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六月初, 孔立青選在一日天氣晴朗的日子,早早起了床, 把周燁彰送出門後,她折回去把自己周身刻意打理的整齊, 然後坐車去了周家的老宅。


    進入六月香港的天氣已經很熱了,上午九十點的時候正是一天中溫度開始上升的時候,空氣中有種潮濕的水汽,孔立青有點不太適應這裏的氣候,有些潮濕,她住了很多年的b城是個幹燥的四季分明的城市,但天氣也是環境的一部分, 人的身體都有一種自我調節機製, 適應它都是時間的問題。


    孔立青覺得今天自己能獨自踏入周家的大宅也是自我調節成功的一步,還離得很遠她就看見了在萬翔,房前的樹蔭下如她第一次踏足這裏一樣擺放著遮陽傘和桌椅,隻是這次坐在那裏的人沒有像上次一樣看見她的車就離開了。


    踏上碧綠的草坪, 孔立青覺得內心安寧, 她沒有什麽氣勢但好在夠鎮靜,這裏的風景很好,入眼滿是蔥綠的顏色,因為地理原因這裏也不熱,日光又很充沛,真是一個很愜意的地方。


    慢慢往那處休閑乘涼的地方走去,孔立青似乎可以感覺到一陣柔和優美的旋律在心底縈繞, 等到走到跟前入眼的場景更是讓她的心又安靜了幾分。


    萬翔坐在一張靠椅裏,難道他小小的身子坐得周周正正的,穿著雪白的短袖衫,筆挺的小西褲,打理的清爽整齊的西裝頭,這個天氣了腳上卻穿著一雙軟底的休閑小皮鞋,這孩子現在這樣少了一份靈動卻有了一份整潔的嚴謹。


    萬翔手裏拿著一本書,正在念著,孔立青漫步走到他的側後方,沒有出聲,對麵的老太太一直眯著眼睛看見她走進沒有出聲,桌子上放著一壺帶著水珠的果汁,各類餅幹,糕點也擺著幾盤,孩子還帶著糯糯的童音竟然念得是《老人與海》孔立青微微吃驚。


    萬翔沒有發現媽媽的到來,盯著書本念著,他吐字清晰,速度不快,而且中間不見斷接,孔立青站在原地靜靜的聽著,沒有出聲打擾。


    孔立青看著這個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覺得有些陌生,她一直知道萬翔是聰明的但他身上的一些特質怕是自己都不知道的。


    孔立青看著萬翔,一旁的老太太卻在看著她,老人安詳的麵孔帶著一抹沉思,當看到萬翔要翻頁後她終於出聲:“好了,小萬翔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媽媽來了。”


    萬翔抬頭的時候還有瞬間的茫然,當回頭看到孔立青後臉上立刻露出欣喜,孩子把手裏的書往桌子上一放,跳起來就衝到過去,嘴裏高聲叫著:“媽媽。”


    孩子所有的興奮都表現在臉上,但他有了點矜持,沒有直接衝過去往媽媽身上跳,隻是露著個大大的笑臉看著孔立青,孔立青彎腰抱了他一下,然後摸摸他的都問道:“最近好嗎?”


    “好。”孩子的嘴角笑的大開。


    “有沒有想我?”


    萬翔用力的點點頭:“想了。”


    不等孔立青問更多,對麵的老太太溫聲對萬翔吩咐道:“小萬翔,先去自己玩好嗎?讓婆婆和你媽媽說會話。”


    萬翔親密的抱著孔立青的腰,仰頭看了一眼媽媽然後然後看向老太太很乖巧的答道:“好。”說完他還放開孔立青走過去俯身在老人臉上親了一下,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顯然很受用。


    萬翔親了老太太又走回來拉著孔立青的手對她說:“媽媽一會你來找我啊。”


    孔立青微笑著答應了他,孩子才往前走開,孔立青看著他走開的方向,小孩開始離開的腳步還規規矩矩的走的不快,走出去幾步還有幾分留戀的回頭看了一眼媽媽,等走出一段距離後,就聽見他嘴裏發出一聲呼哨,一隻白色的小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忽然竄了出來,小孩立刻一掃剛才規矩禮貌的姿態,呼哨著向狗狗瘋跑過去。


    孔立青再轉回頭正看見老太太支著拐杖要從椅子裏站起來,旁邊沒有伺候的傭人她趕緊上前幾步伸手扶住老人,老太太起身的姿態停頓了片刻,左手向孔立青伸出似乎要推開她的樣子,但手到中途她忽然又停了下來,老人側頭看著孔立青,然後什麽也沒說,就著她攙扶的力道站了起來。


    老人一手搭在孔立青的手裏慢慢往屋內走著,她走的很慢,說話的速度也慢:“我這兩天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會來一趟呐?”


    孔立青驚異,莫名的看向老人。


    老人巍巍顛顛的走著,用不緊不慢的語速說著嚴厲的話語:“你要是連親自來要孩子的勇氣都沒有,那我也高看你了。燁彰找這樣的媳婦我也是看不上的。”孔立青默然,心裏的滋味不好受。


    進了大屋,自有傭人過來接替了孔立青,她們來到一樓的偏廳,進屋後老太太打發傭人去上茶,自己卻走到落地窗前站在那裏,孔立青跟著站在她身後。


    窗戶外麵萬翔正在和小狗瘋跑著玩,阿晨不知什麽時候也在了那裏,正斜靠著坐在一棵樹下看著小孩和狗狗玩耍。


    老太太站在那裏很久沒有出聲,孔立朝著窗外看去,孩子在草地上翻滾,奔跑,歡笑,快樂的是那麽自然。


    “燁彰就是被我這麽帶大的。”毫無預兆的老太太忽然開口說話。


    “不過他小時候可沒有萬翔身上的沉穩勁,我為了矯正他,培養他的耐性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那孩子小時候是個不遜的性子,長大了倒是心思縝密起來,獨斷專行的性子倒是隨了他爺爺十足。”


    老太太慢慢的述說,眼神裏流露出太多屬於回憶的神色,孔立青在一邊靜靜的聽著。


    老人說了一番話,轉過身坐進一張梨木太師椅裏,這偏廳布置的古色古香,一水的中式古董家具,孔立青坐進老太太下手的位置。


    傭人正是時候的上來茶水,老太太先捧起自己麵前的茶碗抿了一口,放下後對孔立青抬抬手說:“清明前采的雨前龍井,嚐嚐。”


    老人是個講究的人,孔立青學著她的姿勢淺嚐了一口,品出一口淡淡的茶香,沒覺得什麽特別,又把茶碗放回去規矩的坐好。


    老太太一直看著孔立青喝了茶,放好了茶碗才開口說話:“在一個大家族裏,利益,金錢很多現實的東西牽扯的太多,人情味有時候會淡薄很多,為了避免很多不好的狀況發生,維係一個家庭的和睦是根本,而一個家庭的和睦與女主人至關重要,我這一生基本上都在做這件事情。”


    老太太看著孔立青不疾不徐的說著,孔立青知道老太太說的都是重要的事所以也靜心聽著。


    “燁彰把萬翔的戶口入到他的名下,你們結婚的消息一爆出,外界就會有許多的猜測,關於萬翔的身份最多的流言應該就是他是燁彰和你多年前就有的私生子,周家的親戚旁支眾多,萬翔如若頂著個是你帶進來的和燁彰沒有任何關係的私生子的名分,他將來成長的處境會很尷尬,他一來我就把他接到身邊來就是要將來好讓流言坐實看,你要明白。”老人這一長串話說下來微微有些氣喘,她喝了一口茶靜默的看著孔立青。


    孔立青低頭沉思,她終是弄懂了其中的厲害關係,怕是周燁彰這樣的安排本來早就存的這個意思,隻是一直沒有和她言明罷了,半晌後她抬頭看向老太太點點頭道:“我明白。”


    老太太笑了一下說:“孩子你隻管放心的放在這裏,我當初是怎麽教導燁彰的對萬翔也不會少用一分心力。”


    孔立青點頭,老太太接著道:“你以後多過來走動,做周家的女主人你早晚都是要回到這裏住的。”


    孔立青淡笑著應道:“好。”


    老太太又喝了一口茶道:“我知道你是個不錯的孩子,和燁彰很合適,我很滿意你。”


    第一次得到老人家的誇讚,不知道為什麽孔立青心裏沒有任何的漣漪,她平靜著看向老人,老太太向她一笑,笑容裏是真心的嘉許,這個笑容才真正讓她心裏歡樂了起來,她也是一笑,兩人對視的微笑中很多的話也就盡在不言中了。


    笑過後老人向她揮揮手:“去吧,把孩子接回去住幾天,過兩天等你忙了再把他給我送回來。”


    孔立青起身告辭出來,在這次的拜訪中她幾乎沒有什麽話語權,從始至終的場麵都由老太太掌控著,她也知道自己的段數太低了,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她修煉,但好在老人是個明理有修養的人,沒有為難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算是很幸運的了。


    萬翔被接回來後,從此改成了周末接回來,平時都住在老太太那裏,過了沒幾日孔立青忽然明白老太太是個沒有廢話的人,因為她忽然忙碌了起來。


    從孔立青獨自拜訪老太太那日過後沒幾天,老太太忽然開始為他們親自操辦起婚禮的事宜起來。


    自從孔立青來香港後,隻在一次睡的迷糊的時候聽周燁彰說過一次結婚的事,但後來也沒有什麽動作,她自己也沒把這件事情看的很迫不及待的,但沒想到老太太一插手所有的事情就都變得雷厲風行起來。


    從六月初的某日過後,孔立青就開始頻繁的往周家老宅跑起來,周家長子嫡孫的婚禮勢必是隆重而盛大的,結婚的婚紗、禮服,珠寶首飾的選購,邀請賓客的名單製定,請柬的印刷,婚禮的布置,孔立青忙的像一個陀螺,她之所以這麽忙是因為時間緊迫,老太太把婚禮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八這天,因為這天是個一年中黃曆上最好的好日子,也不過隻有十幾天的準備時間,在孔立青忙的快飛起的時候,她不禁想,這周家的人還真的都不是廢話的人,周燁彰說六月結婚,還真的就是六月了。


    老太太沒有一點虧待孔立青,請了最好的婚慶公司幫她策劃婚禮,婚紗禮服請的是米蘭最頂尖的服裝設計師,珠寶首飾專門定做了一批不說,還從自己的首飾箱裏拿出一批貴重的珠寶請人改了流行的式樣送給她,孔立青沒有娘家,老太太可說是為她準備足了嫁妝。


    在這場像打仗一樣的婚慶準備中,周燁彰一直都像個局外人,基本什麽事情都沒管,但還算配合聽話,該試禮服,買戒指什麽的他從來都是隨叫隨到,孔立青也大概明白,他這種人,家裏外麵分的清楚,在他的觀念裏這種事情屬於內務,實在是不需要他這個大男人插手,所以也懶得跟他計較,她每日忙的頭昏腦脹,完全沒有沒顧得上有什麽新嫁娘的心思,當某日她累得渾身散架,第二日清晨一睜眼抬眼看見床頭的電子日曆上的日期是六月二八日的時候,心裏才落實了一個想法:我今天這就要結婚了。


    周家沒有一個人信教可老太太卻偏好西式婚禮,婚禮在周家的老宅舉行,直到昨晚婚禮的現場才布置妥當,孔立青和周燁彰起了個大早趕回半山的大宅。


    孔立青的婚紗是貼身定做的胖一分穿著都費勁,所以她沒得早餐吃,她喝了杯牛奶墊墊肚子算是了事,然後就跟著化妝師去化妝。


    化妝是個漫長而又複雜的工序,樓下漸漸傳來嘈雜的人生和各種雜音,孔立青知道這是客人們都陸續的到了,心裏漸漸開始泛起緊張的情緒,而這時候周燁彰卻不知在幹什麽一直不見他的蹤影。


    等化妝師弄得差不多的時候,這間原本是周燁彰臥室的門被推開,周燁彰終於來了,男人進來的時候,化妝師正在給孔立青抹唇膏,她不敢動,隻有僵硬著脖子扭著眼珠看他。


    進來的周燁彰一身很正式的筆挺禮服,穿的倒是很整齊,但脖子上的領結卻沒係,一根繩子一樣耷拉在脖子上,他直直的走過來看見孔立青的那架勢也不敢吭聲,立在旁邊老實的等著。


    等化妝師弄完,孔立青從椅子上站起來,貼身束腰的禮服勒的她有點呼吸困難,悶長的頭紗拽的她的頭皮有點疼,她忽然發現婚禮這檔子事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麽浪漫美觀,好看那都是給別人看的,辛苦難受也就是自己知道,她看著周燁彰僵硬的扯了個笑容。


    男人左右打量了一下她問:“不舒服嗎?”


    孔立青扭扭脖子說:“沒睡好,有點累了。”


    周燁彰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肩膀:“過了今天就好了,走給你介紹幾個人正式見下麵。”說完也不等她答話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孔立青穿著綴長的婚紗,被周燁彰拉著走的磕磕絆絆的,進了二樓的小廳神態也有些倉促,屋內散落的坐著五個人,沙發裏圍坐著三個,窗前的兩張木椅裏坐著兩個,這五個人包括了這個地球上的各色人種,陸續和林鳶兩個亞洲人孔立青認識,剩下的和他們坐在一起的是個黑人,直觀上去有著和鐵塔一樣的魁梧身材,坐在窗邊的兩個一個市歐美人另一個則是阿拉伯那邊的人,這幾個人無一不是端正肅穆的表情,看著孔立青有些慌亂的進門,都是看著她麵無表情,一時兩方無言的對視在那裏。


    這屋裏最自然的莫過於周燁彰,他拽著孔立青進門後,叉著腰走到屋子中央,對著那幾個人指指身後的孔立青說:“我太太,你們打個招呼。”


    孔立青站在那裏沒有動,看著這幾個人有些發傻,那幾個人看著她也是木木的表情沒有人有任何動作,周燁彰就站在那裏,靜默的看著他們,他明顯是不太有耐心的等待著他們的動作。


    僵持的時間沒有過多久,最先有動作的是林鳶,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直直的走到孔立青麵前,然後伸出一隻手說:“孔小姐,你好,恭喜你。”


    孔立青有點傻乎乎的伸出手和她相握說著:“謝謝。”她鬧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接下來的是陸續,他和林鳶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語言甚至連表情都差不多,再接下去就是那個黑人,然後是那個歐美人和阿拉伯人,幾個人幹的都是同一件事把孔立青問候了一遍就站在一邊不說話了。


    三個孔立青沒有見過麵的外國人分別自己介紹了自己,歐美人叫john,黑人叫eko,至於那個阿拉伯人他說的中文最含糊,孔立青隻大概的聽清他教薩伊德。


    就像是完成一個儀式,這麽莫名其妙的會麵以後,周燁彰又拉著孔立青急匆匆的離開了小廳,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正是的婚禮前,他們周家的內部還有一個內部的祭祖儀式。


    直到後來,孔立青才從周燁彰的嘴裏知道了這次會麵的具體意義,原來除了陸續是周燁彰的私人助理以外,他們剩下的每一個人都是周燁彰在世界各地生意的代理人,和周燁彰的關係相當於古時候東家和掌櫃的關係,而他們這次在這裏聚在一起是來認人的,不過孔立青知道看當時的情形那幾個人似乎不是完全認同自己的,但是再後來老太太又告訴她,周家的女人隻要不再不合適的時候插手男人的事情,他們都會很尊重她的,她這才算是放心下來。


    婚禮的當天天氣有些陰沉,但好在雖不見陽光但也沒有下雨,微風吹來還有些涼爽的氣息,周家大宅巨大的庭院被鮮花和各色氣球、彩帶裝扮的美麗而鮮活,孔立青沒有娘家的人,獨自一人手捧花束在婚禮進行曲的伴奏下穿過一個個由花束圍攏的拱門,幾十米的距離她走的孤獨而有些疲憊,如她之前的人生,好在路得終點有一個男人在等著她,這個男人給了她所能給她的一切,他雖可能不是最完美的,但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有人對她說過他們是最合適的,能支撐著走過漫長人生的到最後往往不是愛情,而是性格中的互補合適更為重要,她微笑著走過去伸出手,下一秒毫無懸念的手掌被握住,這一刻她毫不懷疑的相信,這個人將會一直陪伴著她走過今後的人生,而之前總總的苦難也終於可以不用再回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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