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從嶺南出差回來,先在電視台的編輯機房泡了三天,把采編的素材編了一組反映嶺南特區經濟社會發展的新聞,其中也夾帶了關於龍灣經濟開發區全麵開啟新規劃的內容,算是送給洪文波的人情。


    編出來的片子送審之後,她就趕緊給白溶溶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洪文波托她給白溶溶帶了不少東西,所以,下班之後,她就拎了一個編織袋,像個打工妹一樣拎著趕往溶溶的宿舍。


    “溶溶,趕緊出來接我一下。”阿嬌在筒子樓的樓道裏就開始大叫。


    白溶溶正在洗菜,聽到阿嬌的聲音急忙出來。


    “親愛的,你辛苦了。”白溶溶摘下塑膠手套,過去幫阿嬌拎東西。“喲,這麽重啊!”


    “都怪你家洪文波,帶這麽多東西,把我累壞了。”阿嬌埋怨了兩句,又歎了口氣:“唉,有男朋友就是好,我也得抓緊弄一個,要不然非嫉妒死你們。”


    走進溶溶的那間宿舍,把東西放到一邊,阿嬌就一屁股坐到床上。


    溶溶在洗臉盤裏倒了些熱水,擰了一把毛巾遞給她:“您辛苦了,大記者,先擦把臉。”


    阿嬌接過熱毛巾,一邊擦臉一邊笑嘻嘻地問:“你不問問他怎麽樣?”


    溶溶捶了她肩膀一下,說:“你愛說不說。”


    阿嬌狡黠地笑了:“放心吧,人家挺好的,當了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助理,成了紅人,整天吃生猛海鮮,身邊美女如雲。”


    溶溶手指戳了她的側臉一下:“鬼才信你的話。”


    阿嬌從自己的包裏拿出洪文波送她的胸針:“喏,這是他送的,我幫他拍了一條片子,今天就播,可沒白占他的便宜。”


    白溶溶接過去,在阿嬌胸前比了比,說:“不錯,你就笑納了吧。”她把胸針還給阿嬌。“走,一起做飯去,今天單位剛發的黃魚。”


    阿嬌往床上一躺:“算了,黃魚太腥氣,還是吃雞蛋麵吧,我可不想費事。”


    “懶死你算了。”見阿嬌不想動,白溶溶隻好自己去下廚。她的廚藝沒有可誇耀的,但煮的麵卻承襲了南方人的精細。醬色的麵湯清清透透,細細的白菜絲浸潤其中,大蔥切成的碎末清白相間,再淋上幾滴麻油,一碗素麵便讓人垂涎欲滴。


    “嗯,你又進步了,陽春麵也能做這麽好。”阿嬌一邊誇獎,一邊大口吃起來。


    “熟能生巧,我幾乎天天吃麵,雞蛋麵,肉絲麵,肉汆麵,炸醬麵,都快成麵館大廚了。”白溶溶夾起一個煎雞蛋放到阿嬌碗裏。


    阿嬌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等你們家洪文波回來,你就讓他天天吃你下麵。”


    跟阿嬌相比,溶溶要單純得多,她根本沒聽懂阿嬌說的話,還笑著說:“他回來我就不用下麵了,都是吃他做的。”


    阿嬌忍不住壞壞地笑起來,把溶溶笑得莫名其妙的:“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阿嬌搖搖頭,強忍住笑問道:“你說實話,是不是想他了?”


    溶溶低聲說:“能不想嗎?有時候想想,三年的時間真的很長,心裏挺難受的。”


    阿嬌咬了一口雞蛋,說:“這就是奮鬥啊,他現在是廣闊天地裏奮鬥,將來一定大有作為。”


    白溶溶把碗放下,若有所思地問:“等到大有作為了,青春也就過去了。”


    阿嬌放下筷子,伸手摸摸她的臉:“說得這麽傷感,沒事吧?”


    白溶溶淡淡地一笑:“有時候夜裏睡不著就會想,其實生活隻要安安穩穩就好,兩個人在一起守著,一樣會幸福。可是,現在這樣天各一方,自己完全無能為力,有時候會覺得很無助。”她眼圈一紅,閃過一抹淚光。


    阿嬌把椅子向她身邊移了一下,手搭著她的肩,像哄小孩子一樣安慰她:“好啦,好啦,想男人想成這樣,羞不羞啊。”


    溶溶破顏而笑:“去你的,人家跟你說說心裏話,你反而取笑。”


    阿嬌笑嘻嘻地說道:“我是羨慕你。我半夜睡不著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想誰。有時候太寂寞了,就想,是不是該買黃瓜了。”


    “買黃瓜?冬天哪有黃瓜?”溶溶一臉不解。


    她湊到溶溶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溶溶聽了尖叫一聲,使勁捶她說:“真惡心,下流,跟你絕交。”


    阿嬌咯咯地笑著告饒:“你輕點,我就是想想,又沒來真的。”


    “那也惡心。”白溶溶在她臉上擰了一把:“以後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就絕交。”


    阿嬌點頭道:“好、好,你飽漢不知餓漢饑,哪能體會我們這些光棍的苦啊。”


    她們正聊著,忽然有人敲門。


    白溶溶問了一聲:“誰啊?”


    “是我,廖寒。”廖寒是白溶溶的一個男同事,不在一個處,也住單身宿舍。


    白溶溶起身去開門,隻見廖寒雙手端著一盤炒菜:“我做的小炒肉,一個人吃不了。你有客人,幫忙吃點吧。”


    “哎呀,我們都快吃完了......”白溶溶還想客氣,廖寒把盤子往前一推,說:“你看看,色香味俱全。”


    阿嬌過去接過盤子:“都是同事還客氣什麽,我都聞到香味了,謝謝啦。”


    廖寒憨笑了一下,擺擺手:“不用客氣。”


    白溶溶也道了聲謝,把們關上。她小聲埋怨阿嬌:“你不是在嶺南天天吃生猛海鮮嗎?怎麽還這麽饞?這個人總愛獻殷勤,我不想欠他的情。”


    阿嬌滿不在乎地夾了一箸肉:“你就是小心眼,人家給加菜,先要領情,吃了再說。嗯,確實不錯。”


    白溶溶低頭不語,阿嬌又問:“你又瞎想什麽?”


    “你說,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見到喜歡的就厚著臉皮往上貼。”


    阿嬌想了想,又搖搖頭:“沒經驗,不知道。你回想一下,洪文波追你的時候,都厚著臉皮做什麽了?”


    白溶溶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都是暗送秋波,鴻雁傳情。”


    “真肉麻。這回你們如意了,沒事就鴻雁傳情吧。以後,也可以攢一本《兩地書》,出版的時候動不動就此處刪去50字。”


    “你才50呢,整天想些下流東西。”


    阿嬌笑著說:“食色性也,你們做都做了,我想想都不行啊?喂,你有酒嗎?這麽好的菜要喝點酒啊。”


    白溶溶忙走到寫字台前,打開右邊的櫃子,取出一個綠色磨砂酒瓶,朝阿嬌一揮:“這個怎麽樣?”


    “哇,法國白蘭地,太好了。你還藏私貨,哪兒來的?”


    白溶溶把酒瓶放到餐桌上,隨口說道:“打球的時候康總送的。”話一出口,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轉身去拿酒杯。


    阿嬌何等機敏,目光犀利地盯著她問:“你說誰送的?”


    白溶溶斟滿兩杯酒,臉紅著說:“就是那個大陸石油的康總啊,他非要請我去打球,吃飯的時候就喝的這個酒。我說了一句味道不錯,他就讓我帶兩瓶回來。”


    阿嬌鼻子哼了一聲:“好啊,你們竟然勾搭上了。”


    溶溶啐了她一口:“呸,你胡說什麽?難聽死了。我就是去學學打高爾夫球。”


    阿嬌見她有些不自在,就低聲哄她:“傻子,我是怕你吃虧。他欺負你沒有?”


    白溶溶笑了,說:“我有那麽笨嗎?”


    兩人喝了幾杯,阿嬌要看電視,說:“快把電視打開,今天有我采的新聞,我特意給你家洪文波留了一個鏡頭,就為讓你看的。”


    白溶溶去開電視,阿嬌自己喝了一口酒:“這酒確實好喝。唉,我可真羨慕你,有人送酒,有人送菜,還有人在天涯海角惦記你。你說我也長得跟一朵鮮花似的,怎麽就沒人給我投懷送抱啊?你有什麽秘訣,趕緊傳授傳授。”


    溶溶笑著說:“好啊,你今天就住下,一起聊通宵。”


    阿嬌一臉壞笑地說道:“夜裏別把我當成他啊。”


    白溶溶又要過去擰她,她扭著身子一躲,酒潑在兩人身上,散發出一陣濃鬱的酒香。


    溶溶的黑白電視隻有8吋,屏幕小,信號也不好,看了一會兒阿嬌就煩了:“你這是什麽破電視,趕緊讓你們家洪文波給你弄台1吋帶遙控的彩電回來,南邊很便宜,我都想背一台回來。”


    白溶溶問:“那邊是能看香港台嗎?”


    阿嬌答道:“能啊,酒店裏都能,黑市還有賣衛星接收器的,能接收好多外國台,有電影頻道、音樂頻道、體育頻道,還有黃色頻道,那才叫開放呢,比咱們這裏強太多了。”


    見白溶溶默默無語,阿嬌又開起了玩笑:“怎麽?擔心你老公了?你應該擔心,那邊是花花世界,他整天燈紅酒綠的,用不了多久準學壞了。”


    白溶溶瞪著她:“你心裏真陰暗,老盼著別人倒黴。”


    “不是我陰暗,我要是男人,在那種環境裏也要學壞。你想想,他一個人本來就孤單寂寞,聲色場所那麽多,到處都紙醉金迷,那些小姐,裙子到這兒——”她在自己大腿根一比,又在胸口一比:“胸露到這兒——先森啊,老板啊,嗲聲嗲氣地就往男人身上蹭,哪個男人受得了?我都受不了。”


    “你怎麽知道?你還去那種地方了?”白溶溶驚訝地問。


    阿嬌滿不在乎地點頭道:“人家接待單位請我們去唱歌,可是一進包間,就叫來一排小姐,就像菜市場賣菜一樣,隨便挑。”


    “那你還不趕緊走開?”


    “走開?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麵的。我就說,我是女生,得讓我先挑。一句話就把那幫男的全震了。”


    “你還挑小姐?太不要臉了吧?”白溶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嬌卻得意洋洋地喝著酒,說:“男女平等啊。”阿嬌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場景中,講得繪聲繪色:“我挑了一個小圓臉,她坐到我旁邊,笑個不停。我就問她笑什麽。她說,還是頭一次被女生點,不知道該做什麽。我就問她,你平常跟男人們都做什麽?她說,劃拳喝酒啊。我說好啊,咱們也劃拳。”


    白溶溶大笑道:“你要是男人,肯定是流氓。”


    白蘭地喝的時候很綿柔,但是有後勁,阿嬌喝了幾杯,酒已經上頭了,眼神也飄忽起來。


    溶溶就勸她說:“還是別喝了,你喝多了我可沒地方給你找小姐。”


    阿嬌笑嘻嘻地說:“還找什麽小姐啊,你陪我就好了。”


    溶溶指著她:“你別撒酒瘋啊。”


    阿嬌卻把她摟緊,繼續說:“怎麽了?難道你陪康海明打球,就不陪我喝酒?嫌我不是男人?”


    “越說越不像話,再胡說就把你轟出去。”


    阿嬌也是借著酒遮臉,竟然說道:“你轟啊,把我轟出去,我就把你的事告訴洪文波。”


    白溶溶有些掛不住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嬌後悔不該這樣說,趕緊嘿嘿笑了兩聲:“我是開玩笑的。”


    “有你這麽開玩笑嗎?”溶溶低頭抹眼淚:“好像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不就是去打球吃飯嗎?你告訴他去好了。”


    阿嬌趕緊抓著她的兩隻手,一邊搖晃一邊像個小妹妹似的求饒:“我錯了,原諒我,原諒我。”


    溶溶被她纏得沒辦法:“防火防盜防閨蜜,以後再亂講就絕交。”


    阿嬌傻傻地笑起來:“要不我給你當三陪,讓你摸,不要小費。”


    溶溶被她無賴的樣子逗樂了:“你自己留著讓臭男人摸吧。”說完這句話,忽然想到那天在球場上被康海明牽手、抱腰的情景,不由得又羞紅了臉。


    當晚,阿嬌就住在白溶溶那裏,兩人擠在一張床上,一個頭朝外,一個頭朝裏,抵足而眠。


    阿嬌喝多了酒,很快就睡著了。而白溶溶心裏一直在想事,始終睡不安穩,一會感覺在飛,一會又從高空墜落,落到空曠的高爾夫球場,無邊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好像要把她吞沒。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夢境,想從夢中醒來,可是雙腿卻像陷入了泥潭,怎麽也邁不動,喉嚨也被卡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黑夜籠罩大地,沒有一點亮,整個世界在消失,她成為孤零零的存在,卻又不知所在。


    正在惶恐之中,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她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奮力一縱......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阿嬌正搖晃她的手臂:“溶溶,你做夢了。”


    白溶溶揉揉眼睛:“做了個很可怕的夢,一大堆恐怖的東西。”


    “你唔唔呀呀的,不知在叫些什麽,還磨牙齒,是不是肚裏有蟲啊?”阿嬌嗤嗤笑著,轉到溶溶那一頭,跟她首臉相偎,躺在一起。上學的時候,她們就經常這樣說悄悄話。


    沉默了片刻,溶溶忽然怯生生地說:“打球那天,他拉我的手了。”


    阿嬌靜靜地聽著,好像並不吃驚。


    溶溶緊緊摟著阿嬌:“當時我很慌亂,回來之後就害怕,好像做了醜事,不知道該怎麽辦,覺得自己像個壞女孩。”


    阿嬌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安慰道:“不就是拉個手嘛,沒什麽。你就是太柏拉圖了,一遇到人間煙火就迷失。”


    溶溶仰起臉來:“你知道我害怕什麽?我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喜歡迷失,甚至會想,迷失了能怎樣?我甚至想過,跟文波分手會怎樣。是不是我潛意識裏已經背叛了愛情?”


    阿嬌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半開玩笑地說:“你又問我這些倫理學問題,我是財經記者,從財經的視角來看,你的苦惱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利益最大化。”


    溶溶想反駁她,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雖然她不願意用利益的尺度來衡量愛情,但是說到底,愛情又實實在在會變成利益問題。


    阿嬌繼續在溶溶耳邊用很低的聲音說:“愛情都是自私的,就是要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得到最喜歡的人,過上最想要的生活,也包括滿足生理的欲望。”


    溶溶自責地說:“可是,我會想別人怎麽看。你會怎麽看,鄙視我嗎?”


    阿嬌在她唇邊親了一下,輕聲說:“別人的眼光不能決定你的生活,聽清你自己內心的聲音。不過,選擇就是命運,沒有重來的機會。”


    兩人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溶溶才低聲問:“如果是你會怎麽選擇?”


    阿嬌用手肘支著頭:“我不想戀愛,這就是選擇。”


    溶溶歎氣道:“我要是也像你一樣,不談戀愛就好了。”


    阿嬌聽了,感覺有些奇怪,她捧著溶溶姣好的臉仔細端詳,然後喃喃地說:“你已經選擇了,隻是還不肯自己說出來,對不對?”


    溶溶急火火地坐起來:“我選擇什麽了?”


    阿嬌拉她躺下,又在她唇上輕輕一吻:“睡吧,天快亮了。”


    溶溶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兩人都不再說話,卻都沒有睡著,隻是閉著眼等天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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