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最後一封情書


    洪文波從來沒有這麽忙過。年前市裏各大單位互相聯誼,劉剛天每天都帶他出席酒宴,為的是讓他廣結人緣,方麵未來開展工作。老實說,遇到這麽體貼入微的領導,誰都得兩肋插刀,特別是在飯局上,拚酒的時候連眉頭都不能皺。洪文波酒量還算不錯,但三天下來就跟不上形勢了,頭昏腦脹,聞到酒的味道就作嘔。


    除了喝酒之外,日常工作也不能耽擱。科技開發股份公司的籌備已經進入了關鍵期,候任總經理春節之後才會到崗,許多急需推進的報批手續、投資方商洽、先期人員聘任、基建方案等,都由洪文波牽頭抓總。籌備工作千頭萬緒,又繁難瑣碎,洪文波推脫了幾次,結果被劉剛天狠狠罵了一通,隻好硬著頭皮硬扛起來。


    劉剛天的用意也很簡單,像洪文波這樣的年輕人,如果不把擔子壓給他,他就會一直沉浸在對筆頭文案的沾沾自喜中,將來很難獨當一麵。現在讓他負責開發公司的籌建,就是要在繁劇的事務中曆練他,把他身上的輕浮都磨幹淨,練出一身能埋頭拉車的真功夫。當年,梁天明書記還在基層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磨練劉剛天的。“撲下身子拉車,比登高望遠更難。不會撲下身子拉車,登高望遠就是好高騖遠,永遠幹不成大事。”這是梁書記對劉剛天的教誨,如今,劉剛天又用來訓誡洪文波。


    與此同時,接待中央新聞采訪團更是重中之重的工作,特區市委書記和市長都親自出麵接受了集體采訪,梁書記還在經濟電視台與新華社、人民日報的專訪中特別介紹了龍灣開發區的經驗,建議記者們深入基層實地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特區的巨大變化。


    為了配合當前中央新聞采訪團的工作,開發區專門成立了宣傳工作領導小組,劉剛天任組長,孫抗美任副組長,洪文波掛了一個秘書長的官銜,負責具體處理工作。機關的事很多就是這樣,上麵有一個條條,下麵就加個框框,不管掛多少牌子,也就是那麽幾個人來回變臉。


    作為宣傳領導小組秘書長,洪文波不僅要利用這次機會盡可能讓開發區多的曝光、見報、上電視,還要與主流媒體建立起長期工作關係,為將來的合作打下基礎。因此,除了陪同劉剛天出席各種飯局之外,他自己也要安排媒體記者的接待,當然,還要特別照顧好阿嬌。阿嬌畢竟是大學同學,又是溶溶的密友,這次專門為開發區設計了半小時的專題節目,已經預定好了黃金時段播出,給洪文波長足了臉,怎麽照顧、怎麽感謝,都不過分。


    他就這樣每天從早忙到晚,跟張玫約會的時間都沒有,隻能在電話裏偶爾調幾句情,說什麽冬季應該藏精,不見麵正好可以養生。張玫對此並不介意,反而每次都提醒他注意休息,不要喝太多烈酒,還親自煲了湯送到管委會,體貼得真像一位賢惠的妻子。


    或許真是因為太忙,他並沒有特別在意白溶溶對他不回北京過年這件事的反應。生氣是肯定的,等再過幾天,她氣消了,自己多說些軟話,讓阿嬌給她帶回幾件衣服、首飾什麽的,兩人就會和好。這幾年在一起,溶溶經常鬧個小脾氣,他就變著法兒哄她,並且總能讓她轉嗔為喜。有時候,女生耍脾氣、使性子不是真的生氣,就是為了讓男朋友哄一哄,好借機撒個嬌,以體現自己的重要性。


    這次不能回北京過年,溶溶當然會生氣,也應該生氣,但還是會多雲轉晴,對此,洪文波絲毫沒有懷疑,即使跟張玫在床上如膠似漆的時候也沒懷疑過溶溶對他的感情。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大學同窗四年培養起來的,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而且純潔無暇,純粹無染。就拿他自己來說,跟張玫纏綿了幾個月,但心裏仍然隻有溶溶,如果讓他做最後的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溶溶,雖然這樣會顯得對張玫頗為不公,但原因很簡單,他跟溶溶彼此相愛,他跟張玫隻是相互需求。


    然而,上天沒有給洪文波做出選擇的機會。


    臘月二十八,開發區管委會的年飯安排在那天晚上。劉剛天要參加市委、市府舉辦的團拜會,上午去市裏,下午才趕回來。洪文波難得空出一天時間,一大早又被區內的幾家企業老總堵上門,都是要求入股科技開發公司的。


    也不知道出了什麽狀況,這些平日裏愁眉苦臉到處借錢的企業,竟然爭先恐後地拿出現金投資入股,原來預定的五千萬股本根本不夠分配,隻好再請示市裏,把總股本擴大到八千萬。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滿足區內企業的投資需求,這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八千萬的總股本不能再增加了,開發區管委會最多能拿出1500萬,市經委和市科委各拿500萬,原計劃這三筆國有資本就能實現控股,股本擴大到8千萬,隻好又拉來市城建總公司和市外貿公司,這兩家國有企業也各出資5百萬,500萬國有資本雖然占股比例不足一半,但大體上還能保持控股地位,如果再擴大股本、又找不到合適的國資進來,國有資本就會失去控股地位,沒有人敢冒這個風險,因此,隻好壓縮民間資本入股的數額,最多認繳股本不得超過00萬。


    這其實是很有意思的一個現象,國資這方麵出資就像拉郎配,誰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分,先提一百多不著邊際的問題,再開出二百多條件,美其名曰保證國有資產安全,中間還給出一千多個暗示,經辦人在其中要看到好處,最後,開發區這邊不得不動用梁書記的金牌令箭才能有力地說服他們,牛不喝水強摁頭,兩邊都很難受。而民間資本這邊一呼百應,不僅熱情高,而且一下子就冒出許多錢來,有些企業甚至一開口就要認購一千萬。


    市場才能最有效率地分配資源,洪文波對教科書上這條經典有了深刻的認識,如果有時間,他很想深入研究一下這個課題,可惜,他沒有時間靜下來。


    “請各位理解,咱們設立科技開發公司還是一種嚐試,這其中有政策風險,還有經營風險,大家都沒經驗,不可能把規模搞得太大。”洪文波的語氣近乎央求:“就現在這種情況,我們開發區的幾位領導都頂著雷呢。如果再擴大規模,我都不敢想會怎麽樣。”


    “洪主任,我們願意拿真金純銀幫各位領導一起頂雷啦,特區人就是敢想敢幹,如果每天計較風險,那就什麽事都做不成了。從我們做企業的角度說,資金越雄厚做事就越安全,大家把風險分攤了,怎麽會拒人千裏之外呢?”說話的是華美家電工業總公司的老板黃天雄,據說早年靠倒賣走私家電發了財,然後自己開工廠搞組裝,生意做到了全國各地,成為本地知名的企業家,入住開發區之後,已經建立了二十條家電生產線,是開發區十大實力最強的企業之一。


    洪文波進一步解釋:“黃老板你別誤會,絕不是拒人千裏。咱們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同舟共濟,可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規模隻能定在這裏。股份公司的審批要報到省裏,省裏還要向部裏備案,這都是有紅頭文件規定的,咱們特區都解決不了。我跟大家交個底,如果咱們開發公司的股份製批下來,今後增資擴股,各位一定優先。咱們設立這個開發公司就是為了促進開發區裏企業的發展,怎麽會不保護各位的積極性呢?”


    正說著,尹瀟瀟從外麵抱著一堆報刊資料進來,見幾個人圍著洪文波的桌子七嘴八舌,知道洪文波需要人給解圍,就上去推搡著幾個人,說:“哎呀,你們雞一嘴鴨一嘴地吵什麽?又不是洪科不賣給你們股份,是實在沒有的賣了。你們這些當老板的都死腦筋嗎?這個都聽不懂?”說著,尹瀟瀟從報刊堆裏抽出一封信,遞給洪文波,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孫主任叫你去他辦公室。”


    洪文波接過信,朝信封上掃了一眼,是白溶溶來的,便往上衣口袋裏一揣,然後向幾位老板拱拱手:“各位,領導叫我,先少陪了。”


    黃天雄一把拉住洪文波的胳膊:“洪主任,你不要找借口甩我們。既然入股的事沒有辦法,我們就聽你跟劉主任一句話,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可是今天你哪裏都不能去,馬上就要過年了,總要讓我們大家敬一杯酒,這點麵子總要給吧?不然就是洪主任看不起我們,連年也不用好好過了。”


    話說到這個分上,洪文波隻好連連拱手:“各位老板盛情難卻,我願意從命,但是有一條,千萬別把我灌倒了,晚上管委會還要吃年飯。”他看看表:“現在剛九點半,吃飯還太早,容我到領導那裏回句話,咱們約十二點,怎麽樣?”


    黃天雄點頭:“好啊,我就喜歡洪主任的爽快,十二點我們來接你。”


    打發掉黃天雄等人,洪文波感覺頭都疼了。尹瀟瀟幫他沏了一杯茶,說:“這個黃天雄你可要當心,他是黑白兩道混的,我們本地人都怕他三分。”


    洪文波接過茶,笑了一下,問:“你剛才說話那麽衝,看著並不怕他啊?”


    尹瀟瀟一挺胸:“我當然不怕啦,管委會也是一級政府,他再有勢力還敢跟政府鬥嘛?”


    洪文波下意識地偷瞥了一眼尹瀟瀟的微微隆起的胸部,趕緊收住雜念,問:“孫主任真的叫我?”


    尹瀟瀟坐回辦公桌:“孫主任都一周沒露麵了,怎麽會叫你。我是給你解圍,反正孫主任的辦公室是空著的,你可以到那裏躲一陣。”她又朝洪文波望了一眼,小心地問道:“洪科,孫主任是不是要調走了?連辦公會都沒見到他參加。”


    “別多嘴,幹好自己的事。”洪文波打開記事本,準備打幾個電話。


    尹瀟瀟笑嘻嘻地答道:“我不多嘴,就是希望你能搬進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就不用聽我亂講了。”


    她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弄得洪文波有點尷尬,瞪了他一眼,沒在說話。


    尹瀟瀟卻有點得意:“你不想有自己的辦公室嗎?”


    洪文波板起臉來:“你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嗎?趕緊把信息簡報做出來,別以為要過年了就拖拖拉拉的。”說完,他拿起電話,不想再跟她磨牙。


    尹瀟瀟做了個鬼臉:“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心上人。她又來信了吧?信封都帶香味,可想而知會把你迷成什麽樣子,男人都喜歡香氣襲人的。”她看著洪文波問道:“她是不是像香港的明星陳思思?你比較喜歡那種類型吧?溫柔的淑女。”


    洪文波沒理她,繼續撥打電話,而聽筒裏不斷傳出占線的忙音,好像各部門的電話都沒有空閑。


    接連幾個電話沒打通,洪文波有些惱火,索性喝了一杯茶,然後掏出剛剛揣在口袋裏的那封信。


    “還是忍不住吧?”尹瀟瀟一副冷嘲熱諷的語調:“能讓你放不下的女孩子多幸福啊。”


    洪文波正有些惱火沒處發泄,被尹瀟瀟幾句陰陽怪氣的話一刺激,立刻漲紅了臉,狠狠地瞪著她,強忍著到了嘴邊的話,沒有發作出來。


    尹瀟瀟趕緊埋頭做事,不敢再說話。


    見尹瀟瀟不再吭氣,洪文波也就不去理她,輕輕籲了一口氣,“刺啦”一聲撕開信封,抽出印著淺色風景的彩簽信紙,好像一下子就聞到了白溶溶寫信時留在上麵的餘香,不過這種香氣又很特別,與往常似乎不同。洪文波也沒多想,便開始看信,看讀了兩行,心頭就是一緊,頭皮一陣冰涼,就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猛地坐直了身子,信裏的每一個字都像羽箭一樣向他射過來:


    親愛的文波,


    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是攤開信紙又不知道如何說起。我知道,無論我用什麽樣的言辭表達,都會傷害到你,或許最直接的方式傷害最小。文波,我們分開吧。


    這些年,我們一起度過了青春歲月裏最美好的時光,我會永遠珍藏這一段感情,也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的好。


    寫到這裏我已經淚流滿麵,無法自持,多希望你就在我身邊,抱緊我,安慰我,給我擦去眼淚。可是我知道,以後再也不能夠了,空間的距離太遙遠,我們無法逾越,生活不應該永遠都掙紮在思念的痛苦之中。


    請原諒我用如此現實的語言,分開這段時間讓我更加看清了自己想要什麽,或許很自私,也隻能自私了。青春短暫,如白駒過隙,我希望能夠享受人生最好的時光,而不是讓它在孤獨、苦悶中悄然逝去。


    我違背了當初的約定,也知道會給你帶來傷害和痛苦,但還是請原諒我,請記住我們那些美好的時光。


    你事業心強,非常努力,將來一定會成就非凡,也一定會找到屬於你的愛情。


    這是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總覺得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千言萬語就化作一句祝福——願你一生安好!請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快樂!


    請不要恨我,也不要擔心我,我也會照顧好自己。


    再見了文波,再見了。


    洪文波強忍著眼淚,把溶溶的信反複看了幾遍,越看越混亂,胸口完全被堵住了,大口呼吸,兩手握成拳頭,人都要爆炸了,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洪文波沒有去接。電話鈴繼續響。洪文波一把將電話掃開,重重摔在地上。


    尹瀟瀟嚇得叫了一聲,驚疑地看著洪文波。隻見他臉色紫漲,額頭上青筋暴起,眼角卻掛著淚花。她急忙過去,先撿起電話,對來電話的人說:“對不起,您有什麽事?洪科現在沒在辦公室,去市裏開會了,你下午再打吧。”掛斷電話,她小心翼翼地問:“洪科,你不是生我的氣吧?”


    洪文波仍然不停喘息著,像是缺氧的樣子,緊閉上雙眼,搖搖頭,喘著粗氣說:“瀟瀟,我要回宿舍休息一下,有人找我就說不知道去哪裏了。”說完,他站起來,兩腿卻像灌了鉛,頭又像飄在雲端,整個人都失控了,晃了晃又坐下。


    “你怎麽了?要不要去醫務室?”尹瀟瀟伸手在他額頭摸了一下,好像並沒有發熱。


    洪文波推開尹瀟瀟的手,扶著桌子站起來,快步走向門口,剛要伸手拉門,門開了,阿嬌像奇跡一般出現在那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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