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與其說是雪,不如說是冰粒子,紛紛揚揚地落到臉上,冰冰涼涼,落到地上卻又不見蹤影。


    於是地麵上濕濕滑滑,到了下午的時候,便鋪上了一層薄冰。


    方金牛一步一滑地跑進來,對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指揮小丫鬟灑木屑的夏至道:“姑娘,快和大小姐說一聲,秦老二跑了。”


    魯振平悄悄買通了隔壁莊子裏的下人,這才知道中午時有仆婦去給秦琅送湯藥的時候,才發現本應受傷不能下床的秦琅和他的兩個跟班全都不見了蹤影。


    吳氏哭天搶地,大罵不肖子,一旦京城失守,秦牧就完了,秦琅卻仍下母親和弟弟自己逃命去了。


    “小姐,要不要讓人去把他找回來?”夏至問道。


    羅錦言把手裏的幾張紙疊好放進一隻木匣,聞言抬起頭來,道:“不用找,讓他去吧。”


    不用找?


    夏至瞪大眼睛,衙門裏還沒有說法呢,怎麽就不用找了?


    “那這事就這樣完了?”夏至問道。


    羅錦言抿嘴笑笑,道:“前麵的是因為他得罪了我,我已經做了該做的;後麵的則是我還的人情,如何去做是別人的事,不是我的了。或許,這件事才剛剛開始。”


    夏至似懂非懂,因為秦琅得罪了小姐,所以小姐毀他名聲,再把他打個半死;可後麵的是還人情又是怎麽回事?還誰的人情?這件事到了那人手裏,事情才剛剛開始,難道那人比小姐還要不好惹?


    小姐已經很厲害了,還有誰比小姐還要厲害?


    像王二家的那樣的小人物,如果是在別的大戶人家,也就是暗中弄死。


    但小姐卻讓她感恩戴德地去送死了,她本就該死,這樣就能死得堂堂正正,還能受後世香火。就連她的婆家們也沒有怨言,他們不但得了五百兩銀子,而且家裏還出了節婦,如果不是兵荒馬亂,恐怕要驚動父母官上奏朝廷要個節婦的牌坊了。


    至於秦家二爺,夏至一直想不明白,小姐為何就懷疑到他的身上。


    且,小姐還要報官!


    秦家二爺是章老七、不對,是秦玨的親堂弟,小姐這樣做,豈不是打了秦玨的臉?


    那小姐以後和秦家......


    夏至不敢再想下去了。


    沒有人比她正清楚羅錦言和秦玨的事,每次羅錦言去書局,她全都在場,秦玨說的話,她也全都聽到。


    秦家二爺有秀才的功名,調|戲寡婦逼人至死的事,一旦鬧到衙門,不論官司輸贏,秦家二爺的名聲就全完了,遇到較真的,怕是連功名也保不住。


    不過秦家勢大,這件事最終也會不了了之,但秦家二爺想要再風光人前,怕是很難了。


    羅錦言已將裝紙的匣子收起來,小寒鋪了畫卷,她又開始做畫了。


    同德二十七年十一月十四,通州。


    “大爺,鴿子。”張長青喊道。


    一隻鴿子落到他的手上,嘴裏咕咕叫了幾聲。


    張長青取下鴿子腿上的小竹管,交到秦玨手中。


    秦玨從竹管裏拿出一張字條,展開看了看,點點頭,進了屋中。


    字條在火盆裏一點點燒了起來。


    十一月十八,大雪。


    最後一個字也隨著火苗化為了灰燼。


    鴿子是從京城裏飛來的,準確來說,是從京城的九芝胡同飛出來的。


    恐怕沒有人知道,除了欽天監的人,秦家也有人會觀天像,不但會觀天像,而且對水利河道也有研究。


    但秦玨知道,他在很小時就已經知道了。


    因為這個人就是秦燁,他的父親。


    四天後天降大雪,這是秦燁看出來的,但紙條上的字跡是若穀的。


    秦玨把若穀留在了京城。


    他想起他來通州前的那個晚上,秦燁把一封信拿給他看。


    信的落款是王朝明!


    “二十多年前,我和王朝明在一家酒樓裏相識,那時我剛剛中了進士,幾個好友拉我一起喝酒慶祝,隔壁卻傳來一陣歌聲,原來是幾個落第的舉子在撒酒瘋。一個好友認出其中一個就是王朝明,彼時王朝明的詩作已是小有名氣,卻沒想到還是落第了。我惜他之才,卻又不知他住在哪裏,便在客棧裏開了房間,將他安頓住下。”


    “次日他酒醒後,得知是我送他來的,但帶著禮品到九芝胡同登門道謝。我那時還年輕,也喜歡吟詩作對,與他甚是投機,他還在九芝胡同住了兩日。”


    “三年後,他又來京城參加會試,那時我已經娶了你娘,他來九芝胡同拜訪我時,正巧遇到你娘,也可能是太過突然,他非但沒有回避,反而打量片刻,直到你娘慌忙退下,這才做罷。這讓你娘很是不快,但畢竟隻是偶然遇到,我們也並沒有太過在意。”


    “後來他考上庶吉士時,我已在回家打理庶務,他卻忽然派人過來,說是想到天心閣一閱,希望我能答應。”


    “除非是通家之好,否則從不讓等閑之人進天心閣,這在仕林之中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這王朝明與我不過是數麵之緣,竟然提此要求,我當時甚是不悅,便將此事回絕了。”


    “之後王朝明鬧出萬言書之事,離開京城,我漸漸地也就把這個人忘記了。可是就在幾年前,他升任昌平知州時,卻忽然給我寫了一封信,那信上寫的竟是你外家早年的一件不光彩的舊事,我看後大怒,便讓人找了個由頭,在他任滿後壓了他一下,他雖然調進六部,卻也沒有實權。”


    “去年十月,他請假回鄉侍疾之前,我與他都沒有過來往,卻沒想到,他在現在這個時候,給我寫來這樣一封信。”


    秦玨把那封信反複看了兩遍,冷笑道:“您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秦燁皺眉,斥道:“我給你看這封信,是讓你聽話,老老實實去山西,就算是在通州,也不要惹事生非。”


    秦玨目光炯炯,看著自己的父親:“也就是說,一旦趙櫟得了天下,您就投奔過去,像江南那些大儒們一樣,為趙櫟粉飾太平?而我帶著玉字輩的兄弟們從太原回到西安老家,逃過一劫?這樣一來,天心閣保住了,秦家保住了,你被王朝明拿捏的那個把柄也保住了?”


    “書生意氣!”他怒道,把那封信重重摔在幾案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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