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座次自有安排,陸勝男遠遠地看到了和向暖坐一起的向恒,五官依舊是記憶裏那般,古板嚴肅,不怒自威。


    收回目光,江景燁卻支著頭,整好以暇地看著她。


    “一會兒陳默會從這裏經過,”江景燁指了指那條架著玫瑰花架的走道,“你可以從這裏把她拉下來……攖”


    “有病!”陸勝男翻了個白眼。


    正說話時,燈光驟然熄滅,司儀台上淺黃的聚光燈亮起,司儀調試了一下話筒,燈光落在他臉上,陸勝男隻覺得麵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很快會場便被掌聲淹沒。


    之後的儀式並不漫長,也沒有十足的新意。整個過程,她都靜靜地看著。


    相識這些年的點滴,漸漸湧上心頭。一幀幀的畫麵不停閃過,好似黑白電影,無聲無息。隻是看著江景白從陳孝禮手裏執起陳默素白的手時,陸勝男心裏依然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然,也僅此而已。


    江景燁卻在儀式結束新人去敬酒的時候附在陸勝男耳邊說:“你知道為什麽他們現在舉行的是訂婚禮而不是婚禮嗎?償”


    陸勝男眉心一跳,狐疑地看著江景燁。


    江景燁唇角微勾,看著遠處攜手敬酒的新人目光深邃:“因為啊,據說陳默活不過28歲,如果還沒找到可以替換的心髒的話……”


    陸勝男握著茶杯的手晃了晃:“怎麽會……”


    “你怎麽反而不高興的樣子?”江景燁笑了,閑適慵懶,“你該高興才是啊,你看,你還是有機會的。”


    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陸勝男知道,那不是欣喜,而是一種心酸。


    “呐,你說我這好弟弟運氣是不是很好?即使沒有了江恒做後盾,轉眼就又靠上了陳孝禮這樣的地頭蛇,我可真是羨慕得緊。”


    江景燁聲音放得極其輕緩,明明是初夏,可是這些話聽在耳裏,卻泛著森森涼意。三年前,張韻染自殺身亡,江氏董事長江恒痛失愛妻,竟然中風了,癱瘓在床……而江景燁親自侍奉床前,被譽為孝子。


    想著媒體的報道,陸勝男遍體生寒。孝子?孝子會以這樣嘲諷的口吻直呼其名麽?


    “江景燁,你話可真多!”


    兩人私下裏怒目相對,可落在旁人眼裏,卻是打情罵俏。鄰座的賓客大概與江景燁熟識,見狀就玩笑道:“江總與這位小姐感情可真好……”


    一時間,陸勝男也不知道這話是褒是貶。


    江景燁的桃色新聞何其多?是以,在眾人眼裏,她大概不過是踢掉前麵的女人新走馬上任的現任女伴而已。陸勝男也沒有心思計較,橫豎就今晚一晚而已。於是默默夾了個丸子慢慢嚼著吃了。


    江景燁嘴角泛起了笑意,看著前方款款走來的新人,伸出手攬著陸勝男的肩膀:“那是當然,她這麽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想不喜歡她都難。”


    陸勝男身體僵硬,江景燁卻忽然側身,薄薄的唇就落在了她的側臉上。


    溫熱的氣息讓陸勝男顫栗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是全身心的憤怒,死命地瞪著他,左手微抬,抓著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就狠狠地一握……


    她手勁兒向來比普通的女人要大,高中時宋煜然說過她“天生蠻力”,是不是蠻力她不知道,可是看著江景燁微微扭曲的臉,陸勝男恨不得再稍稍用力些,折了他這隻豬爪子。


    周圍的賓客忽然紛紛起立,說著恭喜之類的吉祥話。於是依舊坐立著的江景燁和陸勝男無故矮了一截,變得醒目起來。


    那一身大紅的禮服出現在視野裏的時候,陸勝男才發現,江景白和陳默已經端著喜酒杯到了眼前,陸勝男匆忙放開江景燁的手,急急起立,腳尖碰到桌腳,險些摔倒。


    江景燁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知道你急著喝老同學的喜酒,但是也別急成這樣啊……”


    似笑非笑的調侃,陸勝男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陳默化了淡妝,眉眼精致,眼神明亮,卻也掩不住麵上的蒼白。那身火紅的禮服,與之前江景燁給她的幾乎一模一樣。此刻連陳默的發型都和陸勝男的形似。


    “謝謝你們來參加我的婚禮……”陳默執著小巧精致的銀酒杯,笑意妍妍,“粗茶淡飯,招待不周,還請多包涵!”


    “哪裏哪裏!陳小姐真是太客氣了……”


    “能參加陳小姐與江少爺的訂婚禮,真是三生有幸……”


    “果真是一對璧人,祝你們百年好合……”


    恭維的話此起彼伏,江景白豐神俊朗,陳默貌美如花,有史以來第一次,她覺得在酒桌上也可以聽到實話。所謂郎才女貌,大概這就是了。


    “恭喜!”陸勝男看著江景白和陳默,帶著笑意,由衷地祝福。


    她是真心地恭喜,誠然心底泛著苦澀如同加了黃連的中藥,然而看著江景白的眉眼,她還是希望陳默可以給他幸福。


    江景白定定地看了她兩眼,幽深的眸子裏是明滅的燈光。


    陳默笑了笑:“謝謝。”


    陸勝男笑著和陳默碰了杯,正準備仰頭喝的時候,手腕卻被江景燁握住了。


    “醫生不是說你身體不好,不能喝酒?”江景燁截了酒杯,對著江景白笑著解釋,“這杯酒,我替她喝。”


    江景白的眼神望過來,幽涼如同揉碎的青草汁液,直直浸透她心底。


    她當然記得,那晚他說,誰都可以,唯獨江景燁不行。


    段墨說,他不希望自己來他的訂婚現場。


    她都知道……


    心裏的鬱氣好似夏天的台風,來得突然又迅猛。江景白的眼神太灼人,陸勝男避開他的視線,從江景燁手裏奪過酒杯,也不顧灑出許多酒水,徑直喝了。


    幽涼的液體帶著灼人的熱度,從舌尖一直燙到喉嚨,直到心口。微微咳嗽,辛辣感直上頭頂。


    陳默遞給她紙巾,目帶關切:“你沒事吧?”


    江景燁攬著她,雙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笑意森然:“陳小姐放心,我女朋友是看到老同學訂婚太開心了,沒事的。”


    旁邊的賓客都言笑晏晏,舉杯慶賀。


    江景燁將陸勝男攬在懷裏,手指掐上她的腰身,端了酒杯與江景白說:“我祝你前程似錦,抱得美人歸!”


    江景白淡漠地看了他們一眼,沒有接話,轉身扶著陳默走了。


    “你身體不好,先去休息吧。”


    “景白,我沒事的……”


    他們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鼎沸的人聲裏,直到江景白走遠,陸勝男一腳踩在江景燁的腳背上,又快又狠。江景燁沒料到她這麽用力,痛呼出聲,引得周邊的人頻頻側目。


    “江少爺,不好意思,腳滑!”陸勝男咬牙切齒地衝他說。


    她酒量尚可,但是向來容易上頭,此刻不過喝了小小的一杯酒,臉色還是開始泛紅。江景燁伸直了腿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微紅的臉,不禁笑:“痛的人是我,怎麽好像你才是受欺負的那個?”


    遠遠看見向暖走來,陸勝男瞪了江景燁兩眼:“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再不理江景燁,轉身朝著向暖走去。


    所謂宴會,大多數時候隻是一個群體的交流會而已。現如今,江景白的婚禮也不外如是。


    向暖挽了陸勝男的胳膊,衝著向恒的位置努嘴:“你看,我爸這個人,能讓他來做客的可沒幾個。我還以為他和陳家私交有多好,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順著向暖的視線望去,陸勝男便看到了正和向恒交談的男人。


    正是今晚的司儀。


    “那位是?”


    “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是省公安廳的誰誰誰。”向暖嗤笑,“不過,級別肯定在我爸之上……”


    “阿暖……”高子豪在一側聽到她如此說,不由有些無奈。


    向暖撇撇嘴,卻也不再說了。


    陸勝男是知道向暖的怨念的,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笑了笑:“我們去找宋煜然吧,晚上也沒有吃好。宵夜去怎麽樣?”


    向暖熱烈地附和,高子豪寵溺地看著她,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可奈何,任由兩個女生就此決定早早退場。


    向暖到底不是孑然一身的陸勝男,即使要走,也要和相熟的長輩或者朋友辭別。陸勝男站在大廳外,靠著牆,看著天上疏落的星辰有些出神。


    好似她一直都如現在一般,遊離在所有人的熱鬧之外。裏麵的燈火輝煌太過耀眼,她還是更喜歡這樣濃重的夜色和如同山間的沉寂。


    隻餘風聲,花香,不聞人語。


    “陸勝男,你為什麽要來?”


    嘶啞的聲音響起,陸勝男正要回頭,卻聽見他說:“不要回頭,我是江景白。”


    她站在牆角,那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知道,他在牆的右側麵,隱在黑暗裏。即使回頭,她想,她也不一定看得見他的臉。


    “江景白,你不該出現在這裏。”陸勝男雙手貼在冰涼的瓷磚上,身體微微後仰,斜靠著牆。


    在他為陳默戴上訂婚戒指的那一刻,沒有人知道,陸勝男心裏起了一場怎樣的海嘯。可是她靜靜地,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就好像那年,他逆著人群朝她奔來,抱著她冰涼濡濕的身體,一聲又一聲地喊:“陸勝男,你不要嚇我。”


    那樣的溫柔繾綣,十年過去了,卻一直在她的靈魂裏激蕩。


    “陸勝男,江景燁不是好人,你離他遠一點兒。”


    “好。”


    大抵是她幹脆利落的應答讓他有些意外,牆後久久沒有聲音響起,隻有淡淡的煙草味順著風飄來。


    “江景白,不要抽那麽多煙,”她忍不住勸到,“那樣對身體不好……”


    “好。”


    這次,她亦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似每每在他麵前,她都格外的笨嘴笨舌。心跳聲那麽清晰,咚咚咚,好似無數鴿子撲棱著翅膀的聲音……


    “江景燁好似很在意你,他說他去找你你總是不理他……”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江景燁有些奇怪,忍不住和江景白說道。


    “陸勝男,你相信我嗎?”他忽然問,聲音蕭索,有著無限寂寥。


    陸勝男手指摳進牆磚裏,傳來陣陣刺痛。


    “我信。”


    沒有絲毫猶疑,那樣的斬釘截鐵。


    “可是,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我了。”


    那樣蒼涼的冷意,讓陸勝男不由自主地覺得身體某個地方那樣疼。她想著蕭然然那天的話,想著她淚流滿麵的悔恨模樣,想著那晚在陽台上聽見的隻言片語……


    “江景白,無論你經曆了怎樣的艱難困苦,我一直都相信,你依然還是你。”


    陸勝男啞著聲音說完,隨之而來卻是莫名的緊張。她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或許外人看著他外表光鮮,可是內裏心酸誰能知道?就好比李阿姨羨慕她每月高額的薪水,卻看不到她人後的艱難一樣。


    他所處的世界,比之盛世,隻會更複雜。


    她想,她大概能懂一些,他說話間的蒼涼疲憊來自哪裏。趙恒之說,他們這樣的人,知世味諳風塵才能生存,可是,也就是因為這樣,歲月於他們,才格外的催人心老。


    心疼來得莫名其妙,陸勝男想,她有什麽資格去心疼。


    “陸勝男,謝謝你。”


    再沒有言語。


    直到向暖牽了高子豪的手出來,陸勝男忍不住伸出頭往牆邊望了望,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隻留下空氣中漸漸稀薄的香煙氣息。


    “看什麽呢?”向暖也在她身後伸頭望過去,“黑漆漆的,有什麽好看的。”


    “哦,剛剛聽到聲響,還以為有人在呢。”


    “有貓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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