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的表情,變得猶豫不決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紫羅蘭身後別墅的大門旁,那個蒼老的男子,豎耳傾聽著紫羅蘭和秦懷舒的對話,隨著他們對話內容的轉變,他的表情也在不斷地變幻著,滿是皺痕的臉皮下,仿佛每一個細胞都被情緒所牽動,抖顫個不停。


    終於,他聽到了那個被反複提到的“自由”兩個字,他的身體仿佛碰撞到了牆麵般的一晃,那樣子看起來似乎更加蒼老了......


    在他的眼中,滿是絕望!


    這人正是布拉德利·伊麗莎白,是巴奈特的親生父親。


    布拉德利癡戀了一生、守護了一世的女人,和其他男子,使用“自由”和“失去自由”這樣的詞匯,掩埋了他們一起朝夕共處的所有時光,這樣的打擊,誰也受不了。


    布拉德利隻知道,紫羅蘭沒有他愛她那麽多,他也知道,紫羅蘭在過去的日子裏,無時不刻的在報複著自己年輕時對她犯下的過錯,但是,他不知道,紫羅蘭在當下,正在為是否離他而去的問題上糾結著,她滿心裏,也全是對他的不舍與牽掛......


    唯一讓布拉德利感到安慰的是,紫羅蘭竟在下一刻就拒絕了秦懷舒地請求。


    “我的一生都耗在了這裏,腐爛在了這裏,我還能去哪兒呢?我是打算死在這裏的。我今天見到了你,也算了無遺憾了,你還是走吧。”紫羅蘭說。


    雖然紫羅蘭拒絕秦懷舒的措辭,並不入耳,甚至很刺傷布拉德利的心,但結果是好的,布拉德利對紫羅蘭傷人的話語也便釋懷了。


    他的眼中,甚至因為紫羅蘭的決定,綻放出璀璨的光華來,和秦懷舒的傷痛的表情,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婭媛聽了母親的話,頓時急了。


    她本能地走上前去,挽緊了父親的手臂,試圖幫著父親勸說母親道:“我知道您心裏有很多怨,很多苦,和我父親之間,也可能有很多的誤會......可是從今往後,讓我和爸爸共同來償還您,不行嗎?您跟我們走吧!機會真的來之不易呀!”


    婭媛幾乎帶著哭腔地乞求道。


    但是,婭媛對於自己的話能否讓母親回心轉意跟他們走這事,是一點信心也沒有的,畢竟上一次,紫羅蘭差點兒就親手殺了她的,還因此錯傷了裏希爾的後背呢。


    可是,奇跡就那麽發生了!


    “喔,好,我跟你們走!”紫羅蘭在注意到婭媛的時候,幾乎立馬就下定了決心。


    這麽多半癲半狂,放逐自己人生的歲月裏,紫羅蘭所有西斯底裏的哭和笑,全是源自對一雙兒女的愧疚和思念。


    現在,她的女兒發話了——如果一家團聚是女兒的願望,那她還有什麽不能割舍的呢?如果能夠補償女兒,作為母親,她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所以,在婭媛極不自信的勸說母親的話一出口,紫羅蘭立刻就答應跟她和秦懷舒離去了。


    與此同時,紫羅蘭身後別墅門口那個蒼老的身形,一閃就消失了,宛若一個沒有了血肉的幽靈般......


    院落裏,除了巴奈特的管家滿臉的意外以外,其他人,簡直就是皆大歡喜,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來。


    “那,等我去收拾一下。”紫羅蘭歎息般說道。


    真正到了分別的瞬間,她才發現,她的心裏,全是對布拉德利的不忍,甚至是不舍。


    她幾乎搞不懂了自己——


    她不是恨布拉德利嗎?


    她不是處心積慮地在報複著布拉德利嗎?


    她不是恨不得他碎屍萬段嗎?


    怎麽?到了分別的時候,反而會滋生出這麽多對他的依戀來?


    她甚至沒有勇氣對說,她要離開的話。


    她一生,也沒想過,要離開這個可恨的男人......


    人們往往就是這樣,愛之深、恨之切!也因為恨的刻骨,常常就迷失了愛的本源,以至於弄不清了自己,到底是愛,還是恨了。


    紫羅蘭因為秦懷舒沒有守護好女兒,讓婭媛宣誓為奴這件事,雖然當時切齒痛恨過,可真正見麵後,很快便原諒和理解了他;但是,她對布拉德利另娶她人,又害她骨肉分離這件事上,卻完全無法停止憎恨。


    縱然是恨,她也從沒想過要離開他呀!


    表麵上,紫羅蘭反常的風平浪靜,但是內心裏,她卻是充滿著矛盾和無助的。


    她的恨在崩塌,她的精神支柱,似乎也在崩塌,而她要彌補女兒缺失的母愛的想法,似乎成為了她今後生活的唯一意義了......


    外人,哪隻紫羅蘭內心裏的驚濤駭浪,婭媛更是歡喜、乖巧地提議——


    “我去幫您收拾東西。”


    “您什麽都不用收拾了,您馬上跟我們離開這裏就可以了,其它一切,我自會幫您安排的。”


    說話的是裏希爾。


    他做夢也沒想到,婭媛的一句勸說,就迎來了事情的轉機。


    既然嶽母已經答應要和他們離開了,他就要讓一切盡速塵埃落地,唯恐久拖生變、節外生枝什麽的。


    裏希爾這樣一說,婭媛和秦懷舒也自然會意到他的出發點,同樣恨不能馬上帶著紫羅蘭消失在這裏。


    他們立馬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攙扶起紫羅蘭的手臂,希望能立刻就帶著她離去了。


    紫羅蘭再沒有說什麽,用行動代替了語言,她正需要別人來幫她堅定離開這裏的決心。


    她輕飄飄的跟著婭媛父女向前邁步而去,一行人轉眼間就走到了別墅的大門口了。


    這時候,別墅院落裏的一切靜悄悄的。除了清晰可聞的,一群人離開時窸窣的步履聲,和散落在草叢裏的蟋蟀粗嘎難聽的叫喚聲,呼啦啦又響起了一小股的龍卷風,夾雜著些許雜草和塵土,把紫羅蘭暗藏離別苦澀的心,更吹得片片荒蕪......


    她便悠然駐足了一下,無法自控地回首——


    正看到身後,那個她生活了幾十年的三層別墅的屋頂上,默立了一個行將就木般蒼老的男子。


    他的眼神,隔空投來,正黏連在她的身上。


    紫羅蘭的心,忽地痛到了極致!


    “我們從此恩怨兩清了。你以後和兒子好好生活吧,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紫羅蘭雖然故作輕鬆著說,但含沙的聲音,卻聽得在場的人的心,都不自覺地在發抖。


    權當告別吧,紫羅蘭如是想。


    總得告別一下吧?她又想。


    布拉德利麻木地點了點頭,似乎在說“嗯。”但是任誰也聽不清。隻看到他默默地在房脊上抱膝坐了下來。


    “那你還坐在那兒幹嘛?”紫羅蘭又閑話家常般問,又道:“布拉德利,你回屋去吧,收拾一下,以後也別住在這裏了,回你主屋的家去吧。”


    放開了恩怨後,紫羅蘭心中,對布拉德利已經全是牽掛了。住在這裏,對他實在是沒什麽好處,她想。


    布拉德利聽了紫羅蘭的話,卻突然激動起來,滿臉鼓顫著道:“紫羅蘭,你又肯叫我的名字了嗎?真好。我就坐這兒送送你。”


    實在是紫羅蘭太久、太久,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了。他簡直是不記得,上一次紫羅蘭叫他的名字時,是哪一年的事了。他們之間,甚至連正常的對話,都多年沒有過了。容不得布拉德利不激動!


    紫羅蘭沒再言語,默默轉過身邁步。


    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她實是無法正常的再說出一個字——隻有逃跑!


    “紫羅蘭——”


    布拉德利卻突然又出聲急切地招呼紫羅蘭。


    紫羅蘭沒有回身,她全身都繃得如同彈簧,如果她一回身,她怕自己就此斷裂了。


    可是,她全部精神都在傾聽著布拉德利的每一個字——


    “既然......我欠你的今生都無法還清了,下輩子,我們再相遇,你千萬不要逃開我——我們做一對兒平凡的夫妻,讓我用一生一世的愛來償還你,好不好?”


    紫羅蘭聽了那話,突然滿麵驚悚的神情,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就掙脫出婭媛和秦懷舒攙扶,甚至是把他們甩得一個趔趄,而她,則如離弦的箭般,飛快地想著別墅的大門飛奔而去。


    “別過來——紫羅蘭——快點兒拉住她——”


    布拉德利此刻卻驚恐地站起身來,並且大聲的咆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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