了。


    司瓊枝似乎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若是母親像愛哥哥那樣愛她,怎麽會不顧念她?怎麽會失去活下去的動力?


    而她的父親,最疼愛的女兒也是芳菲。除了芳菲,還有大哥、二哥,甚至大嫂,最後才是她。


    父母之外,兄弟就更不必說了,兩位哥哥各有掛念,司瓊枝從來都不是排在第一的。


    她很少自憐,比起絕大多數的人,她已經擁有了太多,是大多數人奮鬥幾輩子也得不到的榮華富貴。


    可人的劣根性,往往會讓自己盯住自己沒有的。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裴誠那樣把她放在心尖上,不忍放棄,不敢表露,小心翼翼嗬護著。


    她沒有對他產生過感情,卻很感激他這樣在乎她。


    這點罕見的珍重,讓司瓊枝失聲。


    她的理性告訴她,別貪戀人家的感情,你又付不出相同的來回報,你愛他嗎?你都沒好好看過他。


    可她卻十分不想走,不願意就這樣把他推開,不願意如此倉促就結束了。


    她站在他麵前,張口結舌,半晌不知該說什麽,隻是蒼白說了句:“對不起。”


    “沒關係。”裴誠道。


    氣氛很沉悶,熱浪要破窗而入。


    裴誠感覺自己後背流汗了,不知是熱的還是冷汗。


    因為什麽對不起?


    是因為要拒絕他的感情而對不起,還是因為翻了他的辦公室,亦或者二者皆有?


    他抬眸,看著司瓊枝。


    他是個情緒內斂的人,故而很難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濃情蜜意,隻是偶然會情難自控時泄露一二分。


    就像此刻,他因為緊張,投射出來的目光,是那般陰冷尖刻,好像很不耐煩,要把對麵的人射穿。


    司瓊枝一個激靈。


    所有鬼使神差的貪婪,全部煙消雲散。


    沒人有資格浪費別人的感情和時間,她在享受他的珍惜,卻不能回報相同的,這是很過分的。


    “裴醫生,我是不是給你造成了困擾?”司瓊枝終於開口。


    每一句話,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知什麽是情濃,卻明白了痛。


    痛,不是對他,而是自己那點顧影自憐在作祟。


    裴誠的心,就徹底墮入了冰窖,好像所有的噩夢,全部變成了現實,攤在他麵前。


    他微微抿緊了唇線。


    此刻的他,更有種生人莫近的冷峻:“沒有困擾。”


    “那就好。”司瓊枝道,“我很珍惜現在的工作機會。假如對你有什麽困擾,我可以離職。”


    “不必。”裴誠的口吻更加生硬,“司醫生,你也莫要自作多情。經曆此事,咱們彼此更了解了,我不是鑽死胡同、強人所難的人。”


    你既然不要,我也不求你。


    他很利落拉過一張被子,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收回來藏好,不露端倪。


    司瓊枝的唇色有點泛白。


    她的唇是紅潤的顏色,此刻褪了三四成,看上去跟正常人差不多,外人瞧不出端倪來。


    司瓊枝卻是臉色一燙。


    她想著:是的,再深的感情,經過了這次的考驗,也該冷了。自己到底在幻想什麽,多情什麽?


    從此之後,再也沒人單獨把她放在心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了。


    “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司瓊枝道,“再見,裴醫生。”


    裴誠點點頭。


    司瓊枝快步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回到了腫瘤科室公共的辦公室裏,悶悶坐了好久。


    心裏像堆積了厚厚的雲層,怎麽也要下一場雨才甘心。


    司瓊枝渾渾噩噩的,把這一天混了過去。晚上回到家,一個人悶在房間裏時,終於痛哭。


    一場鬱結,經過哭泣和睡眠,翌日醒過來就隻剩下淡淡的悲傷了。


    司瓊枝吩咐傭人去找冰,打算自己敷一下眼睛,再去醫院上班。


    等她到了醫院,卻沒有看到裴誠。


    上午腫瘤科室有個會議,她的吳老師讓她過去,幫她做會議記錄。


    在會議上,她也沒有看到裴誠。


    裴誠雖然是醫院的董事,可他從不矜驕,是個負責盡職的醫生。


    會議結束,司瓊枝還在想怎麽問一問老師,卻聽到老師開口了:“裴醫生請了半個月的假,他的三個病人,你們誰接手?”


    司瓊枝的耳邊嗡了下。


    他請假了?


    是難堪,還是單純想要避開她?


    司瓊枝好不容易放鬆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許,他並不像言語裏那般鎮定,也不像那般無所謂吧?


    她想,等他回來,如果他再有所表示,她會告訴他:他願意等待的話,她會嚐試去愛他的。


    然而,事與願違。


    裴誠五天後就回來了。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司瓊枝原本所有的計劃,都被打斷。她把那隻伸出去的觸角,迫不及待的收回來,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曾經的打算,都好像成了笑話。


    司瓊枝有點柔軟的心,一瞬間硬如鐵石。


    她想:“我到底不是個正常人,算了,不要誤人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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