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橋跟高永夏的對弈,已經吸引了一大堆圍觀的人。見高永夏下出咋眼一看似乎十分強硬的手段,四周發出了一陣陣低聲的探討聲。


    “高永夏,居然采取這種強硬的手段。”


    “被逼得已經不會考慮風度問題了嗎?”


    “果然韓國的圍棋真是野蠻……”


    雖然是觀棋不語,但在正真的業餘界,要完全做到這一點的人一直都不多,尤其是在十分精彩的時候,大多數業餘棋手都會積極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是圍棋界的國際通病,不管在哪個國家,都存在相應的問題。


    別說是業餘界的業餘棋手,就練金諸儲等人都憋不住互相討論了。因為高永夏的棋路哪怕是在他們看來,也不算是最好的一條。他們相信高永夏當然不會犯連他們都看得出來的錯誤,隻能說明這棋中有棋。


    不過,他們的聲音要比一邊探討聲一聲比一聲大的業餘棋手要小得多,語句也要簡潔得多。


    金諸儲頭偏了偏,低聲道:“怎樣?”


    金澤一悄聲:“我看不懂。”說罷看了李石一眼。


    李石搖了搖頭:“不簡單。”


    “快到中盤了。”安自力小聲插話道。


    安自力這話一說,幾個韓國棋手頓時都安靜下來。


    快到中盤了,幾位少年都堅信,高永夏會在中盤給他們一個答案。


    棋進中盤,餘小橋小心維持著盤麵上的一種勢均力敵的平衡。餘小橋看了看大局,選擇粘住白棋。因為她知道高永夏不會任由她把棋下順的,雖然剛才的白棋看起來攻得凶猛,但並不是很好的棋。隻是餘小橋卻看不到比攻擊更理所當然的棋路了,所以對於理所當然的棋,她隻能提防,不能采取行動。因為在自己看來理所當然的棋,要麽是對手真的思想,要麽就是對手的陷阱。如果是後者,那麽看不出對方的異常,隻能說明自己觀察力不如人,貿然行動隻會浪費一顆棋子的價值。所以餘小橋隻得脫先占住大場,盡可能地圍空。


    黑棋粘,就可以瞄著白棋的斷點穿出,這樣,至少可以牽製對方的進攻,讓對方兼顧一下防守。而隻有對方停下來,黑棋才有喘氣並組織進攻的機會。如果白棋回過頭補,那黑棋就可以順勢闖進白空。因為有了之前右下方的活動,所以黑棋在白地活棋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樣,按常理來說,不管白棋怎麽走,都得不了好處。


    而情況的確也如此。如果白棋不停下來,那麽自己的大本營就不保了,而回頭補,那麽黑棋就活了,不管怎麽樣,高永夏的白棋都很難下。而且最麻煩的是,全盤看來,似乎還沒交換的地方。如果白棋跟黑棋交換,那麽白棋一定是吃虧的一方,誰都不願意用自己一片價值連連的金角去交換對方八字眉一撇的‘中間厚地’。


    畢竟角比中間的價值大多了,更何況,憑白棋薄弱的中間數子,也難以圍成實目。


    一箭三雕的好手啊!


    高永夏難得地笑了笑。不是平時那種不帶感情的慣性翹起嘴角,而是發自內心地笑。


    恐怕,任何一個領域的高手,發現了一個後生可畏的後輩,都有這兩種反應吧:一種是恐懼與不安,一種是興奮和高興。


    高永夏屬於第二種。


    因為高永夏是一種對自己抱有絕對信心的人。


    他突然想起了孔老,那個老人在見到自己後,似乎也笑得很高興。


    金諸儲一直都在觀察高永夏,尤其是在餘小橋每下一手好手後,就會看看他老師的麵部表情,雖然他知道高永夏不會輸,但是……年輕棋手的心情,相信大家都能了解。


    所以他愣了,這絕對是他成為職業棋手後愣得最久的一次。因為他從來沒見過平時臭屁得不得了的高永夏流露出如此真摯的表情。


    捂頭……明明自己才是這家夥的弟子啊……混蛋!


    雖然這個家夥沒教幾天就把自己扔給了別人。


    高永夏把棋子夾進了黑棋的虎口,撲!連同這顆棋子,他輕輕地把中間幾顆白子都棄掉了。


    是說棄就棄啊!餘小橋看著那顆白棋發呆,明明下一步是連一位業餘棋手都可以看得出來的簡單著——提子就行了。


    但餘小橋卻連提子都快忘記了。她想不通,為什麽對方會下出這樣的棋,這樣的棋說棄就棄,對麵的家夥對自己的棋子不是一般的殘忍!不,為了勝利,殘忍和犧牲是必須的……但是,這種毫無理由的……


    “餘小橋慘了……”李石喃喃自語引起了金諸儲的注意,他問道:“什麽?”


    李石給了金諸儲一個看起來最友善的笑容:“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很顯然李石的潛台詞就是在說金諸儲實力不行,連這都看不出來。


    李石一句話氣得金諸儲差點跳起來罵人,不過他還算有理智,硬是把不滿壓了下去。


    餘小橋是聽不到李石和金諸儲的對話的,所以她也沒看出到底哪裏慘了,不過她隱隱約約覺得白棋棋中有棋。不過那顆棋子是必須提的,那顆白棋要是被長出去,就等於讓了整個棋盤的三分之一地出去,那這盤棋可以不用下了。她決定提子後靜觀其變。


    可是聽著對手夾起棋子的聲音,餘小橋一顆心開始不安地跳起來。


    糟了!餘小橋握住椅柄的手頓時縮緊。


    到底是……觀察力不如對方啊!


    什麽一石三鳥的好棋……恐怕連同她最開始在布局時候的那手‘好棋’都是大敗招吧!


    當時對方利用布局時候的攻擊,製造劫材吧,連同下在空中那幾顆看似並不算壞的棋,也是一早就想棄的吧。


    沒人誰可以想到,對手會放棄那片棋,而且是在那麽自然的契機中棄子……斷點不是沒考慮到,而是沒必要擔心吧,因為早就算好了,不是嗎……


    好可怕的棋手,好可怕的觀察力。這是高永夏的真正實力嗎?


    完全不是對手嘛……餘小橋苦笑。


    若不是棋盤上雙方沒有一方占到一半以上的地,餘小橋是不會認輸的。這不是餘小橋抱著棋盤死不認輸,而是餘小橋太過於尊重圍棋導致。


    在她看來,每一盤棋都是有生命的,而棋手的責任有著十分重要的一環:就是賦予每一盤棋靈魂。


    所以餘小橋每一盤棋都是傾注著靈魂下完的,因為她堅信隻有付出靈魂,才能夠下出擁有靈魂的圍棋。所以不管在什麽地方,麵對任何人,餘小橋絕不輕易結束對弈。


    還有一點……餘小橋想把這個棋譜完善,因為這盤棋,對手下得好極了。


    餘小橋重新抬起頭,就算你是獅子,我也要扳下你兩瓣牙下來!


    白棋果然如餘小橋所想的,利用劫材讓自己粘了棋,棋盤上的花一旦被粘,立刻變得醜陋不堪。而黑棋剛才還是一箭三雕的好棋,立刻成了自撞一氣的超級問題手。這樣,本來應該穩活的黑棋也跟白棋一樣,變得生死難明。而麵對在對方的根據地打戰,誰有利稍微懂棋的人都能看出來了。


    周圍一陣抽氣聲。棋下到這個份上,一部分業餘高手已經看出端詳。大家感歎高永夏謀劃之深,下手之狠的同時,也為這位世界超一流棋手的實力感到折服。這裏雖然不是韓國,勝者為王成王敗寇的觀念雖然沒有韓國那麽強,但是強者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容易受到別人尊重的。


    難怪高永夏在韓國那麽嚴酷的環境中,還能過著高高在上、隨心所欲的生活。


    所以金諸儲在這時候才明白自己這位便宜師父在布局的下法:不愧是永夏的風格,這報複來得真快,真早,真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


    白棋使黑棋自撞了一個眼位,直轉而下打入下邊黑棋的大本營。到白棋點入讓黑棋眼位縮小一格,此後變化複雜,完全看棋手的計算。沒人會認為餘小橋的計算會強過高永夏,所有這次高永夏才是靠著棋高,逼著黑棋節節後退。


    當然,其實餘小橋和高永夏都知道棋局已經結束了。不過餘小橋想要下完這盤棋,而高永夏卻在對手認輸之前,不停地拉大雙方的差距。


    ——你不是要看看我們之間的差距嗎?好,我給你看。


    連高永夏自己都覺得自己大方了一回。如果是平時,沒幾個人會得到這種待遇,一般的下場就是哭著跑出去。


    不過,似乎餘小橋不像三個月前那麽好欺負了……高永夏在剛才居然有了‘如果不認真下,也許會輸’的感覺,現在想想真是好笑。


    高永夏的下法讓金諸儲等人不解,這似乎不是高永夏的風格,雖然高永夏從來也不反對下下‘暴力圍棋’。但對一個後輩,這不是高永夏的風格。


    安自力輕歎,這個小丫頭有什麽特別的,是什麽讓你全力以赴了?


    讓人,不是所有人都會像安自力這樣想,大多數人隻會想到‘欺負’二字。


    不過餘小橋是發了狠的,就算是獅子,也要扳下他兩瓣牙來!


    所以角落了黑子咬著犧牲血本不讓白棋活盡,高永夏突然覺得小丫頭發起脾氣來還真麻煩。如果白棋丟掉,那麽白棋的打入顯得毫無意義,但如果沒有按計劃……高永夏驕傲的個性有點不甘心。結果角落的戰爭變大,本是業餘出身的餘小橋又開始發揮她的特長:扭殺。


    這種純萃的撒殺職業棋手是不喜歡的,因為完全不顧大局光顧著角落個人恩怨的棋職業棋手基本上不會下也不屑於下。高永夏沒想到餘小橋表麵挺理智,內地居然如此瘋狂。


    這樣,一個憑著棋高一手,一個瘋狂地咬著不放,最後終究白棋沒有將黑棋殺絕。


    一番拚殺角逐,角落的棋雙方共活了下來。這對於餘小橋和高永夏都不算個滿意的結果。


    顧全大局的白棋脫先,又回到剛才的空腹。麵對白棋一逼一跳一鎮的節節逼近,黑棋退了就是輸了,但不退……不可避免的劫爭。


    而全盤的劫材……似乎已經不需要再數了。


    有點顫抖地抓起吃子,餘小橋還是認輸了。


    黑棋因為餘小橋不顧大局的拚殺變得殘破不堪。現在想想,自己迫使對手在角半妥協,也是因為自己早就知道已經輸了吧……頗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架勢啊!沒想到自己也有耍無賴的一天……看著殘破不堪的棋局,餘小橋知道自己總算完成了這張棋譜。想到這裏,餘小橋真不知道自己該笑好呢,還是該哭。


    這盤殘碎的棋,和那個遙遠得觸摸不到的差距。雖然這盤棋比三個月前的那盤棋棋子落得多得多,但其實,中盤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輸了吧。


    沒事……今天,我下得很好。


    高永夏抬起頭,他沒想到對麵小丫頭挺堅強的,比起某個輸了半目就哭得稀裏嘩啦的人要好多了。他看了眼金澤一,道:“你,跟餘小橋的位置調換下。”


    金澤一還處於一種興奮的狀態,無疑的,高永夏毫不留情的攻擊和深度十足的棋路讓這個老實的少年對自己國家的第一高手又更為敬佩了。


    韓國,本來就是強者為尊的國度。


    所以,當高永夏把他調到三將的位置,而把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調到屬於他的副將位置上,金澤一看起來沒有絲毫地不情願。


    他恭敬地說道:“是,高永夏前輩。”


    高永夏調換了副將,而金澤一卻是一副我很情願的樣子,金諸諸越發地看這個家夥不順眼。


    不可能會有誰能夠百分百地情願吧?金諸儲想。至少心裏會起那麽一點疙瘩才是正常的吧?畢竟把圍棋當做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瘋子這個世界有一個就嫌多了。


    何況金澤一在韓國棋院的成績十分優秀。這樣一個人,卻被一個小丫頭比下去,至少會那麽一點點的不舒服吧。這是人之常情,十分正常。


    所以金諸儲就覺得這家夥的態度不太正常。金諸儲的個性與辰旭相似,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他們都不擅長掩飾自己的喜怒,所以金諸儲臉上厭惡的表情就很明顯地表現出來了。有時候討厭一個人真的不需要過多的理由,比如說金諸儲現在討厭金澤一的理由就牽強得可以。


    “一副努力想要得到別人讚賞的樣子……切……”金諸儲就不喜歡那種按部就班的好孩子,他討厭那種一點主見都沒有的人。那些看別人眼神和臉色為人做事,害怕被別人討厭而不斷勉強自己的人,金諸儲就更是討厭了。


    金澤一就是那種可以拉出來當做例子的‘優等生’他的習慣和行為很受一些老棋手們的讚賞‘這點似乎跟餘小橋很接近,但其實不然。


    餘小橋為人是不卑不亢,而金澤一卻不行,他可以做到不亢,但卻對做不到不卑。


    金諸儲是才晉升為職業棋手,他跟金澤一接觸得不多,不過對於韓國棋院的模範生之類的話也聽過一二。不過現在的眼見為實,以這件事為引子,他已經開始討厭這家夥了。


    金諸儲的那句話卻說得很大聲,基本上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除了餘小橋不懂韓語,大家也都聽懂了。金澤一臉紅了紅,假裝沒聽到,低頭走到前麵去。其實金澤一的實力絕對比金諸儲的強,但金澤一的個性太過軟弱。如果金諸儲對其他人這樣說,哪怕是肖子宇都不會這樣忍氣吞聲——畢竟這個罵人的家夥實力還沒人家強呢!


    所謂好人需要良心,老好人需要耐心。


    不過,在強者為尊的韓國,能夠有金澤一這樣的怪胎,也夠是稀奇的。


    李石走到金諸儲身邊道:“好了……”李石露出一個極為友善的笑容:“你能夠蹲下來一點嗎?”


    笑容是最能夠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東西,而且還是免費的。因為李石笑得很自然,所以金諸儲也很自然地彎了彎腰。


    李石保持著最為友善的笑容,右手突然按在金諸儲的頭上:“這又不影響你的排名,你發什麽牢騷?末將!!”


    等韓國脾氣火爆的末將反應過來,罪魁禍首已經跑開了。


    金諸儲發誓,一定會讓李石好看。但至於讓人家怎麽好看,金諸儲暫時沒想出來。


    安自力看了一眼金澤一,他覺得這人的忍耐力真好,因為金澤一除了有點難堪外,居然沒有任何一絲其他的表情。當然安自力也隻是感慨下而已,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安自力的名言。


    “餘小橋。”


    高永夏沉默了很久。一般這位在沉默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都很壓抑。這群年少的棋手們,除了餘小橋這個腦子裏除了圍棋就是圍棋的瘋子外,沒一個敢走在這位旁邊。不過就算是棋瘋子,也被高永夏突然開口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答道:“在!”


    “以後你那種圍棋,少下為妙。”高永夏說完這句話,直到比賽開始就再也沒開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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