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橋有點慶幸自己全身上下無法動彈的狀態,這讓她自己有了躺在床上好好接受和消化這個事實的時間。作為一名棋手,餘小橋的字典中有一個‘忍’字決。她對周圍的生活淡漠,但並不代表她就是內心淡漠的人。若接觸到她真正喜歡的東西,她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好奇心。所以她大多時候的淡漠,隻是在她內心的堅韌之下得以表現,比如現在。


    剛開始躺在這裏的時候,餘小橋隻是關心著今天的比賽,上次她期盼已久的比賽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轉變而化為虛無,有好幾天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一直一直擔心著這個身體到底還能不能再回到棋院,再拿起棋子。


    後來她能睜開眼睛了,也能夠動了。她好起來之後也就轉到了大病房。後來跟她同一病房的是兩位圍棋業餘愛好者。兩人經常坐在一起聊圍棋,聊賽事,聊一些棋壇高手的八卦。


    那幾天,餘小橋簡直覺得自己活在地獄裏。因為兩位棋友聊的那些棋壇高手,她居然一個都不認識。


    幾天後,餘小橋才被迫勉強接受了這個太過詭異的事實。在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的同時,她簡直快要崩潰了——她是因為愛棋才學棋,因為想繼續學棋才千辛萬苦地考上職業棋手。雖然她隻上是個二流棋手,在棋院也沒多大地位和名氣,但每天跟這麽多同好一起學習、研究,她很快樂。雖然她沒有專門的圍棋老師,但她把但棋院每一位高段者都想像為她的老師。那樣每天圍繞著圍棋的日子她過得很開心,想到這樣的生活就要離她而去……餘小橋眼睛裏開始有東西外冒。


    醫院同房的病人看見餘小橋在哭,以為這個孩子的身體又在開始疼痛。於是一陣忙亂,熱心的人叫了醫生。


    門很快就被推來了,不過與之前的不同,本應該走在最前麵的醫生卻規規矩矩地跟在了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後麵。來人很和藹地慰問了幾句,然後從一個袋子裏拿出一份合同,說這個小女孩的父母車禍前曾經買的人生保險,在受益人那欄填寫的是自己女兒的名字:餘小橋。


    原來這個孩子也叫餘小橋啊,能繼續用自己以前的名字,是不是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個男人的話還在繼續,從他的口中,餘小橋讀取了一個信息:那幾張薄薄的紙,上麵就是這個女孩的父母留給她的幾十萬的人生意外傷害保險賠款。但由於自己年齡未滿18周歲,必須需要一個監護人妥當保存這筆錢。


    男人一說完,病房裏突然湧出了一大票人。當然,對餘小橋來說,這些都是不認識的人。但是他們都稱自己是這個孩子最親的親人。


    餘小橋小小的病床邊,第一次這麽熱鬧。


    雖然餘小橋對於這筆錢不感興趣,但這些錢畢竟也是這個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小女孩父母的命換來的。餘小橋冷眼旁觀地看著這些人的表演,然後她艱難地張了張嘴巴,對中年男人說:“叔叔,我想讓政府當我的監護人。”


    餘小橋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完全陌生的聲音對她來說不得不算是個打擊,不過很快她釋懷了,連身體和空間都不同了,這點也就可以被輕易的理解了。但這句話對餘小橋那些親戚朋友無疑就是一個晴天霹靂。稍微緩過神後,他們開始輪番對餘小橋做洗腦運動。餘小橋不得不承認,那些人頗有口才,要真換個小女孩來,肯定經受不住這麽激烈的‘洗腦’。


    中年男人愣了愣,然後對著餘小橋再三確定。後者是一臉的堅決。更絕的是餘小橋說出了:‘我相信政府和黨’之類的話。這個高帽子一扣下,誰都不出聲了。


    中年男人就是這裏的北京市市長趙正,他原本是來看望前幾天那場車禍事件唯一的幸存者,但沒想到,自己就莫名其妙地當了另一個孩子的政府監護人。當然,他並不是感到不高興,而是驚訝。驚訝之後,趙正不竟感歎這個孩子聰明的頭腦。看看周圍那群所謂的親戚,這個孩子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啊。


    幾天後,餘小橋出院了。看著曾經熟悉了5年的城市,餘小橋第一次有了種難以親近的陌生感。而趙正在得知餘小橋很喜歡圍棋後,作為市長的他親手給餘小橋安排進了一家離北京棋院最近的孤兒院。餘小橋並沒有抱怨,畢竟孤兒就是要往孤兒院送,這沒什麽不對的地方。再說,這家孤兒院設施很好,內附有幼兒院、小學、初中。基本上9年義務教育的課程這家孤兒院都有安排和相對的設施。餘小橋暗暗欣慰:看來自己不算倒黴,起碼攤上了個好政府,一個好市長。


    按照餘小橋這個身體的主人戶口上的年齡,現在的她應該上小學4年級。本來餘小橋想反對,但她並沒有理由。也就接受了。反正上輩子為了學棋,她連高中都沒有上。上輩子為了找一個好的老師,她可是吃盡了苦頭。沒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平時靠偶爾靠下下彩棋為生的餘小橋,能在自己20歲那年考上職業棋士,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個奇跡了。本想以後終於可以好好學棋,但沒想到就出了這檔子事兒,想到這裏,餘小橋就是鼻子發酸。


    孤兒院的老師和同學以為餘小橋又想起自己過世的父母,全都跑來安慰她。其中一個叫安貝的女生的聲音最大,她的話也最尖銳,在一片喧鬧中,餘小橋還是聽清楚了她的話——“你被你父母養了10年,對於我這個連父母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來說,你好太多了!”


    這句帶著少許嫉妒色彩的勸說,是讓餘小橋接受自己這個身體和身份的第一步。


    餘小橋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她並沒有上課,而是被一個叫周秀的初二學生帶著四處參觀。周秀說,這裏的北京數一數二的孤兒院了,而每一個新人來到這裏,都要由老生或者高年級帶著逛逛,熟悉環境,說這是規矩。餘小橋覺得這個規矩存在得很有必要,因為這裏真的很大,這樣做可以避免迷路的困繞。


    “這裏是c區,活動社區……那裏是第三食堂……那邊是活動室……對麵那一間是儲存室,也就是舊的活動室……活動區離幼兒院最遠,離初中部最近……”


    餘小橋看著那間舊舊小小的儲存室問:“以前就一間活動室?”


    “是啊,以前那間被稱為棋牌室,是幾個喜歡下棋的老教師開辦的,最開始就隻有幾個教師和員工在休息的時候在裏麵玩,也被成為休息室。後來有些學生自帶著象棋、撲克、軍棋或者圍棋去玩,去人多了,也熱鬧了……真懷戀啊,我幼兒院的時候,還跑去跟裏麵的叔叔們學過幾天圍棋呢……”


    餘小橋見叫周秀的學姐扯到圍棋上,原本淡漠的表情開始生動起來,很自然地就主動跟周秀聊了起來,但聊天的內容都圍著圍棋在打轉:從七死八活、接不歸、金雞獨立等一些初級問題一直扯到戰國棋手弈秋。從圍棋術語、方位、布局、定試、中盤、殘局、官子一直到圍棋格言、圍棋諺語、職業賽規……


    那位叫周秀的學姐倒是大吃了一驚,因為她還以為餘小橋是個不拘言笑的人,沒想到還有這一麵。


    但餘小橋的話還是被打斷了:“小橋,你很了解職業比賽啊!”


    這句話周秀說得無心,餘小橋聽得有意。看來以後言行要注意點了。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超一流棋手和各大國際國內比賽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周秀說自己隻學了一、兩天的圍棋,根本就是謙虛的說法。她在網上的戰績,可是3d(業餘三段),就是在現實中,至少也有業餘初段的水平吧。她本人就是這裏圍棋活動會裏的副會長,在周圍,也算小有名氣了。她見餘小橋這麽喜歡圍棋,於是特意把餘小橋帶到圍棋活動的教室裏參觀。


    餘小橋很快就注意到了教室的一角牆上貼著的那幾張較舊的獎狀。周秀尷尬地解釋道:“這些都是前輩留下來的,我們很久都沒在業餘比賽中進前三了。”


    “哦……”餘小橋看著那幾張泛黃的獎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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