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派到嶺南特區的掛職幹部相繼到齊了,市委組織部為他們辦了一場為期三天的培訓,介紹特區的基本情況。培訓結束後,按照單位對口、專業對口、發揮特長的原則進行統一分配。


    不知道因為符合了哪條原則,洪文波被分配到剛剛建立了兩年的龍灣經濟開發區,在開發區管委會貿易發展局二科掛職副科長。


    龍灣是嶺南市西部的一處海灣,東邊一座龍崗山將這片海灣與市區隔開,西邊一條虎嶺又成為特區的天然區界,北麵的五嶺餘脈與華南山地連成一片。三麵環山,南麵向海,中間有西江幹流蜿蜒流過,使它成為一片相對獨立又相對封閉的區域。


    龍灣原本屬於龍崗區,但由於位置偏遠,交通基礎設施不完善,與嶺南市其他地區相比,落後了一大截,經濟一直以農耕、海洋水產為主,年輕人都跑到龍崗以東去尋找機會,使得龍灣變得有些蕭條。


    兩年前,嶺南市委提出全區域開放,全方位發展的思路,設立了龍灣經濟開發區,要把龍灣建設成特區中的特區,加速這一地區的發展,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發展速度還是比較緩慢。


    了解了這些情況,洪文波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他是重點培養的青年幹部也就罷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把他派到條件最艱苦、位置最偏遠的地區是理所應當的。可問題在於,他什麽都不是,就是一個普通小科員,把他派到龍灣,隻能說明一件事——軟柿子總是要被捏的。


    盡管心裏奔騰著十萬隻羊駝,洪文波還要麵帶微笑表示服從分配。


    從市區到龍灣,汽車開了近三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在繞行龍崗的盤山公路。司機說,穿山隧道已經立項了,隻要有了錢很快就會開工。按照洪文波的理解,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一句後來才出現的網絡短語——然,並,卵。


    到了開發區,洪文波花了幾天的時間熟悉工作,但稍微熟悉了之後卻發現,他其實幫不上任何忙。


    開發區管委會每個人都有招商任務,洪文波一來就分到了5000萬元的指標。他在部裏工作才一年,位卑人輕,把所有的人脈都篩一遍,也不知道向誰拉這五千萬,隻有橫下一條心,愛咋地咋地,頂多把他退回去,那到是求之不得了。


    他所在的商貿局二科主要負責向國內招商引資,原來有五個人。


    科長蔣子豪長得肥頭大耳,才三十多歲頭發就有些稀疏,總是梳得油亮,脖子上明晃晃一條金鏈子,非常紮眼,看人的時候鼻子眼睛都向上翻,一副牛鼻哄哄的樣子。


    坐蔣子豪對麵的小夥子叫王展雄,是蔣子豪的心腹小弟,負責科裏的公文收發,二十出頭,濃眉大眼,行動舉止有些陽剛不足。


    跟他們兩人組成品字形的是林香茗,人長得一般,卻很會來事兒,每天隻圍著蔣子豪轉,端茶倒水,買飯刷碗,就像貼身大丫鬟,看樣子,蔣子豪讓她上床伺候,她也會立馬脫光。


    還有一男一女跟蔣子豪的關係明顯沒那麽近乎。


    女的叫尹瀟瀟,是科裏最年輕的科員,剛滿歲,卻已經工作了四年。據說她父母都在市政府工作,說不上背景有多深,卻也有點來頭。


    坐在尹瀟瀟對麵的是唐誌高,三十出頭就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由於生活壓力太大,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一些。唐誌高學的是財會,卻在科裏負責法律事務,專業錯配大概讓他很傷腦筋。


    洪文波來到之後,跟尹瀟瀟和唐誌高組成另一個品字,背南麵北坐,正好跟林香茗背對背,經常能聞到從她那邊飄過來的香水味。


    雖然掛職副科長,卻並沒有具體工作,跟著科裏的同事在區內跑跑企業,幫助整理上報材料,大家都出去辦事的時候,留在辦公室裏接電話。不過,多數都講嶺南話,溝通都困難,幾天下來,他就變成了連電話都接不了的廢物,隻能按時出現在辦公室,讀報喝茶,下班之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念千裏之外的女朋友。


    來到嶺南之後,洪文波時刻都感到形單影隻,對白溶溶的相思常常讓他夜不能寐,甚至會抱著枕頭呼喚她的名字,然後親自動手把相思的雞情噴灑到空中,才能暫時緩解心中的苦悶。


    洪文波哪裏知道,他思念白溶溶,白溶溶又何嚐不思念他呢?


    自從那天把洪文波送上火車,白溶溶就像丟了魂一樣,日思夜想,天天盼著早一點能收到洪文波的來信。可是等了一個星期,還是一個字都沒收到,白溶溶那份焦慮,真是如坐針氈,茶不思,飯不想,滿腦子都是洪文波,簡直都快神經了。


    像他們這種正在熱戀當中的情侶,本來就如膠似漆,又剛吃了禁果,從感情和身體上都恨不得能粘在一起,冷不丁分開了,那份跌落感特別強烈。晚上下班回來,白溶溶在宿舍獨守空房,想一陣,怨一陣。想他對自己的好,怨他這麽久也不來信,有時候還會在枕頭上哭一陣。


    就這麽一個多星期下來,白溶溶明顯瘦了許多。白溶溶本來就隻有95斤,又瘦這一圈,體重就不到90斤了,整天沒精打采的,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誰看著都心疼。


    快兩周過去了,白溶溶這才收到洪文波的第一封信。如果洪文波在不來信,她都要懷疑人生了。有時候恨上心頭,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飛到南方去,當麵質問他是不是變心了,然後明白告訴他,再這樣下去,就一刀兩斷。


    恨歸恨,想歸想,拿到洪文波來信的那一刻,白溶溶那顆柔軟的小心髒立刻就被幸福充滿了,一個人躲到單位閱覽室的書架後麵,把來信反反複複讀了七八十遍。


    親愛的溶溶,


    到特區已經一周了,一切都好,不用擔心。


    在組織部培訓了三天,被分配到龍灣開發區管委會,在貿發局掛職副科長。沒想到,我第一次升官竟然是在離京千裏的嶺南。雖然官不大,還是副職,但畢竟掛上銜了,自己走路也感覺帶勁。


    是不是有點膚淺?就讓我膚淺一點吧。在北京的時候,感覺就是一個碎催,而在這裏,別人看你的眼光都充滿尊敬和羨慕。有些人幹了十幾年還是科員,而我一到就當副科長,感覺還真像一根大蔥。


    嶺南的發展速度驚人,開放的活力巨大,特區人都像正在裂變的原子,能量成幾何級爆發,都有一種舍我其誰的幹勁。能夠來到這樣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工作,開始感到一點小小的驕傲了。但願未來能夠盡快匯入這股蓬勃的大潮,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也不枉青春一場。


    目前,我的工作主要是協助招商引資。你也幫我留心一下,看看有什麽投資方麵的消息,及時告訴我。原先看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到了這邊就會變成重要信息,拿雞毛當令箭有時候也挺好使的。


    當地在生活方麵很照顧,給我分了一間宿舍,40多平米,家具、電器全配套。一名當地家具廠的老板聽說我是北京來的,特地送來一套真皮沙發,說是借給我用。我客氣了半天,隻好先收下,還主動向科長匯報。科長說,這種事以後不用跟他講,跟他講了反而不好處理,隻要自己把握尺度就好。這是不是在縱容我受賄?


    以前在機關,雖然也有煙酒之類的禮品,可那是處裏分配的,我自己從沒單獨收過禮,還是有點擔心,因為這麽一點小小的好處受到組織處理,就太不值得了。不過,在這種環境中,不飲貪泉之水也做不到,隻能加倍小心。


    你上班忙嗎?每天都很想你,感覺度日如年,恨不得讓時間插上翅膀,趕緊結束這漫長的分離,重新回到你身邊。回想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憧憬未來的久別重逢,是我現在最大的精神寄托,。


    秋天了,你要多喝水,多吃水果。對了,這邊的水果品種非常多,如果有人出差到北京,我會托人給你帶一些過去。


    隨信附上一張照片,在海邊公園照的,離我們辦公室不算太遠,如果你在就好了,咱們可以一起去趕海,我一個人就沒那份心情了。


    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特別想在這個時候抱著你,吻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等我們再見麵的時候,回想起現在遙相思念的日子,會感到另一種幸福吧。此致千萬次親吻!


    落款是“你的文波”,後麵還用紅筆畫了兩顆心。


    白溶溶把信反複讀了好幾遍,精神一下子就被激活了,臉上綻放出喜悅的光芒,緊鎖的雙眉也舒展開了。她在字裏行間仿佛能看到洪文波伸出雙臂,擁她入懷,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溫度,忍不住在“你的文波”四個字上吻了又吻。


    下班回到宿舍,白溶溶又把信讀了幾遍,在龍飛鳳舞的筆跡上尋覓他的激情,從墨水的味道中分辨他的氣息。隻要知道他好好的,隻要他把愛她多重複幾遍,分離之苦就會被甜甜的幸福感衝淡,讓分離也別變得不那麽難以忍受,也讓愛情變得更加純淨。


    “溶溶,你在嗎?”


    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門口叫門。驚醒正陶醉在情書中的白溶溶,她輕聲問道:“誰啊?”


    “阿嬌,你聽不我的聲音來嗎?”


    白溶溶驚喜地跑過去開門,跟站在門口的阿嬌擁抱在一起:“親愛的,你來了真好。”


    阿嬌拍著白溶溶的後背:“我就知道你無聊,所以來陪你啊!”


    阿嬌學名叫陳瑜,跟白溶溶是室友,也是親密無間的死黨。


    她上下打量著白溶溶,煞有介事地說:“嗯,瘦了,看來相思真是最好的減肥藥。”


    白溶溶笑著說:“我今天才稱的體重,比上周輕了三斤。”


    阿嬌歎了口氣:“老天爺啊,也賜給我一個男朋友吧,然後讓他滾到天涯海角,讓我為他相思,也瘦個三斤五斤的。”


    白溶溶嘻嘻笑著:“你動機不純,老天爺才不管你的閑事。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出去吃?”


    阿嬌右手食指勾住溶溶的尖下巴:“快打扮一下,姐帶你出去玩。”然後又退一步,色迷迷地看著她感歎:“嘖嘖,這小蠻腰,這小翹臀,甭管什麽樣的男人,有一個迷一個,這還是得穿著衣裳,要是脫了,男女通殺!”


    白溶溶擰了她一把:“快說,去哪裏玩?”


    阿嬌拿起書桌上的小鏡子顧影自憐:“前幾天給大陸石油公司做了一條新聞,他們宣傳處長被我迷住了,今天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公司有個大party,請我過去。”


    她把鏡子放下:“我要是一個人去,萬一他有非分之想,我不好脫身。幹脆帶上你,他看到你,就不會動我的歪腦筋了。”


    “你是讓我當電燈泡吧?那我不去了,在一邊晾著多沒意思。”


    “別廢話,趕緊換衣服,車還在外麵等著呢。”阿嬌催促著。


    “車?什麽車?”


    “就是那個處長專門派來接我的車啊,你說他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哇,你傍上大款了!得了好處不許獨吞。”


    “沒出息,處長算什麽大款?我們台裏還有人還傍上部長呢。”


    “你們電視台還了得,別人得傍你們。”白溶溶對著鏡子梳好頭發,擦了點唇膏,又描了描眉毛。


    “別臭美了,剛才還不願意當燈泡呢,現在就臭美起來沒完了。”


    阿嬌挽著白溶溶走出宿舍樓,坐上一輛停在門口的皇冠轎車。


    陳瑜的小名雖然叫阿嬌,但天生性格爽朗,有一股闖勁,人長得清秀俏麗,在哪裏都是人氣女王。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在朋友的聚會上認識了一位經濟電視台的編導,幾杯酒下去,他就答應介紹她到台裏實習。在電視台實習,憑著一股機靈勁,很快就跟上上下下混熟了,做出來的新聞也有模有樣。經濟節目中心的領導愛惜人才,在她畢業的時候,就把她正式招了進去,成了一名真正的電視新聞記者。


    雖然從工齡來說是剛參加工作,實際上卻已經在經濟新聞圈裏打磨了三年,算名副其實的老記者了,如今在台裏台外都小有些名氣。


    轎車開出市區,進入一片茂密的人工林。


    天色已晚,白溶溶有些緊張,小聲問阿嬌:“這是到哪兒了?”


    阿嬌問前邊的司機:“師傅,咱們去什麽地方?我怎麽沒來過這裏?”


    司機微笑著回答:“這裏是我們集團的綠化基地,培訓中心就在前麵了。”


    “這培訓中心什麽時候建的?”阿嬌隨口跟司機聊起來。


    “前年才建的吧。”


    “河灘綠化不是不讓建樓堂館所嗎?”


    “政策上當然是不讓,可是,這一大片人工林有幾萬畝地,總得有個養護基地,要不林子就沒人管了。等於是用人工林養護基地的名義,把培訓中心修起來了。等一會到了您就知道了,說是培訓中心,規格比五星酒店不差,水上娛樂、網球場、什麽都有,還有一個高爾夫球場,也快完工了。”司機講得神采飛揚,透著一種自豪。


    阿嬌話鋒一轉:“我聽人說,你們集團的康總特別了不起,上任三年,就把集團帶上了三個台階,你們自己人怎麽看。”


    司機從倒後鏡瞟了一眼阿嬌,笑著說:“我一個司機怎麽能背地裏議論大老板呢?不過,我個人挺感謝他,職工的收入一年一個台階,很多人的住房也解決了,我就是受惠者。要不是康總搞資產整合,人員優化,哪有現在的好日子啊!”


    阿嬌連連點頭:“看來康總還真是很有本事啊。”


    司機的話匣子似乎已經打開了,繼續說道:“肯定是有本事,沒本事國家也不會把這麽大的國企交給他。不過啊,咱們哪兒說哪了,光有本事還不夠,還得有靠山,得有人用你。像你們二位,都是大學生吧,能說沒本事嗎?你要是沒認識的人,能到這種地方參加晚會嗎?你有本事,還得有人照應你,那你幹事才能無所畏懼,要不然,別說改革這麽個大企業,你改一個部門試試,到處都是地雷陣。”


    “您說得太深刻了。”阿嬌順著他的口風追問:“那康總的靠山是誰啊?”


    司機不說了,笑了笑:“這個,靠黨的領導啊,黨的方針路線,就是改革者最大的靠山。”


    阿嬌豎起大拇指:“高,師傅您水平太高了。”


    正說著,前麵出現了一座燈火映照的拱形大門,從大門進去,酒看到一座隱秘在叢林中的豪華酒店,簡直就像童話世界裏的仙境一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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