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今年十歲,也跟著娜仁學著如何管家處事,不過她不愛女紅,所以便沒有每日裏和王夫子一起做針線,反而愛一個人在帳子裏看書,從前她還不懂哈日珠拉為什麽總喜歡看書,現在大了才明白。


    塔納去找布木布泰時她正拿著本戲本子看的起勁,所以對塔納的來訪也不是特別熱情。


    “你哥哥回來了,怎麽不去看看他,反而窩在帳子裏看書。”塔納和布木布泰關係不錯,也挺熟悉的,所以一點也不拘束,直接坐到了椅子上吃起桌上擺著的瓜果來。


    “哥哥不是才回來嗎?等他休息好了我再去找他。”布木布泰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可是你姐姐早就去了呢,比我去的還早。”塔納暗自觀察著布木布泰的表情,沒有漏過她剛剛一閃而逝的不自然,“不過也是,你哥哥向來最寵愛她了,想必早點等著她呢。”


    “嫂子這話可不對,你又怎麽知道哥哥不是在等你呢?”布木布泰撩起眼皮,不鹹不淡的看了塔納一眼,小小的人竟然也有了五六分的氣勢。


    “我和你哥哥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到現在還想著那個狐媚子呢,不知道那個狐媚子有什麽好。”塔納對著吳克善並沒有愛情,不過自己的丈夫當然隻能愛自己,所以提起陳婉來還是咬牙切齒的。


    “婉兒姐姐這幾年規規矩矩的,你也別老說說她。”布木布泰倒不是想要為誰說話,隻是任誰聽同一個話題聽了四年也會受不了從而轉移話題的。


    “罷了,算她識相。”塔納也不是大奸大惡的人,見吳克善和陳婉兩人這幾年來連麵都沒見過,所以也沒專程去找過陳婉的麻煩。


    “不過你也該長點心眼,你看哈日珠拉每天不是討好這個就是討好那個,哪裏像你,隻會待在自己的帳子裏看書。”塔納狀似陳懇的勸道。


    “你也知道嫂子我的為人是最心直口快不過了,我是實在看不過去了,明明都是一個爹娘生的,但是這也太過了…”


    “嫂子!你若是來找我說話我歡迎,但若是來挑撥我和姐姐的關係的話,那就恕我不能招待你了!”布木布泰重重的把書甩到桌子上,表情嚴肅的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哎,我這張嘴巴是得罪了不少人,可誰讓大家都不愛聽實話呢。”塔納心底雖然有些生氣,但麵上卻不顯,“你現在覺得我說的難聽,以後就知道這才是金玉良言。”


    布木布泰瞪了一眼塔納,放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著。


    “反正嫂子是站在你這邊的,有什麽事情就來找嫂子。”塔納見布木布泰已經有些動搖了,便不再多說,和她聊起其他事情來。


    “你小時候去過赫圖阿拉吧?”


    “嗯,五歲那年去過。”布木布泰點頭答道。


    “你姑姑馬上就要四貝勒來草原省親了。”塔納玩著自己的手指甲,“聽說不僅四貝勒,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也會一起來。”


    “是嗎?”布木布泰雖然語氣平淡,但整雙眼卻都亮了起來。


    “聽說要待上一個月呢,還是你姑姑受寵,能讓四貝勒陪著一起回草原。”塔納小時候挺喜歡哲哲的,哲哲也對她很好,所以現在長大了也還對哲哲有印象。


    “姑姑雖然是側福晉,但是比大福晉還要受寵。”說到這裏,布木布泰又不由想到曾經因為一支簪子嫉妒哈日珠拉的事情。


    “這就對了,你姑姑那麽受寵也有科爾沁的原因,若不是科爾沁支持她,她也不可能和大福晉分庭抗禮。”塔納頗有深意的說道。


    “這是自然。”布木布泰也聽出了塔納的未盡之言,她和哲哲不同,她還有一個姐姐,如果姐妹倆嫁了不同陣營的兩個人,他們這一脈是一定會拋棄她而選擇姐姐的。


    可惜十歲的布木布泰還太稚嫩,不明白其實這件事情和受寵不受寵沒有關係,科爾沁支持的永遠隻會是勝利者,而不會因為她們兩姐妹有所改變。


    塔納點到即止,又和布木布泰寒暄了一會才麵帶笑容的離開了。


    布木布泰一個人坐在榻上,手裏緊緊抓著哈日珠拉送她的荷包,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是布木布泰有了心結的分界線————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察哈爾部落裏的來人在第三天找上了莽古思,提出了要替林丹汗求娶科爾沁明珠—哈日珠拉的請求。


    莽古思沉吟了一會並沒有答應,而是希望林丹汗能給他們一點考慮的時間,派遣的使者大概也知道這件事情牽扯比較大,並沒有為難莽古思,隻說可以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考慮。


    雖說是考慮,但誰都知道這是林丹汗提出的最後期限,如無意外,一個月之後,林丹汗就會宣布他和哈日珠拉的婚事。


    吳克善急衝衝去找哈日珠拉的時候她正在繡東西,聽到這個消息後手一抖,針就紮破了手指頭。


    “哥哥,你說的是真的?我要嫁給林丹汗?”哈日珠拉像是靈魂出竅一般,愣愣的問道。


    “不,不一定。”吳克善苦澀的說,“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呢。”


    “一個月的時間又能做什麽呢?”哈日珠拉失神得放下手裏的針線,允吸著手指上的血珠。


    “林丹汗他、他也是草原上的英雄。”吳克善心裏難過,更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自己的妹妹。


    吳克善對這門婚事反對的原因並不是覺得林丹汗不好,反而就是因為他太有野心和能力,所以察哈爾和科爾沁總有一天會徹底的反目成仇,到時候哈日珠拉就會成為被兩邊都拋棄掉的一顆棄子。


    “哥哥你不用安慰我了,嫁誰不是嫁呢?”哈日珠拉苦笑道,她還記得幾年前,那會她站在吳克善的帳子外,看著地上那些枯草發出的疑問,到現在總算是有了答案。


    “哈日珠拉…”吳克善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力,明明他那麽努力了,但是卻連自己的妹妹都保護不了,明明知道前麵是絕路,他還是要目送著妹妹向前麵走。


    “沒事!”哈日珠拉強打著笑顏,“嫁誰都是一樣的,再說我這樣的品貌,肯定能成為最受寵的側福晉。”


    吳克善把哈日珠拉抱進懷裏,沒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哈日珠拉或許還不明白,但他卻清清楚楚的知道,就算哈日珠拉再有手段,也是不可能受寵的。


    這次的婚事不過是林丹汗的試探和報複,而哈日珠拉就是後金和科爾沁聯盟的犧牲品,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為她是科爾沁莽古思的孫女,而莽古思則是推動科爾沁和後金結盟的始作俑者。


    哈日珠拉其實並不如吳克善想象的那樣無知,雖然她不懂現在的形勢,但她卻知道科爾沁和察哈爾都想占據漠南蒙古霸主的地位,兩者之間必有一傷。


    而她根本沒辦法阻止這場戰爭,她隻是一個弱女子,是曆史洪流下的一粒小小塵埃,隨便一個浪花就能把她的命運全部摧毀掉。所以她隻能聽從部落的安排嫁給林丹汗,去討好他、平息他的怒氣,爭取哪怕隻有一年的時間。


    但是她不服,她真的不服,她不要為著別人的一句話,一個念頭而活。


    可是現實卻是這些當權者們不會聽她的,因為她隻是一個女人,一個物件,隻要實現了價值之後就能立即被拋棄的東西,哪怕她是科爾沁身份尊貴的格格也一樣。


    哈日珠拉在吳克善懷裏流下了不忿的淚水,冰涼的淚打濕了吳克善的衣襟,她的身子不住的抽搐著,像是怎麽停也停不下來一樣,嘴裏斷斷續續的發出抽泣的聲音,如同受傷頻死的野獸一般可憐、一般無力。


    吳克善一直摟著哈日珠拉,直到她不再發出聲響,他知道她肯定是累得睡著了,她哭了太久,哭的聲音都嘶啞了,眼睛更是腫的像核桃一樣。


    帳子裏沒有點燈,隻有慘淡的月光施舍給了這間帳子一點光亮,耳邊是草原上一層不變的風聲,嗚咽的就像是離人的哭泣。


    吳克善隻覺得骨子裏都在發涼,他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裏聽著這樣的風聲,睜大了眼睛,想從濃濃的夜色裏看到隻會在夢裏出現的那個人。


    他以為那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沒想到,他的妹妹擁有著比他還要殘酷的命運——被部落當成棄子送給草原上出了名殘暴的男人,從此生死不論,福禍不知。


    ————我是娜仁也不好過的分界線————


    娜仁這一生遭遇過許多人生的困境,每次她都告訴自己一定能挺過去,隻要挺過去了就沒問題。但是這次厄運卻找上了她的女兒,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但她沒有哭,她隻是紅著眼眶看著賽桑,希望他能給他們的女兒找一條活路。


    “我,我也沒辦法。”賽桑雙手交叉緊握著,好像這樣能給他更多的勇氣,讓他對著妻子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娜仁緊緊的抿著唇,顫抖著的聲音露出了她少有的脆弱。


    賽桑用盡了最大的力氣搖了搖頭,“沒有。”


    “可她是因為你們才!如果不是你們想要和後金聯盟,林丹汗怎麽會這個時候來求娶哈日珠拉!”


    娜仁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她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尖銳的聲音像是一把最鋒利的刀,“你怎麽能沒有辦法!她是你的女兒啊!!!”


    “對不起。”賽桑垂著頭,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不可能因為哈日珠拉一個人去破壞他們的計劃,一邊是部落,一邊是女兒,他隻能選擇他應該選擇的。


    “我不管!我不會讓哈日珠拉嫁給林丹汗的,你們這是讓她去送死!”


    娜仁抓起所有能夠到的東西,把它們全都扔到了地上,帳子裏隻剩下劈裏啪啦的碎裂聲。


    “她會死的!林丹汗會折磨死她的!”娜仁發泄完了心中的憤怒,心中隻剩下悲涼。


    “你知道的,一個男人要折磨死一個女人總有許多的辦法,我的哈日珠拉還那麽小,還那麽天真,她甚至沒有親眼見到過死亡。”


    “她或許還以為自己隻需要去討好林丹汗就可以了,她根本不知道林丹汗到底想做什麽!”


    “等到科爾沁正式和後金結盟,等待她的隻有死!林丹汗會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她身上,而科爾沁卻不會幫她一絲一毫!”


    “我根本想象不出來她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樣子,不對,我根本不敢想!”


    娜仁蹲在地上,雙手抓著她早已散亂了的發髻,“我的哈日珠拉應該住在溫暖的房子裏,有疼她愛她的男人,有可愛孝順的兒女,而不是在察哈爾遭受到鞭打和虐待。”


    “肯定還會有辦法的,肯定有辦法的。”娜仁不斷的呢喃著,搖曳的燭光下她的身姿第一次顯出佝僂的樣子。


    而在不遠的地方,一匹駿馬衝破了濃濃的夜色,噠噠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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