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宮處決宮嬪都在黃昏,仿佛伴著那肅殺昏暗的光影靈魂也會多受一層折磨,又或許,隻是不想豔陽當頭的時候叫這肮髒的屍身毀去今日的興致,辛夷記得,從前跟在母後身邊,許多個黃昏,母後會親自準備一壺美酒,親自交給掌事的宮人,隻是那些酒杯送去了哪裏,入了誰的喉頭,辛夷不得而知。


    會挑這一襲玄紫暗紋海棠對襟雲袖霓裳,不過是一眼望去,這一襲宮裝像極了韋妃那日的裝束罷了。可惜了,未及妃位,不能將那閃耀的金線繡滿周身,總是缺了一些一些耀武揚威的資本,所以滿頭的朱釵便不可敷衍,品級大妝無一缺漏,芙蓉花鈿之上都是寶石光輝,六對紫玉團花紫荊釵齊齊的綴滿烏發,碩大的明珠耳鐺墜著耳垂幾乎要延在肩頭,便是封誥那日,辛夷也未如此出眾的裝點,而今,為了送韋紫決一程,卻是下了這樣的苦工。


    “小主真是好看,這闔宮女子,無一人可及小主光彩奪目。”臨武躬身扶辛夷起身,一壁言笑,一壁偷偷附耳道,“陛下已經醒來,徐公公那邊且忙著,聽說小主願意代勞,很是感激,也叫奴才把那禦賜的毒酒白綾帶來了。”


    “替我謝過徐公公的情。”辛夷輕笑,吩咐旻淨,“叫幾個人把韋妃綁到掖庭獄去,臨走了,也見見那些忠心耿耿的奴才。”


    “奴婢即刻去辦。”旻淨福身,看著酒足飯飽昏昏沉沉倒在桌上的洛怡,“滄珠公主這邊,奴婢不知小主的意思。”


    “公主高貴,又怎可手染鮮血?”辛夷看著青絲散亂癱倒的洛怡,心裏滿是疼惜,綠蕪,今日之仇,明日之恨,都由我來做這個魔頭,我要你幫我助我,卻絕不會叫你手染鮮血,我是從地獄裏歸來的嗜血妖魔,而你,是有一生的平安喜樂可享。“那酒裏的藥效夠兩個時辰,我去了之後,便同紫蘇一道扶她回去,這些日子勞心勞力,公主該要好好歇著。”


    “奴婢記下。”旻淨點頭退下,辛夷的裙角,終於提出殿門。


    掖庭獄一切如舊,依舊是衣衫襤褸的罪奴來來往往,疲於奔命,依舊是那些無才無德的小太監手握皮鞭仗勢欺人,那正殿下的涼亭裏,崔宗手握茶壺,叼著壺口,安然的欣賞他的作品,隻是不待辛夷貴足臨賤地,他已然含著十萬分的笑意滾在眼前,“奴才崔宗見過修儀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因在夏日,那褐黃的臉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油脂汗水,未及近身,就嗅到了那汙穢之氣,不由的叫辛夷倒味,掩鼻退開一步,臨武如何不懂,“掌嘴!”


    “奴才不知......”未及崔宗將辯白之語講出,一個眼角明快的小太監已經將竹板扇在他的嘴巴上,一絲血跡便從未及合上的唇邊溢出,口中隻有嗚咽,再沒了聲音。


    “崔公公也是宮裏老人了,修儀小主位份隻在嬪位,怎能擔當一聲娘娘?今日在場宮人眾多,皆聽得清楚明白,這僭越之罪,也要叫我們小主背嗎?”臨武狠狠的唾他一口,扭頭問隨行的小太監,“韋氏呢?關在了哪裏?”


    “那邊,奴才將那賤人關在了東廂房裏。”崔宗即便滿口鮮血,也急著回答,說話間,地上他的口水血水已經是滿滿一灘,臨武撇他一眼,扶著辛夷的手便往西廂房來,途徑那清洗恭桶的水池,幾個步履蹣跚之人趴在池旁,不住在水中漂洗著,那刺鼻嘔心的味道依舊,辛夷幾乎要暈厥在當場,果然呢,除卻她尹染兒,從未有女子做過這樣肮髒下賤的活計。


    不敢想當日的自己,是如何苟且活過那幾日!


    想到此處,心裏的恨意又增了幾分,連腳下的步伐都匆忙好多。


    說起來是東廂房,其實不過是一間連這樣下作罪奴都不住的殿宇,堆滿了不知是哪裏扒拉下來的破衣爛衫,唯一的好處,便是這裏還算寬敞,而此刻夕陽西下,剛剛好打在殿裏,那金色的光輝灑滿韋紫決的周身,竟然會說不出的好看。


    聽到腳步聲,她終於抬起頭來,迎著日光看人有些費勁,於是她費力的掙紮著,看到這打光暈裏走來的美人,牽起一抹笑意。


    辛夷一直以為是自己眼花,韋紫決最後的這抹微笑,平和從容,是從未在她身上出現的柔和氣質,許多年後,她終於知道,這抹溫柔,是給心愛之人的——最後的饋贈。


    可惜,辛夷親手打破了她最後的溫柔,叫她在歇斯底裏中,離開了世間。


    “你來了?”韋妃開口,也並無起身的打算,隻是環顧周圍,苦笑一聲,“可惜我這裏荒蕪蒼涼,連叫妹妹款坐的地方都沒有,可惜妹妹這一身霓裳,沾滿了灰塵。”


    “這一身霓裳嗎?”辛夷笑著拂上衣襟,“要來送姐姐,怎能不盛裝?算不得可惜。”


    “陛下的旨意,我也知道了。”她深深吸口氣,望著辛夷,“有些話,我想同妹妹講,不知妹妹可願意聽。”


    “自然願意。”辛夷揮手叫眾人退出,卻親手接了酒壺在手中,“妹妹也有許多話,要說與姐姐聽呢。”


    韋紫決本來已經提裙起身將要跪倒,看到那酒壺,驚愕的瞪大了眼睛,“為何?為何是這酒壺?”


    “姐姐覺得奇怪?”辛夷笑起來,一如鬼魅,輕輕將那酒壺擱在桌上,“姐姐請細細觀賞,這酒壺,可確實是精美無比呢!”


    “你究竟是誰!”韋紫決慌亂中倉皇退後,卻被裙角絆倒,連著那花櫈跌落在地,她尖叫起來,“你究竟是誰!”


    “人人說一孕傻三年,可是姐姐依舊聰慧,連這記憶也不曾減退分毫呢。”辛夷掩麵輕笑,俯身盯著她的眼睛,“姐姐怕什麽?我這裏不過是一杯水酒,要姐姐淺嚐幾口罷了。”


    “琳琅公主!”韋紫決一把將辛夷推開,果然是氣力驚人,辛夷幾乎就要站立不穩被她推到在地,即便搖搖晃晃的身軀,而落在韋紫決的眼睛裏,便是奪命的牛頭馬麵,魑魅魍魎。


    “噓——”辛夷笑著將食指堵在韋紫決唇邊,“姐姐好眼光,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那麽鳴暉呢?你的哥哥呢?他又是何人?”即便如此,她也想知道,這個叫她魂牽夢縈的男子,究竟是誰,又究竟為何會出現在自己身邊!難道說,這也隻是這個女人的一步棋?叫她身毀心亡的一步棋!


    “我的哥哥?”辛夷詫異,這時候,她竟然會提及這無關緊要的人,不過也沒關係,叫她知曉又如何?


    “若不是姐姐提起,本宮差點忘了,此刻本宮是有個哥哥的,不過不是亡國太子,而是太醫蘇鳴暉!”辛夷冷冷的望著韋紫決,“這一步步,一局局,都是本宮同哥哥巧心布置,若無哥哥,怎有今日。”


    “巧心布置?”突然的心疼,便連腹中,也緊緊的痛起來,仿佛是五髒六腑都狠狠的纏在了一處!不!並不僅僅那麽簡單,是整個胸膛都被打開,將那些心肺都掏出來,再狠狠的拉上幾刀,最後再裝回去,笑著,給她的周身抹上一把細細密密的鹽。


    她不恨別人把她的心肺掏出來,再狠狠的拉上幾刀再裝回去,給她的周身抹上細密的鹽,她恨的是,那胸膛,是她自己打開的!是她自己牽著別的手,強拉著別人來觸摸她的心跳,再歡快的打開來給他看,還那麽低賤的央求著,期待著,別人的踐踏!


    她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她的眼淚,隻與他一人見過!她以為他那一刻是心疼著的,卻原來,自己是那麽的荒唐可笑!竟然是那般的荒唐可笑!


    她掙紮著爬起來,踉蹌著,顫抖著雙手扶起了酒壺,咽喉滾動,已然入喉。


    驚訝的是,那並非酒水,而僅僅是簡單的一杯喊著淺淺幽香的茶水!


    “是不是很驚訝!”辛夷輕笑一聲,“知道這並非美酒,是不是叫姐姐失望了?”


    “為何?”她執壺而立,喝的太猛,她劇烈的咳嗽起來,便來周遭的塵土也因為這咳嗽飛揚起來。


    “你當日親手灌了一壺毒酒給本宮,你難道就不詫異本宮為何今日還能在你眼前?”辛夷大笑起來,“若不然說你是武夫之勇呢?百花毒若溶於酒水,毒性消減,便是滿滿一壺,也要不了人性命,可是若是溶於水,幾滴,便足夠毒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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