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柔給思秋好好收拾了一番, 還在她烏黑的發絲上別了兩珠絹花, 望著她哭紅了的眼珠欲言又止。她和月晴是一起入府當差,月晴的爹和思秋的爹是堂兄弟關係,兩個人又都是至哥兒屋裏的人, 平日裏月晴十分照顧思秋,連帶著月柔和思秋關係也不錯。現在看到她這副模樣, 多少有些難過。可是她一個做下人的又能如何,緊緊了她腰間的塑帶, 輕聲說:“快別哭了, 一會還要見大姑娘呢。”


    “謝謝你,月柔姐。”


    思秋抿著嘴唇,發自內心的道謝。她知道府裏的大丫鬟不管對別人如何, 卻都看在晴姐姐的麵子上從未欺負過她, 從而也造就了她平日裏的囂張,現在想想, 隻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如今賠了夫人又折兵,還不知道明天等夫人處置了夏琴後,會將她送去哪裏。至哥兒的屋子她也是不敢妄想了,隻求留下這條賤命,莫把她賣到那肮髒的地方……


    “待會見姑娘說話利落點, 夫人不想讓小姐知道她審過你,你便激靈點別讓夫人添堵。”


    “我明白的!”思秋擦了下眼角,吸了口氣, 小聲說:“隻是我日後怕是難見思柔姐姐了,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去看看晴姐姐,就勞駕思柔姐姐幫我給晴姐姐捎個安好,讓她莫惦記著我,省的遭了無妄之災。”


    思柔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想起今日夫人冷漠的神色,怕是月晴也會受到牽連。


    她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屋子裏說了什麽,但是八成和那夏琴姑娘有關。人人都知道她和她娘回杭州了,怎麽就又突然上船了呢?別管她有什麽其他目的,就衝這當中打了夫人臉麵的事情,她死一萬次都不足惜的。


    夏冬雪正看著從爹書房裏搗鼓出來的大黎山水雜記呢。這次搬家,讓她淘出來不少好東西,尤其以孤本雜記,野史小說為多。夏子旭年輕時好書,看到什麽都樂意買回家收藏起來,卻未必一一拜讀,到了夏冬雪這裏,全當故事看了。


    其中有一本叫做思情記,講的是一個定了親的官家小姐偶遇上京趕考的落魄秀才,授予錢財,並且私定終身的故事。最後秀才中了進士,想要迎娶官家小姐,但是官家小姐的父親不可能為了一個路人和同僚悔親,便將女兒囚禁起來,等待出嫁。


    男人被小姐父親拒絕後,便回鄉了,可憐那個小姐日日夜夜思念自己的情郎,吃不下東西,最後上吊自殺了。男人聽說以後,跑到女方家哭了一場,讓人看得極其可憐,可是因為家有老母,又得了外放縣令的官職,守了幾日靈堂便離開了……眾人都被這男女的癡情感動,夏冬雪卻覺得有些不置可否。若是那男人當真愛上了那位小姐,怎麽可以任由那位小姐一個人麵對自己的父親呢?退一萬步來說,他怎麽不學那個小姐殉情,而是去上任了?雖然故事後麵沒有將他的結局,但是想必會娶妻生子,搞不好都忘了曾經有那麽一個執著的女人,為了她舍棄自己的性命!


    那個小姐也是個傻的,人都死了,還談什麽情情愛愛,而且父母養育多年,怎麽可以那麽輕易的就自殺呢。月盈和王嬤嬤聽夏冬雪講完這個故事,前者覺得這個小姐十分忠貞,為了愛情可以奮不顧身,實在是值得人欽佩。後者卻覺得此女不孝,太過倔強,但是也不認為秀才應該為了小姐的死,付出什麽。夏冬雪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思想古怪,莫非是因為多活了一世,反而變得自私計較了起來。她就是覺得,若是對方無法付出同等的感情,她是絕對不會為了那人付出什麽的。哪怕日後嫁了,對方不合她的心意,她也會好好管家……反正這年道隻要她自己不出錯,以她的身家背景便不會被休離,至於情愛,真是要講究運氣的。


    夏冬雪甩了甩頭,她前世怎麽會認定三哥哥是個好的男人?那人明明什麽都不會幹,連穿個鞋子都要丫頭伺候,讀書也不好,隻會在外祖母麵前耍可愛獻媚,除了生的一副好皮囊還有什麽?真是奇了怪了,她當初竟然覺得那人是良配……


    “小姐,思秋帶來了。”不知道何時,月鶴已經回來了。月盈和王嬤嬤識相的退了出去,月鶴也跟在他們後麵,將門關的死死的。


    夏冬雪見思秋眼角微紅,像是剛哭過的,便淡淡道:“受了嬤嬤責備了?”


    思秋點點頭,雙腳一軟,跪了下去,她一路上早就想好了夏冬雪會問她什麽,怕是和夫人八九不離十的事情,索性不等夏冬雪問她,便一五一十的招了。唯獨隱去了蔣嵐拿她訓話和她撿到金釵的事情。


    夏冬雪見她哭的可憐,搖了搖頭,說:“算了,你且起來吧。”


    思秋無力的站了起來,卻聽到門口傳來了急促的跑步聲。思鵝顧不上什麽規矩,一把推開了屋門,剛要說話卻看到思秋在裏麵,而停住了。


    “你這丫頭,怎麽回事。”


    王嬤嬤從後麵跟了進來,戳了下思鵝的額頭。思鵝滿臉是汗,雙手握拳,急的小臉通紅,嚷嚷道:“不好了,小姐,夏琴姑娘不見了!”


    夏冬雪一愣,皺緊眉頭,道:“糟了,她莫不是這麽快就跑到北麵去了。”


    思秋點點頭,她想起夏琴拿她做擋箭牌的事情,便附和著:“想必是趁著我被嬤嬤訓斥,思鵝姑娘又回來幫姑娘整理雜物的空擋偷偷溜了出去。”


    夏冬雪歎了口氣,她不知道金釵的事情,以為夏琴就是想算計徐旺青而已,她看周圍都是女子,便遣了王嬤嬤去船北側找至兒哥,帶著去徐旺青的房間。


    王嬤嬤也顧不上什麽體麵,小跑著奔了出去。那夏琴姑娘可別做出什麽孟浪之事,再牽連了其他夏家子女的名聲。這船上可還住著蘇家小姐們呢!


    隻是還未等王嬤嬤到至哥兒的屋子裏,便發現此時的北側已經亂成了一團粥。


    “怎麽回事。”王嬤嬤叫道。


    一個家丁模樣的男子走上前來,流著汗,道:“有人落水了!”


    “落水?誰?”王嬤嬤大驚,這頭可住著徐家和蘇家的少爺,要是他們誰出了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做奴才的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不知道。有水性好的下去救人了。”


    “有人追下去了?”王嬤嬤撫了撫胸口,隨即又緊張了起來:“千萬別讓幾位哥兒下水!”


    “放心吧,有人攔著呢。徐管事說那下水救人的水性極好,不會有事。”


    “徐管事?”王嬤嬤神色一怔,道:“可是夫人身邊的徐管事?”因為蘇家和徐家的管事也在船上,竟是同姓之人,她再次確認了一下。


    “嗯,估摸著一會就能救上來了。”


    “那就好……”


    王嬤嬤趁亂繞到了至哥兒房裏,卻見幾位少爺都在這裏,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蘇孜豐一臉調笑的看著在窗邊看書的徐旺青,道:“我怎麽覺得那落水的人像是從你屋子窗戶掉下去的?”


    徐旺青沒說話,視線始終停留在書本裏,尖尖的下巴微微上揚,眼底冷了一下,淡淡道:“屋裏沒人。”


    “你確定嗎?聽說你帶了兩個標誌的丫鬟,其中一個叫雅舒的,可曾是花月樓千金難買的詩詞魁主。”蘇孜豐故意找茬,至哥兒一聽徐旺青身邊的丫鬟居然有個是花月樓出來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唯獨徐旺青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眼角微微挑了一下,看了蘇孜豐一眼,道:“那人來曆你比我清楚,何須多言?”


    “哼……”蘇孜豐孩子心性,原本那魁主他爹是想買入蘇府。


    這個雅舒本家姓鴻,祖父曾是翰林學士,深得先皇喜歡,曾經主持過科考,在這江南也有許多學生子弟。但是因為先皇駕崩之時,這位清風道骨的老人站錯了位置,力挺另外一位皇子,徹底得罪了當今聖上。雖然聖上登基之初並未處置了他,但是這種隔閡一旦存在,早晚尋了緣由罷了他的官。隻是這位清流自喻並無大錯,性格莽撞,平日為人過於苛刻,暗中得罪了不少同僚,最終被人抓住把柄,參了他一個編修史記時詆毀先帝,侮辱皇家之名。這條罪重則屬於造反,當今聖上毫不猶豫的給了他戴上了這頂大帽,全家被貶為奴籍,發放邊疆。而趕巧那一年前皇後生下大皇子,皇上便免了一部分的罪臣官宦,其中雖然沒有這鴻家,卻也讓那些女眷不至於被全部衝了官妓。這雅舒便是那位老爺子的嫡親孫女,後來被花月樓重金買下。


    因為徐家祖上和鴻家有舊,不忍老友之後落於那混亂之地,便買回了府上當丫鬟。又因此女和其他丫鬟婆子氣質不同,便被徐老爺放在了徐旺青身邊,心裏未必沒有那通房之意。蘇孜豐故意在此提出這個事情,不過是想讓徐旺青在至哥兒麵前丟了臉麵,卻沒想到徐旺青似乎全無所動,他就不信了,這家夥當真沒個通房不成?十三四歲的哥兒,好多長輩都帶著開了臉的!


    徐旺青性子清淡,身邊丫鬟不多。她母親早逝,繼母蘇氏自然不希望非自己所處的嫡子尋個可靠的丈母娘家,便想著把自己家的侄女推給徐旺青。可是徐家老爺還指著青哥兒光宗耀祖,自個的續弦就搭上了皇商的名頭,怎麽可以讓自個嫡子還娶個商家為嫡妻?若不是當年徐家出了事情,急需錢財,他就算不娶也不會續弦蘇氏回府。


    蘇孜豐見他不理自己,賭氣坐回了至哥兒窗邊。他們原本要各回各屋,是徐管事說那邊的兩間上房還需要收拾收拾,他們便將包裹扔到床上,先到至哥兒屋裏歇息了。偏巧又出了有人落水之事,此時那頭極度混亂,他們三個便在至哥兒這溫習了書籍起來。隻是蘇孜豐好動,又看徐旺青不順眼,便處處與他為難,可惜不管他如何挑刺,對方都是淡淡的模樣,不理不睬,這更令他反感了。


    過了片刻,徐管事進門,恭敬道:“幾位少爺,屋子搭理好了,可以回去了。”


    徐旺青最先站了起來,將書留下,遞給至哥兒,道:“裏麵有我的筆記,用黑色碳筆描黑的,你記得看下。”至哥兒愣了一會,覺得受寵若驚。蘇孜豐恨得牙癢癢的瞪著徐旺青,這人膩壞了,當著他麵賄賂夏東至。


    徐旺青平日裏確實懶得幫助他人,可是夏東至在他眼裏不同,未來的小舅子,難免起了做長輩之心,變得特別愛督促他讀書,省的不上進日後讓他和他姐姐揪心。


    徐旺青無視蘇孜豐質問的眼神,轉身離去。徐管事盯著他的背景看了一會,轉頭笑著衝蘇孜豐道:“蘇少爺的房子在後麵,需要不需要小的領您過去。”


    “不用!”蘇孜豐氣哄哄的離去,獨留下夏東至捧著那仔細被徐旺青劃過的書本發呆,其實吧,撇開性格冷淡,不愛說話以外,徐旺青是一個挺好的……嗯,姐夫人選。


    徐旺青回到屋子裏,發現桌子被人擦的幹幹淨淨,窗戶開著,順眼望過去是一片無垠的勁頭,他轉過身把包裹打開,手放在那最上麵的一本書上停住了。


    順序不對……


    他皺著眉頭,暗自沉思,眼底閃過一絲陰鬱。他信得過夏府奴才,不會隨意動他包裹……他仔細看了一下,並未少什麽東西。


    “舒樂?”


    “小的在呢。”


    一個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孩從門外進來,恭敬的看著自己少爺。


    “你散過我的東西?”


    舒樂一怔,急忙搖頭,少爺的東西本就不多,再說少爺沒讓他打理呢,他哪裏敢擅自做主。


    “哦……”徐旺青沒再言語,清冷的視線落到了窗戶邊上的書桌上,這桌子,被擦的可真是透亮,一雙狹長的眼睛閃過一絲陰沉。


    “你去尋舒琴問話,讓她打聽下剛才落水的是何人。”舒樂點了點頭。


    舒雅好文,舒琴好動,他們住的地方都是丫頭婆子,閑言碎語多一些,容易知道。


    王嬤嬤回到夏冬雪屋子裏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她琢磨著怎麽和姑娘匯報……她在夏府多年,這事從頭到尾聽徐管事說了一遍,便心裏有了底……夫人終歸是把夏琴給提前辦了,不過也怪那夏琴活該,若是自己不算計別人,又怎麽會被人算計了去。


    夏冬雪聽了王嬤嬤的話後,呆了好久。那夏琴是個膽子大的,隻是她怎麽會落水呢。


    “嬤嬤去時,可是碰到了徐管事。”


    王嬤嬤點點頭,道:“他一直在那頭盯著呢……”王嬤嬤眼角瞄著夏冬雪,小聲道:“這事兒,必是夫人早料到的,才會有如此安排。那夏琴真是個大膽,竟然敢摸去人家少爺的房子。還好徐管事將人都送了出去,弄了個甕中捉鱉。”


    “隻是那鰥夫陳氏……”


    “哼,姑娘可千萬別同情那樣的女子。你換過來想,若是她自個不圖謀別人,又怎麽會和鰥夫扯上,夫人定是覺得,要是暗中給她徹底辦了,那在杭州的席氏指不定怎麽想呢,俗話說人言可畏,我們確實沒必要惹上這鬧蛾子。如今這陳氏配她極好,雖然人家是個鰥夫,可是夏琴畢竟是被他救上來的,而且那姑娘又穿成了那副模樣,陳氏救她時眾目睽睽,該碰的地方碰了,不該摸的地方也摸到了,那夏琴不許配陳氏,別人就能要她了?想必席氏是說不出來什麽的。”


    最重要的是這鰥夫陳氏曾經被老婆偷過男人,指不定怎麽嚴加管教夏琴呢,平時他又愛喝個小酒,還打人,母親尋著他,當真是個狠的,夏冬雪默默琢磨著,同時感歎,自己終究是有些心慈手軟,雖然曾經想過阻止夏琴,卻從未想過設計她和別人……要不是母親雷厲風行,早就料到她必然會及早出手,即便徐旺青最後娶不了她,也會耽擱了夏家其他孩子的名聲。畢竟這船上還有蘇家人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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