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起招供的時候,不但駱明在場,那幾個江湖漢子也在。柴房的門大開著,小廝和粗使婆子們扒頭探腦。


    這就是羅錦言想要的。


    她原是想讓駱明拉老七章漢堂下水,順便留下其他六兄弟。


    章漢堂不辭而別,她正尋思著接下來怎麽辦,駱明便和幾兄弟打起來了,誰也不服誰,憋著一口氣要爭個高下,就像是要睡覺時有人遞枕頭,不但幾個人全都卷起來,崔起的那番話不用半日,便能傳得沸沸揚揚了。


    果然,晚上夏至到前院走了一圈兒,便有人諂媚地向她打聽消息:“好姑娘,聽說崔起那小子勾結江洋大盜,知州大人要親自審案子?”


    還有人道:“崔起常去金寶賭坊,八成就是在那裏認識的江洋大盜。”


    夏至按照羅錦言吩咐的,隻說如果江洋大盜真的來到昌平有多麽可怕,當官的都敢算計,平頭百姓更要遭殃。


    羅家莊子裏雖然以世仆居多,但畢竟是鄉下地方,羅紹又常年在外,莊子裏沒有正經主子,也缺了管教,加之主子也沒有瞞著,次日一早,倒夜香的、送米糧的、賣雜貨的,但凡是來羅家莊子的人,全都知道了。


    當然,這件事已經被傳成上百名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齊聚昌平,到了下午時分,便有舉人、鄉紳到縣衙裏找知縣大人打聽消息,一時間,整個昌平人心惶惶,沸沸揚揚。


    羅錦言坐在炕桌前,一筆一畫地練字。羅紹這才想起先前隻想在莊子裏暫住,沒有給女兒準備合適的書案,在炕桌上練字,不但字練不出來,久而久之,還會損傷女兒的背脊。


    他忙叫來遠山,讓他去找人們打張小書案。


    遠山應諾出去,羅錦言已經寫完一頁紙,羅紹拿起來,見上麵是一首詩,他笑道:“這是王紹王朝明的詩作啊,是陳夫子教你背的?”


    陳夫子是在行唐時他為羅錦言請的西席。


    羅錦言眉眼間都是小孩子受到表揚時的得意,她笑盈盈地在紙上寫道:不是陳夫子教的,這是我在梅花裏聽秦家小少爺誦讀的,我還知道寫詩的人是王爺的好朋友。


    “什麽?王爺的朋友,哪個王爺?”羅紹說完便覺多餘,女兒隻是聽別人說起,她小小年紀,又怎知道這些事。


    他轉而問道:“你見到梅花裏秦家的小少爺了?”


    羅錦言笑著點頭,慢悠悠地說道:“摘......梅......花......”


    羅紹也隻去過一次梅花裏,他對羅家長房的宅子並不熟悉,聽羅錦言提到摘花,便想當然以為是兩戶人家之間有類似梅花夾道的地方,羅錦言摘梅花時遇到秦家人了。


    “秦家的祖宅是在梅花裏,聽你紅大伯父說秦家人把那裏當成花園子,每年梅花盛開時才邀朋喚友來此小聚,平日裏隻有幾個老仆照看,你在那裏遇到秦家的小少爺想來也是去賞梅了。”


    他說到這裏,若有所思,歎了口氣,輕聲道:“想不到秦家竟然如此看重王朝明,讓子弟們背誦他的詩文,這倒是真沒有想到。”


    父親為何會有此一說?


    莫非這個秦家很有名望?


    秦家隻把梅花裏當成花園子,難怪前世她沒有聽說過這個梅花裏的秦家。


    既然秦家不是泛泛之輩,難道這個秦家就是秦玨的本家?


    她輕聲問道:“秦......是......”


    她吐字艱難,身邊的人都是連猜帶蒙,羅紹也是如此,他略一思索便明白女兒想說什麽,他鄭重說道:“當年太|祖與張成仕角鹿天下,張成仕隻餘一萬人馬依然負隅頑抗,並將去討伐他的大周兵馬圍困雁鳴蕩十天十夜,援軍攻不進,裏麵的人出不來,這個時候,便是秦家先祖政公單人匹馬,以一介文士之身去見張成仕。”


    “啊......”羅錦言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驚歎,握著羊毫的指尖微微發白,筆杆被汗水打濕,滑不溜手。


    羅紹並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異樣,他繼續說道:“誰能想到張成仕那樣的梟雄竟被政公說得生無可戀,在眾目睽睽之下飲刀自刎。他的部下當然不肯放過政公,幾十把刀劍揮向政公,政公卻如入無人之境,提著張成仕的人頭躍出大帳,將人頭高懸在旗竿之上,外麵的兵卒們看到張成仕的人頭,士氣全無,他的部將們見大勢已去,有的自刎殉主,有的繳械投降,大周告捷。“


    和父親的慷慨激昂不同,羅錦言彎彎嘴角,卻笑不出來。


    六年之後,十九歲的秦玨便是以同樣的方法,獨闖閩軍大營,斬下寧王頭顱。


    他不但名揚天下,也傳出了殺人不眨眼的凶名。


    以至於他雖然做了文臣,但隻要他反對的事,便無人敢堅持,就連那些想做名臣烈宦的禦史言官,見到他也矮上三分。生怕他一怒之下血濺朝堂。


    羅紹見女兒聽得出神,便繼續說道:“政公當年官拜吏部尚書,太子太保。之後百餘年間,秦家出了三名閣老,累官至小九卿的也有六七人,二十幾位進士,舉人多位,是當之無愧的仕林大家。”


    所以說秦家小公子誦讀王朝明的詩文,那時給足了王朝明麵子?


    羅錦言在心裏冷笑,如果沒有這樣的出身,秦玨的所作所為又怎能沒有人能夠垢病,反而滿朝稱讚,他二十幾歲便是中極殿大學士,當朝閣老。


    羅紹的思維已經回到剛才,他又問道:“那詩文是王爺好友所作之事,你是聽秦家小公子說起的?”


    羅錦言點頭,在紙上寫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家中老仆製止了,他著急還摔了一跤。”


    這就是了,以秦家的家教,除非是與女兒差不多年歲的孩子,否則怎會如此張揚賣弄。那孩子應是在家中長輩處聽到這個消息,口無遮攔隨口說來,秦家的老仆這才出言製止。


    大周朝沒有異姓王爺,當今聖上親政不久,便奪了兩位藩王的鐵券和封地,如今尚存的王爺隻有三位。


    王朝明雖然不是六部京官,但也是封疆之吏,無論與他結交的是哪位王爺,這都不是什麽好事。


    隻能怪自己朝中無人,時常來往的也都是些小吏,就連秦家小孩子也知道的事情,自己竟然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現在雖然不知這自黃口小兒嘴中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但王朝明想與他結交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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