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妃妹妹以為本宮處決有失?”皇後不溫不火,依舊是和顏悅色,“本宮記得韋妃妹妹也是協理過六宮事務的,不知韋妃妹妹對此事,有何高見呢?”


    “娘娘是在問妹妹嗎?”韋妃已經行至殿門的身子隻能因此停下,她回身看著殿上跪著的背影,從前,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攪動了洛偃的心跳,讓他魂不守舍,現在,也是這樣一個女人,讓她在六宮中舉步維艱,失去了原本的所有驕傲,可是,她恨不起來,她腦海中記著的,是同這個人血脈相連的一個人的一顰一笑,溫柔點滴。


    幾乎是在賭氣,她合上眼瞼,“婕妤蘇氏忤逆犯上,僭越中宮,已是事實,既然如此,便該杖責,削位,以彰顯中宮法度,念在蘇婕妤有孕在身,那麽,杖責便可以免過,隻消在宮中禁足半月也就是了。”


    這個處決,算不得輕,算不得重,有理有據,也合宮規,隻是這一樣削位,卻也是六宮眾人不能承受的,她這樣說,皇後也無話辯白,眾人麵麵相覷,也無人敢說什麽。


    “那麽,便依韋妃妹妹的意思,翊錦宮婕妤蘇氏,忤逆犯上,僭越中宮,著降位份為貴人,禁足宮中,半月為期。”皇後話音才落,便聽著殿外一聲沉厚聲音,“朕看誰敢!”


    “嬪妾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眾人齊聲拜倒,請安不迭。


    而洛偃越過眾人,他的眼中,隻有跪在其中的辛夷,她那麽委屈,那麽可憐,由不得他不心疼,他期待她一生不要再有眼淚,若有,也請通通由他來拭去。


    “辛夷,你可好?”他將她溫柔挽起,那一眼溫柔,已經融化所有的冰冷。


    “謝陛下關心,臣妾很好。”辛夷說著話,強擠著微笑,可是眼淚卻大滴大滴的落下來,滾燙的滴在洛偃的手掌,也灼傷了他的心。


    “沒事,朕在這,朕來了。”洛偃將她扶著坐好,才回身要眾人起身,“究竟是什麽事?皇後要這樣處置蘇婕妤?她有什麽過錯,要這六宮同審?”


    “也算不得大事,是青蘿宮孟美人告發蘇妹妹私自漲了宮女份例月銀,且是六宮眾人的數十倍,且如今已經由翊錦宮宮女菱湖證實,蘇婕妤自己,也供認不諱。因此,臣妾才作此處決,正想著要知會陛下知曉,誰知陛下已經到了。”皇後將洛偃扶在上座,自己陪著坐了,“陛下是一國之君,若是陛下以為不妥,自然可以更改。”


    “皇後單憑一麵之詞,便將宮妃定罪,也是疏忽,不過你這些日子操勞辛苦,不能麵麵俱到,朕也心疼你。”洛偃牽著皇後的手,低聲輕語,“辛苦你了。”


    “有陛下這份心,半夏不辛苦。”皇後淺笑,“那臣妾聽陛下的意思。”


    “朕這裏有一個人證,眾位還不得不見,”洛偃示意徐福,徐福朗聲傳道,“請尚宮局文尚宮入殿。”


    “臣尚宮局尚宮文淑,見過陛下,見過各位娘娘小主。”文尚宮入殿跪倒,端正三拜。


    “文尚宮,關於六宮宮人月例,朕有些不明之處,還請如實回話。”洛偃盯著她,“六宮宮人,份例上例銀是多少,飲食又是多少?”


    “從前是最低是七兩的月銀,娘娘同陛下身邊的掌事宮人是最高的份例,一月有五十兩月銀,吃食上餐食還算精細,每日的例銀是六錢銀子的飯食。”


    “那麽現在呢?”


    “宮人最低是二兩銀子,位份最高的掌事宮人是三十五兩銀子,吃食上,每日降到了兩錢銀子。”文尚宮自己回著話,也覺得底氣不足,越來越低下聲音來,洛偃緊追不放,“那麽各宮小主呢?份例又是如何?”


    “最低的采女,是七十兩銀子,位份越高,例銀也是越高,如今宮中最高的韋妃娘娘,月銀便有一千八百兩。”


    “那麽從前呢?”


    “從前也是一樣,臣等不敢私自改動娘娘小主的份例。”


    “皇後,你可聽的清楚了?”洛偃又望著殿中眾人,“你們也可聽的清楚?”


    “所謂的節儉六宮用度,開支,實則是你們一個個養尊處優,絲毫不知節儉,這流水一般的銀子卻從為奴為婢的人身上克扣出來,你們可知一日兩錢銀子糧米是多少?你們可知宮中一枚雞蛋的價是多少?蘇婕妤清楚底細,將自己的例銀分於宮人,不忍苛責,可是你們呢?竟然在這裏,議論著改怎麽樣治她的罪?你們怎麽不自省一番,究竟自己做的,有何錯漏?”


    “皇後,你說的節儉六宮,就是這樣的節儉嗎?”洛偃看著皇後,“你可知道下麵的人是怎麽樣陽奉陰違的?”


    “陛下,臣妾實在不知,鳳儀殿的開銷,臣妾以身作則,從來節儉,卻不知六宮月月節省的開銷,原來是來自這裏,臣妾失職,求陛下降罪。”皇後挺著身子跪倒,眾人都隻能乖乖的跪倒在地,洛偃冷冷掃過眾人,“蘇婕妤忤逆犯上了嗎?她僭越中宮之權了嗎?”


    “臣妾有罪,求陛下責罰。”齊刷刷的叩頭聲音。


    “那她是不是該罰?”洛偃又問,“皇後,你來說。”


    “蘇婕妤體察宮人,寬待闔宮,何罪之有?怎麽能罰。”皇後再拜,“若不是蘇妹妹,臣妾也不知六宮竟有如此詬病,蘇妹妹該賞。”


    “你說該賞?”洛偃輕笑,又扭頭看向眾人,“你們呢?”


    “蘇婕妤體察宮人,寬帶闔宮,該賞,不該罰。”又是齊刷刷的聲音,洛偃聽著雖然覺得沒趣,但是卻歡喜的很,他扶起眼前的皇後,“半夏,雖然是你失察,朕也不怪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養好身子,可知道?”


    “臣妾知道,”皇後溫婉點頭,“要陛下費心,是臣妾的罪過。”


    “你的心思,朕怎麽不知?”洛偃將她摟在懷中,要她在正位上一起坐了,輕聲耳語,“夫妻同心,就是你我這般。”


    皇後嬌羞不語,但是這份情,他知道,就好。


    “你們也都起來吧,你們養尊處優慣了,朕也不怪罪,以後留心就是了。”洛偃輕笑,又問辛夷,“你還有著身子,怎麽能挪出那樣多的東西賞給宮人呢?可別餓壞了朕的孩子。”


    “陛下說笑了,臣妾位在婕妤,每月的份例裏的吃食魚肉瓜果便不說,糧米便有六百石,便是豬,也吃不了其中一半,餘下的也不知都跑到哪裏去了,臣妾又不能建個糧倉屯起來,所以說,這些東西有幾倍之多,哪裏用的完?就是臣妾宮苑中的宮人都用下來,也餘下許多,這其中的結餘,也不知皇後娘娘在賬目上,可曾看到去處?”


    “結餘?”皇後驚詫,“除卻銀兩,從未見過什麽結餘啊!”


    “所以,這裏便有一個很大的缺口,這內務府尚宮局,不知多少人借此中飽私囊,監守自盜!”洛偃拍案起身,“給朕查!仔仔細細一筆一筆的查!新朝初建便有如此歪風,怎可滋長?”


    “臣有罪!臣有罪!”文尚宮嚇的癱軟在地,不住叩頭,不論是哪一處的缺漏,她都難辭其咎,況且說這樣大的漏洞,她身為尚宮局之首,又怎會不知?


    洛偃對她的求饒恍若未聞,隻看著皇後,“你如今有著身子,若要查下去,實在艱難,宮中幫的上忙的嬪妃不在少數,既然此次蘇婕妤有功,便你們二人一起掌事,盧貴人,明貴人朕看著也都很好,可以幫著走動,至於韋妃,她能幫的上忙的,也盡可以一起想些辦法。”


    “臣妾知道,”皇後含笑點頭,“六宮有此事,是該嚴查,臣妾定不負所托。”


    “臣妾等為陛下娘娘拚盡全力。”四人起身叩拜。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朕前朝還有事,便先過去了。”洛偃起身,走過眾人身邊的時候,重重握著辛夷的肩頭,溫柔以對,才匆匆離去。


    皇後等著洛偃去的遠了,才寬袖落座,“陛下的意思眾位妹妹想必聽的清楚,此次本宮裁剪六宮用度,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妹妹們見諒,可好?”


    “嬪妾等一切聽從娘娘安排。”


    “這便好,既然今日陛下不賞不罰,耗了半日總算了解,妹妹們也一定累了,眾位妹妹也便散了吧,本宮也乏了。”


    “是,嬪妾等告退。”眾人起身,辛夷行禮扭身,便笑著走向菱湖,“菱湖,還不起身,還要賴在鳳儀殿裏嗎?”


    “小主,”菱湖臉色煞白,就要跪倒,卻被辛夷扶住,“有什麽話,咱們回宮說,免得被旁人看了笑話。”


    “說起來也是,從前的琳琅出自妹妹宮裏,如今又多了個菱湖,妹妹從來寬帶下人,也不知這是為什麽。”鬱歌看著菱湖冷笑,“走吧,回宮領你的好處,也不知這會子你家小主賞你什麽。”


    “有什麽賞賜,也不該在娘娘殿前,姐妹們還是散了吧。”明珠從辛夷身邊走過,輕笑一句,獨留下孤單背影。


    辛夷要臨武將菱湖帶回,自己卻轉身回去鳳儀殿中,一碗藥渣被鋪在石階前,辛夷大踏步的走上去,羽汀見她回來,也是一驚,轉身又去通稟,再回來時揚手要辛夷入內,“娘娘已經等著小主了。”


    “你來了。”皇後正歪在花榻上看書,身旁的小幾上,擺著幾樣果脯點心,想來剛剛服過藥,神色比方才好了許多。


    “嬪妾謝娘娘雪中送炭的恩情。”辛夷迎頭跪倒,“也謝娘娘不計前嫌。”


    “你怎麽知道,是本宮要救你?”皇後輕笑。


    “嬪妾私自漲了月銀份例這件事,宮中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娘娘不會不知,既然已經知道實情,還由著嬪妾在您麵前兜圈子,便是說,娘娘是不願懲治的,而今日事發,也是娘娘通稟了陛下前來為嬪妾做主。”


    “你又怎麽知道陛下不是自己得了風聲過來?”皇後還是浮著一絲笑紋,不急不緩。


    “嬪妾入殿時,羽汀姑娘一直跟著娘娘,而今日卻離開許久,定是為嬪妾通風報信的,而且若是陛下得了風聲才來,又怎麽知道要文尚宮前來?”辛夷望著皇後,“娘娘恩情,辛夷領受。”


    “你特地回來,就是為了感謝本宮?”皇後笑著起身,將辛夷扶起,“六宮和睦,是本宮的職責所在,況且本宮就算不是為你,為了你腹中皇嗣,也該如此。”


    “皇後娘娘此心,臣妾感同身受。”辛夷含笑點頭,高聲叨擾,退出殿來。


    感同身受?那根刺刺不到你的身上,你永遠也無法感同身受,長孫半夏,你的賢德,你的才情,在你願意入宮做這一國之母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的被這深宮暗夜消磨殆盡,你今日所有的付出,真心,君恩如流水,總有一日,會流到盡頭。


    “娘娘,好在蘇婕妤是個有心的,知道是娘娘在幫她,要不然,可不是辜負娘娘為她的這一番打算?”羽汀撤走果脯進一盞甜湯,“娘娘用用這個去去苦味吧。”


    “便是她不知道本宮為她做的一切,本宮也無需多想,畢竟,這樣做,也是為了中宮大權,尚宮局陽奉陰違也不是一日,這些小主仗著自己恩寵,仗著家裏的功勞,若沒有陛下的旨意,又怎麽能說動就動,說減就減?”皇後苦笑一聲,“這樣一鬧,將這事情擺在眾人眼前,反而是件好事,尚宮局那邊,還是先帝時的舊人,趁著這時候,也該換換血了。”


    “娘娘打算的不錯。”羽汀福身,“那奴婢這就叫大人去準備。”


    “準備什麽?”


    “選些得力的女官入宮啊!”羽汀詫異,“難道娘娘不是這樣打算的嗎?”


    “如今的宮人就足夠,選些德才兼備能掌事的人也就足夠了,難不成哥哥真的打算前朝後宮都要培植長孫家的勢力嗎?”皇後冷笑,“你要人告訴哥哥,這是洛家的天下,不是長孫氏的天下!難道上一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娘娘不覺得,陛下實在是在打大人的臉嗎?”羽汀為長孫元月辯白,“禦親王,他分明就是逼供謀逆,才被大人斬於劍下的啊!”


    “放肆!”皇後一個耳光登時就扇在羽汀臉上,她從沒生過這樣的氣,也沒有對自己的貼身奴婢動過手,鳳儀殿上下無一不是跪倒求情,要她小心鳳體。


    “禦親王也是你一個奴才叫的?文帝爺是陛下親自追封,才幾日的功夫你就忘了?”皇後氣極,“自己去殿外跪著去!沒本宮的吩咐,不許起來。”


    “娘娘,奴婢說的都是實情,娘娘為何非要這樣自欺欺人?”羽汀還是不服,還要回嘴,被郭嬤嬤直接拖出去捂上了嘴巴跪著,“你這個丫頭,是要氣死娘娘才甘心。”


    羽汀跪在那裏還不老實,醉裏哼哼唧唧還要說什麽,可惜說不出話來。


    “娘娘,羽汀畢竟年輕不知事,娘娘不要怪罪與她。”郭嬤嬤見皇後一直在窗前想外看羽汀受罰,忙為她披上披風,“娘娘仔細身子。”


    “如果她還是這個樣子不知悔改,便把她送回府上嫁人算了,鳳儀殿留不得她,遲早要將長孫府毀在她一雙利嘴上。”


    “羽汀這丫頭的意思,娘娘也不是不知,不如就如了她的意,賞給大人做了妾室罷了,畢竟是跟過娘娘的人,又是長孫府長大的丫頭了,大人想必會收留,也一定會好好待她的。”郭嬤嬤看著那個跪著的倔強眼神,也有些不忍。


    “嬤嬤你是過來人,為人妾室,便是再得寵,又能幸福安樂嗎?再者說,嫂嫂是哥哥鍾情許久的人,便是哥哥嫂嫂礙於我的麵子不得不從,嬤嬤看我此刻,也該知道嫂嫂的處境,既然三人都因此吃盡苦果,我為何非要促成?”皇後歎口氣,將窗柩關好,“罷了,但願她自己能想得開,好在時日還長,慢慢看著吧。”


    “娘娘有決斷就好。”郭嬤嬤扶她到榻上安坐,“不過宮中禦醫診了這樣久不見好轉,娘娘要不要請宮外的大夫進來看看,民間偏方,有時候比宮裏禦醫也活用的多。”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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