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皇太極的話音一落,床上的哈日珠拉就刷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她抓著床單,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像是一個快要爆炸的氣球,“我要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


    她盯著皇太極,眼裏露出懇求的神色來,剛剛尖銳的聲音也變得柔軟了起來,“爺,您不是說了嗎?孩子一定不會掉的, 他一定會好好的。”


    皇太極不忍的轉過頭去, 他的眼裏有些濕,像是被霧氣遮住了一般,他揮揮手,沙啞的聲音裏藏著一股冷酷, “保大人。”


    幾個大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還是剛剛那個答話的上前把醫箱打開,拿出了裏麵的銀針,細長的針尖閃爍著刺人的銀光,像是一件握在將士手上的寒兵利器一般,仿佛立馬就能取人性命。


    “不,不!”哈日珠拉哆嗦著掙紮了起來,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那麽乖巧,就算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還是乖乖的待在她的肚子裏,她要保護他,一定要保護他!


    “皇太極,你說過的,你說過我們的孩子會沒事的!”哈日珠拉原本甜美圓潤的嗓音變得粗啞幹澀了起來,她努力用手撐著床,抬起上半身,表情既驚恐又淒愴,“不要打掉他,不要打掉他!”


    皇太極捏著拳頭,雙肩顫抖著,他不敢回頭,他害怕他一回頭就會做出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決定,他的嘴唇張張合合,還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皇太極,你轉過頭來看看我,看看我。”哈日珠拉戰栗著,像是一隻快要失去幼崽般的母獸一樣,發出哀鳴般的哭泣,“如果保不住孩子,我也不要活了,你說啊,你告訴他們,一定要保住孩子!”


    “蘭兒。”皇太極痛苦的閉上眼睛,垂下了腦袋,那粗澀的聲音像是從他的靈魂裏艱難的抽出來一般,“孩子大人都要保住,都要保住!”


    哈日珠拉終於笑了,她的力氣一鬆,整個人就躺倒在了床上,可是她卻還在笑,她捂著自己的眼睛,像是小孩子終於拿到了自己喜愛的玩具一樣,可眼淚卻止不住的從指縫中流過。


    幾個大夫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隻好一人先上前施針,力圖抱住肚子裏的孩子,其餘幾人商量著擬定了一個藥方,抓藥的童子也快得很,很快就把藥給熬上了。


    打頭的大夫鬆了口氣,他本來以為是一定保不住了,畢竟受了那樣大的重擊,可是施針過後,卻意外的好了起來,他知道這其實和他的醫術沒有多大的關係,多半是這位側福晉本身的欲望太過於強烈,或者說,是她的孩子足夠的頑強。


    皇太極站在那裏,像是一塊僵硬了的石頭,自從他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他的腦子裏就沒法再繼續思考,因為他不知道如果哈日珠拉就這樣去了,他應該怎麽辦。


    他的人生已經過了三十載,他見過許多人的悲歡離合,可是這一次,這一次卻讓他不敢麵對,他甚至不敢轉過頭去看哈日珠拉一眼。


    他像是一個沒用的懦夫,隻能苦苦的等待著別人給他判刑。


    “四貝勒。”大夫擦了擦汗,跪在地上低聲說道,“側福晉和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暫時安全了。”


    皇太極的肩膀猛地垂了下來,他似乎聽到了自己骨頭放鬆的聲音,咯吱咯吱,像是一個巨人終於垮了下來。


    “沒事就好。”過了許久,皇太極終於轉了過來,他的表情有些呆滯,像是一口繃緊著的鼓,仿佛隻需要輕輕的一敲,就能讓他裝出來的鎮定煙消雲散。


    哈日珠拉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了過去,她的呼吸有些沉,嘴巴抿的緊緊的,右手仍然放在肚子上,手指彎曲著,皇太極好像還能看見她手背上繃著的青筋。


    他慢慢的挪過來,一步一步都像是踏在雲上。


    還好她還有呼吸,還好她沒有離他而去。


    “蘭兒。”皇太極蹲在床邊,右手摩挲著哈日珠拉的臉頰,把她被汗打濕的鬢發撥到一邊,“還好你還在。”


    皇太極低聲的對著哈日珠拉耳語,“等你醒了,我一定要好好懲罰你,冷落你,看你還敢不敢威脅我。”


    “你怎麽敢威脅我!你怎麽敢拿你的命來威脅我!”皇太極咬著牙,終於把心中的怒氣給散了出來,“我還是太寵你了,把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把你寵得越發的任性。”


    幾個大夫都恨不得把耳朵捂上,這位四貝勒說雖然說的恐怖,但是臉上的表情太過溫柔了有沒有,讓人完全不敢直視啊!


    皇太極完全沒有注意到幾個大夫詭異的神色,他說完話,平靜了心情,便站了起來。


    “藥熬好了沒有?”盡管已經聽到哈日珠拉暫時平安的消息,但皇太極也不敢馬虎。


    “還請貝勒爺再等一會。”大夫心裏叫苦,熬藥又不是泡茶,哪裏有那麽快。


    “嗯。”皇太極幹脆讓人把椅子搬到了哈日珠拉的床邊,“你們幾個就先守在這裏,等福晉徹底平安了才能走。”


    “是。”幾個大夫隻好去了隔壁的房間。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冰嬉表演也已經結束了,德因澤攙扶著□□哈赤,大妃恨恨的跟在兩人身後。


    “大汗,我們這是回宮嗎?”德因澤很是溫柔的問道,她走起路來總是比□□哈赤慢點,但卻一點都看不出做作的痕跡來,仿佛她天生走路就走的慢。


    “嗯。”□□哈赤點點頭,又對著身邊的心腹說道,“你去看一看老八家的怎麽樣了,今天的事情不管怎麽樣都得給他一個交代。”


    □□哈赤說話的時候格外注意大妃的表情,見她一點異色都沒有,不由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他雖然偏心,可是對皇太極這個能幹的兒子還是很看重的,這次發生了這種事情,若不好好安撫的話…


    隻是如果真的是大妃做的,哎,罷了罷了,為了多爾袞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再懲罰大妃了。


    “大汗,您別擔心了,有您這樣的關照,四貝勒的側福晉定是無事的。”德因澤瞟了一眼規矩的大妃,對著□□哈赤溫言道。


    □□哈赤拍了拍德因澤的手,又狠狠的瞪了大妃一眼,“你也過來罷。”


    大妃一喜,趕緊上前扶住□□哈赤的另一隻胳膊,她就知道,大汗即便懷疑她,也隻會為她遮掩,更何況,她的尾巴早就掃幹淨了,根本查不到她頭上了。


    她是大妃,哈日珠拉不過是一個貝勒的側福晉,地位天差地別,就算他們心知肚明是她做的,也沒辦法報仇,她就是要讓他們有苦說不出,這樣才爽快。


    三個人雖各懷心思,但在外人看來卻是十分和】諧。


    皇太極才剛剛坐下一會兒就迎來了□□哈赤的安慰,能當上大汗心腹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場麵話說完就是一頓的大包大攬,可是聰明人都聽得出大汗的意思來:讓皇太極別管了,大汗會給他一個交代,會給他一個凶手。


    皇太極笑著謝恩,一點也看不出怨懟的樣子,□□哈赤的心腹一看,也不免有些可憐起這位四貝勒來了,他是最了解□□哈赤的人,這件事情即便真的找到了“凶手”,那也隻能是最無辜的“凶手”。


    這來探病的使者一走,皇太極就變了臉色,他捏著椅子的扶手,神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像是在醞釀著一場猛烈的暴風雨。


    今日的事情他心裏已經有了頭緒,大妃在這裏麵絕對脫不了幹係,也隻有大妃才會讓自己的父汗下力氣來維護,若是父汗不讓人來對他說這麽一番話,他或許還會相信大妃是無辜的。


    隻是,若說這件事情裏麵隻有大妃,他也是不信的,上次大妃雖然和哈日珠拉之間有了間隙,但根本不至於讓她做出這麽“蠢”的行為來,所以一定有人藏在背後。


    皇太極摸著自己腰間的荷包,垂下了眼簾。


    到了掌燈時分,哈日珠拉總算醒了,她一醒就急急忙忙的摸著自己的肚子,想要確認孩子還在不在她肚子裏。


    下】身沒有疼痛的感覺,孩子應該沒事,剛放鬆下來她就覺得口裏苦的很,像是剛剛喝了藥一般。


    “醒了?”皇太極一直守在哈日珠拉身邊,而待在府裏的烏雅也被他叫到了宮裏,更是把哈日珠拉平日裏用慣了的東西給帶了過來。


    哈日珠拉還有些迷糊,她有氣無力的問道,“孩子沒事吧?”


    “孩子沒事。”皇太極聽哈日珠拉第一個提的是孩子,心裏有些不高興,“剛剛喝了藥之後已經沒事了,隻是你以後隻能好好臥床養著。”


    “嗯。”哈日珠拉放下了心頭大石,這才注意到皇太極的情緒,她把手從被窩裏拿出來,握住了皇太極的手,“皇太極,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隻是這是我們的孩子,你和我的。”


    “他或許眼睛像你,或許鼻子像你,或許嘴巴像你,或許就是個小小的皇太極。”


    “隻要一想到這是我們倆的孩子,我就舍不得他。”


    哈日珠拉說著說著又開始流淚,“剛剛冰嬉的時候,我看那些在冰上嬉戲的幼童,就想,我們的孩子會不會也那麽健康那麽可愛。”


    “或許等他大一些了,你還能教他走冰,他走的肯定比那些孩子都好。”


    “你還要教他騎馬,教他射箭,教他寫字,教他讀書。”


    “我知道,你也舍不得他的。”


    哈日珠拉哽咽著,“他都能堅強的待在我的肚子裏,我為什麽不能舍下性命去賭一賭,賭我能夠保住他,保住我們倆的孩子。”


    “這是我們倆的孩子啊!”


    皇太極眼神一黯,緊緊的抱住了哈日珠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閉上了眼睛,遮住了眼裏的情緒。


    哈日珠拉的身子挪動不得,就這樣在宮裏養著,皇太極也陪著她,就連晚上也是放了張小床在屋子裏。


    哈日珠拉喝了幾天的藥,肚子裏的那塊肉總算安穩了些,宮裏雖好,吃的用的都精細,但到底比不得自己家裏,於是半個月後,哈日珠拉總算和皇太極提起了要回去的事情。


    皇太極這段時日對著哈日珠拉是百依百順,隻要不牽扯到她的身子,基本上所有的要求都會答應。


    “再修養半個月吧,你現在的情況我還不放心。”哈日珠拉的身子本來就弱,又糟了大難,若不是進了府後皇太極讓李大夫給她好好調養著,或許根本就保不住這個孩子。


    “那好吧。”哈日珠拉也隻是提提,回不去也沒關係,隻要皇太極能一直陪著她就好。


    “乖。”皇太極摸著哈日珠拉柔軟的發絲,心底也軟和了起來, “你才嫁給我三個多月,就糟了這麽多的罪,心裏委屈嗎?”


    哈日珠拉搖搖頭,“不委屈。”


    “你對我這麽好,我如果還委屈的話,那別的女人怎麽辦?”


    皇太極低笑道,有些無奈的說,“我若不對你好一些,你又要鬧性子了,你一貫任性的很,我也隻能讓著你。”


    “我多久任性了?”哈日珠拉撅著嘴,不滿的問道,“我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你冤枉我!”


    皇太極吻了吻哈日珠拉的發頂,“你都敢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我了,還不任性嗎?”


    哈日珠拉悶悶的不說話了,她也知道這件事情對皇太極很不公平,如果換成了是她,她肯定也是會生氣的。


    “好了,我又沒有說什麽,你看,又鬧脾氣了。”皇太極歎了口氣,他倒是脾氣越發好了,“不過隻此一次,以後不準再說那樣的話了。”


    “你對我來說比孩子重要,孩子沒有了還可以再生,可是你沒有了,我就找不到第二個哈日珠拉了。”


    “嗯。”哈日珠拉摟住皇太極的腰,軟軟的答應道,“你對我也很重要,正因為很重要,所以我才能舍命去保下孩子,若這個孩子不是你的,我可能也做不出這樣的決定來。”


    哈日珠拉其實知道自己很自私很懦弱,她從小就愛生病,對著生命也有著更深的執念,若這個孩子的父親不是她喜歡的人,她或許真的沒有辦法那麽堅定的為他舍了性命。


    皇太極沒再說話,隻是那咧開的嘴角怎麽也沒辦法壓下去。


    而就在這之後的第二天,還在病中的哈日珠拉就接到了一道聖旨,封她為四貝勒的大福晉,而原來的大福晉烏拉那拉氏則因為心思狠毒,妄圖謀害四貝勒的子嗣,被奪了大福晉的位置,降為了普通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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